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百八十九章

作者:少說廢話
一成不變的中轉站出現了變化。

  黑霧茫茫,眨眼間自外城涌起,扶搖直上,遮天蔽日,將整個內城包裹其中,厚重得像堵圓形的圍牆。

  被拉進無限遊戲後,玩家見到的中轉站就沒換過模樣,哪怕是季節輪換,也以每三個月一次的頻率,嚴格被系統把控。

  連世界頻道齊齊刷新的數條死亡播報,也無法阻止內城玩家好奇向外張望。

  匿名論壇裏更是飛快頂起十幾條相關熱帖:

  【救!這黑霧是boss乾的?有沒有外城的兄弟實時轉播?】

  【討厭殺戮?連宰五人怎麼說?】

  【上電視的那幾位兄弟實力咋樣?誰來給科普科普?】

  【有點害怕。】

  【這算從系統手中奪權嗎?】

  【突然相信boss聊天時講的是真心話。】就好比那句,系統很弱。

  ……

  或有心或無意,玩家們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席冶的名字,用其他稱呼代替。

  畢竟,越強大的鬼怪忌諱越多,這是在許許多多副本里總結出的經驗教訓。

  似是要找個渠道發泄心底對未知的擔憂,又似是單純想湊個熱鬧,無意義的水貼霸佔首頁,直到一個“我出來了!!”的主題強勢奪走全部關注。

  若排行榜使用暱稱,則論壇必須同步,發帖人的id是“檸檬紅茶冰”,算是近來比較出名的新星百強,這樣的高玩給出的情報,天然便多了幾分可信度。

  而檸檬紅茶冰的首樓內容也非常簡潔:【別進。】

  短短兩個字,反倒比長篇累牘的形容更容易勾起人的恐懼,當然,也有不少玩家覺得對方在故弄玄虛,敲下一行行問號表示質疑。

  三分鐘後,新的回覆刷出:

  【檸檬紅茶冰(樓主):謝邀,剛剛找到一家咖啡館坐下,感恩深夜營業的npc。

  如大家所見,目前外城已經徹底淪陷,但據我觀察,黑霧的擴散並非無止盡,它很剋制,恰巧停在內外城過渡的交界。

  至於黑霧的危險性,只能說,如果你沒想找那位的麻煩,走出來應該很簡單,僅僅需要手電筒照明。

  相反,如果你對那位抱有敵意,想在黑霧裏找出對方的所在,那麼恭喜,地獄難度在等待你。

  商店兌換的道具在這裏統統失靈,再貴再精密也沒用,我已經看到了好幾個炸成煙花的無人機,手|槍啞火,符紙化灰,能依賴的唯有肉|體。

  順帶一提,無名黑霧似乎自帶混亂debuff,雖然很微弱,可依舊有許多想撿漏的倒黴蛋失了智,阿飄一樣在街上游蕩,建議親朋好友速去救援。(精神評級高者優先)

  以上。

  十萬積分的獎勵很香,不過我選擇先保命。

  另,原本住在外城的玩家也在向外遷移,好奇系統會如何處理。】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份類似“黑霧生存指南”的說明,頓時引來幾百條評論,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要拿下懸賞的玩家,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憋屈:

  1對n的圍獵,居然叫boss跑了,不僅道具損失慘重,連本該屬於玩家的地盤,也被對方隨隨便便搶去。

  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哪是什麼懸賞任務?明明是系統在坑他們的積分和命。

  火速打臉的系統也很暴躁。

  它沒想到席冶這次會反抗,對方接收過無數已故玩家的記憶,在玩家的視角里,遊戲的boss,是反派,是註定要被打敗的存在,久而久之,席冶也接受了這樣的認知,每每總是平靜地等待死亡降臨。

  但對方終究有自己的思想,受傷了,會感到疼,被排擠

  ,會感到失落,更別提副本中一次次翻臉無情的背叛……

  種種負面情緒累積,卻無法得到發泄,長此以往,當所有被玩家殺害的記憶回籠時,自然會催生出無窮無盡的恨意。

  這就是系統想親手塑造的、永不動搖、無差別屠殺、最最完美的守關boss。

  未成想,席冶竟學會了反抗。

  誰傷害了他,他便同樣傷害回去,以牙還牙,反而叫怨氣得以發泄,把對方的理智拉回安全線。

  蔣川。

  蔣川也沒有死。

  系統甚至能想象出,倘若蔣川死在玩家手裏,席冶會如何發瘋如何絕望,可偏偏,蔣川沒有死。

  出自同源的力量,讓系統連收回外城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代表席冶的黑霧在自己的領域耀武揚威。

  “它很生氣。”

  擡頭望了眼天上愈發鮮豔的紅月,席冶道:“但無所謂。”

  “我們很安全。”

