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百九十章
姿勢問題,少年的腦袋就貼着他小腹靠上的位置,偏叫人升不起任何綺念,只覺得再冷硬的心,也會似水一般軟化。
張張嘴,明明已經適應在各個世界裏扮演各種身份,在這個剎那,顧琮竟突然冒出股衝動,毛頭小子一樣,想讓席冶改口,喚他真正的名字。
但最終,快穿局的員工條例阻止了他,不想給席冶帶來更多的麻煩,顧琮垂眸,只問:“想聽什麼?”
席冶搖搖頭。
他雖然擁有許多已故玩家的記憶,可那些記憶大都是負面的、雜亂的,連本該最天真美好的童話,也是被扭曲過的版本。
好在,對於自己,男人總是耐性十足。
乖乖按照對方的提議脫掉外套,躺進被窩,席冶閉眼,仔細聽着浴室傳來的水聲,試圖轉移受黑霧拉扯的注意力。
他曾經去過一個與節日有關的副本。
遙遠的思緒被勾動,沒來由地,席冶想,自己現在好像背景故事裏那些眼巴巴期待禮物的孩子。
但與那些永遠無法被滿足的小小冤魂不同,他的禮物很快靠近了他。
水聲停止,緊接着是頻率熟悉的腳步聲,左側的牀榻一沉,有誰坐下來,用熱熱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臉。
席冶睜開眼,對上男人含笑的眸:“眉頭都蹙着,放鬆放鬆。”
家庭美滿,童年往往比較幸福,原生世界裏,顧琮的父母非常開明,包括之後就職快穿局的日子,無聊時,他讀過很多“閒書”。
擡腿,上牀,顧琮隨手將毛巾放在矮櫃上,大大方方倚住牀頭坐好,和少年擠進一個被窩。
閉上眼的席冶很滿足。
男人的嗓音低沉又磁性,近在咫尺,溫和卻強勢地,驅散大半嘈雜的囈語,讓他迷迷糊糊,沉浸在漸漸遠去的故事裏。
酒店最好的房間,比起《夢魘小鎮》的旅館,牀墊總是要更柔軟些,慢慢地,原本與顧琮隔着兩拳距離的少年越靠越近,睫毛都沒動地,撞進他的懷中。
周遭寂靜,顧琮講故事的聲音一頓,卻沒停,反而調整姿勢,稍稍向下沉了沉,讓對方能抱得更舒服。
順應慣性,席冶的額頭抵住男人的肩膀。然後,又循着本能,向裏蹭了蹭,貼近男人胸口。
沉穩有力的心跳讓他安心,是與他截然相反的生機勃勃,毫無防備地,少年沉沉睡去,一隻手卻在半小時後,撩起他的衣襬。
被窩裏很暖和,連帶着皮膚也被染上同樣的溫度,因此,這小小的入侵併沒能將少年驚醒,骨節分明的食指與中指併攏,朝上,漫無目的地輕輕摩挲,像是試探,又像是尋找,不經意,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
那應該是電擊器留下的痕跡。
圓形,整體呈內深外淺的放射狀,顧琮甚至能想象出,席冶是在怎樣意外的情況下,被它抵住腰側,於高強電流帶來的心臟麻痹中,茫然地走向死亡。
類似的傷口還有很多。
無論是他,抑或是原主蔣川,都很熟悉各種武器的使用,這也就導致,顧琮能清楚分辨出少年身上每一處致命傷,無法自控地,在腦海中一次次模擬出當時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他以爲《夢魘小鎮》裏,被少年主動用繃帶裹好的脖頸,便已經足夠讓他心疼又惱火,殊不料對席冶而言,那僅是冰山一角。
約莫是感到了癢,在顧琮幾乎貼着席冶脊背、將人整個擁進懷裏時,少年於半夢半醒間,按住了他的胳膊。
從善如流,顧琮不再亂動。
活像抱了個熱乎乎的大暖爐,等席冶又一次恢復意識,他的四肢都懶洋洋發軟,露在外面的耳
朵,也被人虛虛用掌心捂住。
難得任性地賴了會兒牀,黑髮少年睜開眼,仰頭,向上瞧了瞧,差點撞到男人線條流暢的下巴。
顧琮沒忍住笑:“早。”
席冶也跟着彎彎眼睛,有學有樣:“早。”
房間裏沒拉窗簾,卻仍是一片昏沉,他踩着酒店準備的一次性拖鞋去浴室洗漱,出來時,天色竟毫無變化。
習慣性將鈕釦繫到最頂端,席冶疑惑:“我睡了很久?”
整理被褥的顧琮動作微頓:“嗯。”
中轉站的時間流速恆定且規律,在無法連接現實世界的情況下,是玩家談及年月日的基準,悄悄瞄了眼房間裏掛着的裝飾性時鐘,席冶發現上面最短的指針,正明晃晃對準十二。
可窗外卻沒有月亮。
《永眠》副本的情況瞬間涌進腦海,席冶抿脣,問:“已經中午了嗎?”
