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晨起推開窗,雖也能瞧見牆,卻比宮裏的矮上許多,全無壓迫威懾之意,再往外,則是鬱鬱蔥蔥的樹,淺淡的花香幽幽飄來,彷彿一眼望不到邊際。
喫食也不一樣,當天才被採下的菌子、剛破土的筍、山溪裏撈上來的活魚,調味清淡,更沒有御膳房精緻,全憑食材本身的新鮮取勝,反倒很適合席冶現在的身體,讓他的胃口日漸好轉。
山間涼爽,又過了最熱的時節,夜裏甚至不需要開窗,席冶便能窩在顧琮的懷裏睡着,寢殿裏薰了香,一隻蚊蟲也沒有,頭痛作祟,往日他總是淺眠,天沒亮就會睜眼,這幾夜倒睡得熟,像多泡了幾次藥浴。
他身體好,顧琮便高興,底下的人也跟着鬆了口氣,唯有時刻監視着主角的1101難掩憂心:【席瑾瑜已經在山下了。】
兩支私養的、精銳過頭的“府兵”,一隊和裴一相同出身的暗衛,並未把寶都壓在薛海身上。
但離宿主抵達行宮,已經足足過去了三天,席瑾瑜那邊竟一直沒動靜,也不知在等個什麼勁兒。
席冶淡定:【嗯。】
【他在等下雨。】
小號雷雨夜會發瘋,幾乎已經是宮內心照不宣的祕密,京都周遭初秋多雨,若他是席瑾瑜,定也會耐心等待,等待對自己最有利的“吉日”。
況且,行宮內還有個裴一,假如對方肯豁出性命來刺殺自己,那事情完全有可能變得更簡單,讓席瑾瑜不費一兵一卒地贏得勝利。
【主角受?算了吧,】撇撇嘴,1101嘀咕,【他現在滿心都是找席瑾瑜要個說法,根本沒空理你。】
少了李德忠幫忙,以裴一如今的身份地位,除非席瑾瑜那邊主動聯繫,否則對方就只能像無頭蒼蠅般亂轉,被拋棄。
“陛下?”
日夜相伴,顧琮當然能發現小皇帝偶爾的走神,喜歡對方將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他側身親了親少年的臉頰,熟練喚回對方的注意力。
小皇帝天生體弱,近來纔將將養好了些,痊癒之前,他再難耐,也總要幫着對方節制,至今都未做到最親密的一步,只得見縫插針,借這許許多多的小甜頭,稍稍滿足、或者說安撫下自己的妄念。
守在門邊的宮人火速垂下眼,暗道這顧內侍表面英俊高大又正經,私下竟比許多女子還粘人。
偏偏陛下極喫這一套,連語調都比平日軟上三分:“嗯?”
“臣昨天去瞧了,先前養的鹿還在,”花了兩日功夫確認行宮沒什麼可疑的生面孔,難得出來一趟,顧琮變着花樣想讓小皇帝多動一動,“陛下可要陪臣一起帶它去喝水,順便捉幾條魚回來?”
馴獸。
記起李德忠介紹對方時說過的話,席冶挑眉:“只有鹿?”
“老虎也是有的,但都關在籠子裏,”顧琮答,“若陛下想看,臣這就帶您去瞧。”
席冶搖搖頭:“就捉魚吧。”
他對古代的動物園沒什麼興趣,莫不如出去轉轉。
於是,沒一會兒功夫,席冶的院子裏便多了只小鹿,棕黃色的皮毛,長着對枝杈般豎起的角,性格卻很溫順,不亂動也不叫,更無需用繩牽着。
動物對情緒的感知往往最是敏銳,先帝未駕崩時,宮裏亦有許多娘娘養了貓貓狗狗,然而,除了那隻慘死的番邦犬,它們當中,沒有一個敢親近小號,見了對方,不是張牙舞爪地狂吠,就是頭都不回地逃跑。
席冶本以爲今日也會如此,甚至做好了安慰顧琮的準備,卻未成想,這小傢伙竟是個膽大的,見他手裏拿着顧琮遞來的嫩樹枝,便主動湊過來,舌頭一卷,吃了葉子,還謹慎地,沒讓尖尖的角頂到他。
“這是行宮裏最小的鹿,才三歲,頭上的角僅分了兩個叉,”留意到小皇帝稍稍放鬆的脊背,顧琮笑,“陛下緊張什麼?您這樣好,山野間的生靈最是純粹,當然會喜歡您的。”
說後一句話時,他將音量放得很輕,只有自己和小皇帝能夠聽到,早在知曉那條番邦犬的真正死法後,他便想着,該如何幫小皇帝解開心結,不再被噩夢所擾,如今這法子,也不知有沒有效。
——肉麻。
儘管很想這麼說,可顧琮的語氣太過自然真誠,毫無半分溜鬚拍馬的諂媚油膩,那傻乎乎的鹿也像聽懂了似的,軟乎乎的耳朵撲扇兩下,膽大至極地,貼着他這個暴君的手蹭了蹭。
1101歎爲觀止:該說不愧是被顧琮帶大的嗎?