  黑霧過境,外城肉眼可見變得空蕩,還亮着招牌的店鋪,主人大多也奇形怪狀,一個個透過門窗,悄悄向外打量。

  ——它們的力量普遍較弱,沒資格去副本“加餐”,是被系統淘汰的一批,勉強算靠外表震懾玩家的“吉祥物”。

  乍然見到一個如此強悍的同類,它們既畏懼又興奮,竊竊討論着,少年會如何享用身旁那名生機勃勃的人類。

  顧琮則注意到,席冶的外套下,沒了腕錶凸起的形狀,白皙乾淨的右手,也一直似有若無,迴避他無意間的觸碰。

  顧琮看過世界頻道的系統推送,所以他大概能猜到席冶在彆扭什麼。

  精神十二萬分地集中,在少年又一次想移開手前,他準確捉住了那冰涼的指尖。

  席冶下意識掙扎:“髒……”

  剛剛他殺李傑時離得太近,難免會被濺上些血液,儘管已經仔細擦乾淨,可席冶總覺得,那裏還殘留着粘膩與腥氣。

  “我也殺了人,”緊緊攥住少年,不讓對方抽離,顧琮沒去講那些蒼白且假大空的道德辯論,只是最大程度地與席冶站在一邊,與席冶共情,“我們做了一樣的選擇,所以沒關係。”

  手中的掙扎停止了。

  像是要汲取暖意、又像是要汲取力量,少年死死地回握住他,攥得顧琮骨節生疼,卻偏甘之如飴。

  被濃霧遮擋大半的紅月下,他們並肩站了許久,才走進一家衛生和裝修都及格的酒店。

  說是酒店,其實並未比《夢魘小鎮》中旅館豪華到哪去,前臺是個卷着細長蛇尾的妖嬈女人,一瞧見席冶,立刻呲溜一聲鑽到桌子底下去,於深夏的夜裏,假裝冬眠。

  顧琮無法,只得自給自足,一邊牽着席冶,一邊親手在抽屜裏翻出房卡,又刷腕錶轉了積分過去。

  房間在頂樓,周遭的建築相對低矮,算是外城區難得的好視野,一進屋,顧琮便反鎖大門,將席冶按在牀上,捲起對方褲腳。

  被黃符繩索纏過的皮肉泛着焦紅,傷口深可見骨,卻因爲受傷時溫度過高,沒流幾滴血。

  外面光線太暗,少年走路的姿勢又一如平常,所以,直到顧琮習慣性讓席冶先進門,走在後面的他,才藉着走廊的燈,察覺到那一抹乾涸的緋色。

  事出突然,席冶又對顧琮毫無防備,以至於他回過神想要遮掩時,某些陳年的舊傷,已然重見天日。

  每次洗澡都能看到,他對這些疤痕早就習以爲常,也沒什麼自怨自艾、自傷自憐的意思,可半蹲在他面前的男人卻不一樣,嗓音沙啞,偏語氣輕得似一片羽毛:

  “疼嗎?”

  這個問題,在《夢魘小鎮》的旅館裏,顧琮也曾問過,那時席冶毫無猶豫地搖頭,這次,他卻想認真地撒一個謊

  。

  於是,黑髮少年抿抿脣,低聲:“……疼的。”

  在他還沒有習慣死亡習慣痛楚變得麻木前,的確是疼的。

  可現在,縱然皮開肉綻,他也很難再給出什麼激烈的反饋,像個刀槍不入的怪物。

  “席冶。”

  猝不及防地,春風般溫暖又柔軟的吻落在他的膝蓋上。

  視角問題,席冶看不到男人的表情,慌亂地想挪開小腿,偏被男人骨節分明的五指、不輕不重地握住:“席冶……”

  “我好像也開始疼了。”

  他說的很慢,很認真,重複着少年的名字,如同一寸寸剖開自己的心,沒有半分油膩的輕浮。

  這一刻,席冶身上那些結痂留疤麻木醜陋的皮肉,彷彿又重新活了過來,他能清楚地體會到,男人薄脣的乾燥,以及那細微的、讓他足尖蜷縮的癢。

  擡手,動作略顯生疏,他學着男人安慰自己的模樣,摸了摸男人的頭髮。

  “不會留疤的,”腕錶裏取出的醫療箱大喇喇敞開,任由男人小心仔細地替自己包紮,席冶坐在牀邊,解釋,“它沒能殺死我……”

  他的本意是緩和氣氛,卻得到男人蹙着眉的一瞥。

  機智地,席冶猜到自己說錯了話。

  是故他立刻補充:“明早就會刷新,等太陽升起以後。”

  ——雖然非重生的前提下,刷新的只有衣服。

  在程小蓉描述裏、嘈雜擁擠、夜生活豐富的中轉站外城,此刻靜得好像僅剩他們兩個,唯獨席冶能聽見那些連綿不絕的、亡者的執着。

  腦仁一抽一抽,恍若被無數透明的手撕扯,在顧琮收拾好噴霧繃帶起身的剎那,黑髮少年忽地擡起胳膊,圈住男人的腰:“好吵。”

  “蔣川。”

  “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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