無意用所謂善意的謊言去欺騙一個足夠聰明的人,顧琮頷首,又笑:“真好,是你喜歡的天氣。”
他醒得早,抽空逛了下論壇,普通玩家分享的照片裏,內城陽光明媚,太陽是夏末初秋特有的熱辣,只外城霧氣濃厚,有如實質,不攔人、不攔npc,獨獨攔下了光。
更有剛剛從副本里出來的玩家驚慌發帖,誤以爲遊戲在自己和死神賽跑的空檔,來了次重大版本更新。
顧琮的私聊頻道也被擠得滿滿當當。
席冶丟了腕錶,程小蓉等人的關心與擔憂便一股腦涌到了他這兒,順帶報了下平安,說還沒有想殺席冶的玩家找到基地來。
看出少年的情緒有些低落,顧琮便拍了拍牀,示意席冶坐下,肩膀挨着肩膀,把這些消息一條條給對方看。
儘管已經能確定宿主的回答,0028依舊意思意思地、提醒了句:【任務,劇情。】
主角尚未登場,劇情就徹底跑偏,饒是快穿局的程序再厲害,也無法維持此方小世界的穩定。
宿主穿越前接下的任務,註定要失敗。
顧琮亦清楚這一點。
淡定地,他應:【離原著結局還有很久。】
結局之前,自己和席冶,仍有時間。
徹底忽略惱人的遊戲系統,接下來的日子,顧琮再沒提副本,再沒提現實,僅是帶着席冶,把外城玩了個遍。
因得有0028暗中導航,他們自始至終都未撞上那些被黑霧侵蝕、失去理智、四處遊蕩的玩家,對於這些一心想殺boss,貪婪不肯撤退的傢伙,顧琮實在很難抱有同情,畢竟,成年人總要爲自己的選擇買單。
當然,黑霧之下,撤退的玩家遠遠要比留下的多得多,整個外城顯得空空蕩蕩,所幸,這裏本就是npc的聚集地,沒有太陽的環境最適合鬼怪生存,大多數店鋪照常開放,npc們對席冶的態度也愈發熱情。
唯一令它們好奇的便是,少年到底什麼時候纔會喫掉那個跟在他身邊的儲備糧。
0028幸災樂禍:【知道嗎?你現在好像一塊唐僧肉。】
每次陪席冶出來,都要被鬼怪偷偷打量。
但礙於席冶的威懾,加上宿主本身的危險性,敢當面議論、乃至撲上來的,倒一個沒有。
宿主的不遠處,黑髮少年正在專心做蛋糕。
腦袋能三百六十度旋轉的老闆娘將廚房借給了他,至於顧琮,在接連浪費了十幾個雞蛋和小半袋麪粉後,他的工作順理成章變成了遞遞工具打下手。
他對廚藝向來沒什麼天賦,席冶卻很擅長。
眼下,逐漸在少年手下成型的,是一個僅有成年人十指合圍那麼大,造型復古的老式蛋糕。
純白奶油打底,稍顯豔俗的綠葉粉花……老闆娘瞧着剛剛三十出頭,
去世的年份卻大概比較早,這款式,顧琮只在小時候喫過。
可席冶做出來的,又和他喫過的不太一樣。
少年的手很巧,粉紅奶油擠出來的玫瑰精緻極了,每一片花瓣都不相同,簇擁着,栩栩如生。
沒什麼東西能教的老闆娘則無聊地、咔吧咔吧活動着脖子,一圈圈轉來轉去,閒聊:“今天好像是玩家的節日,會放煙花。”
“您要是感興趣的話,等晚上,可以把霧散了瞧瞧。”
穩穩將蛋糕裝盒打包,席冶解下印着鵝黃小雞的圍裙疊好,擡眼。
顧琮默契應聲:“中秋。”
彷彿是爲了激起玩家的鬥志,在這些容易聯想到現實、聯想到親朋好友的節日裏,系統總會格外有儀式感地配合。
席冶知道中秋。
在玩家的記憶裏,它應該是個團圓的日子。
蔣川也是玩家。
於是,到了晚上,席冶特地在酒店頂樓房間的窗戶前,擺了張小圓桌,上面放着他親手做的小蛋糕,兩杯果茶,還有幾塊臨時抱佛腳的月餅。
——缺少模具,雖然席冶用刀在上面刻了些花紋,乍一瞧,依然有些光禿禿。
偏顧琮覺得,他經歷過的成百上千個世界裏,再沒比這更好的月餅。
而漸漸習慣黑霧存在的內城玩家也發現,整日烏雲壓頂的外城,居然極應景地,在中秋這一天,“守得雲開見月明”。
論壇裏立時又掀起一波熱烈的探討。
【boss虛弱期?】
【完成任務的機會就這麼來了?】
【機會?呵呵,是誘餌也說不定,還嫌折在外城的玩家不夠多?】
牽一髮而動全身,種種猜測層出不窮,無人知曉,這僅僅是他們避之不及的boss,送給在意之人的禮物。
“砰——”
晚八點整,盛大的煙花如常綻放,一道接一道,騰地升起,劃破夜色,又燦爛地散開,流星般墜落。
浪漫,熱烈。
……卻獨獨避開了席冶頭頂的天空。
毫無疑問是遊戲系統在搞鬼,顧琮當即讓0028換了商城最貴的煙花想補救,未等實施,少年便轉過了頭。
眸色清明,他顯然知道系統做了什麼,偏偏沒惱也沒鬧,僅是認真望進男人琥珀色的眼底,抿抿脣,張口:“你願意陪我永遠留在這裏嗎?”
哪怕沒有煙花。
哪怕……再見不到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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