這乍看單純到缺根筋的脾性,簡直如出一轍。
兩人一鹿,慢悠悠出了庭院,沿着尚算平坦的小路入了山,其餘太監宮女侍衛皆遠遠墜在後面,不敢上前打擾。
林蔭濃厚,無需撐傘也不覺得曬,顧琮在此處生活了快二十年,對行宮的一切堪稱瞭如指掌,加之醫書裏往往需要各種動植物入藥,隨便一隻鳥,一朵野花,他都能叫出名字來。
約莫是習慣了有人走動,又或者是因爲有鹿在前引路,這山裏的動物竟半點不怕生,兩隻松鼠抱着松果蹲在山道中央,黑豆般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拾階而來的席冶和顧琮,等他們走近了,才一甩毛茸茸的大尾巴,噌地跳開。
世間紛擾彷彿都被拋在身後,席冶由內而外地感到鬆快起來,再往前,便是隱隱傳來的泠泠水聲,小鹿的耳朵動了動,回頭望了顧琮一眼,得到肯定後,短小的尾巴搖了搖,三跳兩跳消失在林間,撒着歡跑向溪邊。
垂落在身側的手被輕輕牽住,席冶偏頭,見顧琮一臉自然道:“剩下的路不好走,臣扶着陛下。”
言罷,他又用空着的手從懷裏拿出個小香囊,掛在小皇帝腰上:“驅蟲的草藥。”
“還有驅逐猛獸的藥粉,用蠟封着,”捏捏香囊,讓它顯出一個微微凸起的圓形,好似裝了顆丸子,顧琮仗着四下無人,輕聲囑咐,“若陛下真遇到什麼危險,臣又不在您身邊,便往珍獸苑跑。”
“捏碎它,再打開籠子。”
擔心行宮隔牆有耳,直到這時,他纔將自己的擔憂盡數吐露:“至於珍獸苑的位置,臣亦用紙筆畫了,打開香囊就能看到。”
席冶一怔。
“臣或許對朝局變化沒有那麼敏感,卻很擅長猜陛下的心思,”直起身,顧琮道,“今日陛下頻頻晃神,想必安王此刻已在山下。”
所以他纔會將這些東西拿出來交給對方。
“臣無兵馬,出身貧寒,如今的權勢,亦是陛下給的,”坦然承認自己的劣勢,顧琮深深望進席冶眼底,“但臣依舊想保護陛下,依舊有隻有臣能做到的事。”
席冶低低嗯了聲:“……我知道。”
不是“朕”,而是“我”。
每一世每一世,無論顧琮是何身份,對方總會千方百計、拼盡一切,欲將自己拉出泥沼。
如今也一樣。
哪怕在大多數人眼裏,對方僅是一個小小的內侍,席冶卻覺得,這世界上,再沒有誰比對方更純粹高貴。
珍而重之地撫了撫顧琮替自己掛好的荷包,席冶勾脣,安撫般捏了捏男人的手:“放心,朕會一直帶在身上。
”
“呦~”
半響沒等到有人跟上,匆匆跑去喝水的小鹿又從溪邊折返,站在不遠處的樹林裏,催促似的,輕輕衝他們叫了聲。
不忍心當電燈泡破壞氣氛的1101終於找到機會冒頭,帶着絲八卦看戲的興奮,插話:【席瑾瑜和裴一約了今天傍晚在後山見面,咱們要去捉姦嗎?】
任由顧琮牽着自己拐入林中,席冶悠悠:【不急。】
一出大戲,人到齊了纔好開場。
席冶出門時已是午後,過了山裏最熱的時候,沒過幾個時辰,天色便開始擦黑,林中站了許久,見人仍沒有要折返的意思,帶着一小隊禁軍不遠不近守在周圍的薛海,只得硬着頭皮,靠近溪邊。
小皇帝大抵是在捉魚。
褲腳捲起,鞋襪也放在一邊,先前負責引路的小鹿喫飽喝足,正閉眼趴在一邊,懷裏護着個半滿的木桶,偶爾有魚尾猛拍,濺起一串水珠澆在臉上,它也沒有要醒的意思,只好脾氣地哼唧兩聲。
當了這麼多年禁軍,薛海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皇帝、或者說六皇子如此輕鬆無害的一面,歡快地,像個真正的少年。
還是近來風頭最盛的顧內侍率先發現了他:“薛統領。”
薛海立刻收回思緒,垂眼,拱手,單膝跪地:“天色已晚,臣擔心山中會有什麼危險。”
這話已然存了催促的意思,被掃了興的小皇帝竟也沒罰他,只是自顧自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穿好鞋襪,叫了宮人來,將小鹿和木桶都帶走。
而後,輕飄飄否決了他的提議:“難得出來一次,朕還想四處走走。”
“既然擔心會有危險,薛統領可願隨朕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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