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戰士(上章已改)
現在,場面已經從劉子航對商葉初的刁難,一轉而變爲鄭博瀚對劉子航的詰問!
鄭博瀚和劉子航不過泛泛之交,自然不可能爲他擔這干係。割席的意思簡直要寫在臉上了。
光是鄭博瀚,那還好說;可劉子航是《天半》的總監製,卻連《天半》主角原型的結局都一知半解,更有甚者,說出了什麼當即自盡的屁話!
往小了說,是他蠢;往大了說……
劉子航看向商葉初的方向。後者嘴角含着謙卑的笑意,溫和地回望着他。眼底水潤潤的光粼粼閃動,像一片清凌凌的湖。
在那一瞬間,劉子航打了個哆嗦,臉上的汗滑了下來!
原來熱汗竟然也是涼的。
生豬肝色的臉漸漸變成了熟豬肝色,也許是室內的溫度過熱蒸熟的。
劉子航擦了擦汗,忙不迭地向鄭博瀚道歉:“鄭老師,我絕沒有這個意思!葉初競爭的角色是李益明烈士,我當然得考考她對於歷史的記憶和儲備……”
劉子航像個泛神論者,拜完了鄭博瀚又拜張晨:“老張你是瞭解我的,我這人……”
劉子航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商葉初也不插嘴,就站在原地含笑望着他。
向鄭博瀚和張晨等人說了足有七八分鐘,十二點十五分已經到了。劉子航再也不提什麼坐公交車的事情,看向商葉初,和善道:“小葉同學表現得很不錯嘛!知識儲備很紮實!看來也是做了功課的……”
溢美之詞不要錢似的涌了出來,商葉初要是臉皮薄一點,現在估計已經被劉子航誇臉紅了。
商葉初笑了,笑聲悅耳:“我可以繼續說了嗎?”
“當然當然!”劉子航展眉舒眼,和藹道,“你很有想法,我們這些老傢伙就是要跟你這樣的年輕人多多交流纔是。”
商葉初點了點頭:“因此,我設計了一個特殊的場景。使這一切合理化。
“在與組織成員接頭前夕,李益明身份暴露。但第九局裏還有另一位臥底沒有揪出來。
“國黨特務想要抓住與李益明接頭的大魚。爲了避免局內的其他臥底得知李益明已經暴露、繼而向接頭者通風報信,因此,將李益明軟禁在辦公室內,派警衛員在室內看守。
“將局內衆人監視起來後,錢隊長再帶着心腹去接頭地點蹲守,抓捕與李益明接頭的大魚。”
張晨思忖片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樣一來,李益明就必須死了。只有她死,才能提醒局內的另一位臥底,‘出了岔子’。”
“您說得對!”張晨看起來比劉子航實幹多了,經驗也豐富一些,商葉初對爭取對方的把握大了一些。
張晨又問道:“‘錢兆’就是錢隊長嗎?”
“是的。”
張晨蹙着眉細細一想,忽而驚得瞠目結舌:“‘錢兆’其實根本不是另一位臥底,對不對?”
徐瀚文微微一震,終於正眼看向了商葉初。
鄭博瀚臉色沉沉,看不出情緒波動。
劉子航被商葉初釣了一遭,本已經老實多了。聞言詫異地看向張晨:“啊?老張,這是什麼意思?”
“給劉主任解釋一下。”張晨興奮道,“妙啊!”
商葉初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靦腆一笑道:“這種情況下,李益明的電話必然被監聽。”
劉子航轉了轉腦仁,也想起來了。在商葉初的表演裏,李益明剛剛撥出電話,沒一會兒,她的辦公室門就被叩響了——那段戲份是商葉初獨自一人飾演的,看着有些可笑,劉子航印象很深。
李益明剛撥出電話,特務們就來了,足以證明她的電話已經被監聽——葉初表演時竟然連這個都想到了!
等等,等等,那這麼一來——
劉子航張大了嘴,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在劉子航震驚的視線中,商葉初不緊不慢道:“李益明當然知道通話已經被監聽了,那句‘告訴錢兆’,是故意說給監視的人聽的。
“亂則生變。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這一句話足以讓錢兆染上嫌疑。而接下來,李益明又舉槍自決,使這件事變成了地地道道的無頭公案。
“無論如何,錢兆成了最後的嫌疑人。而他現在,正帶着人埋伏在李益明和人接頭的地方。”
商葉初微微一笑。
接下來的話無需商葉初解釋,所有人都明白了。
只要李益明的頂頭上司陸懷章智力正常,就必須立刻派人去捉拿錢兆。這與他是否信任錢兆無關,而是國黨的官僚作風使然——
寧可錯抓一千,不能放過一個。若是錢兆當真無辜,以後悄悄放了就是;可萬一是真的,放跑了錢兆和接頭者,難道要他陸懷章來擔這個責任?
因此,陸懷章必須立刻採取對錢兆的逮捕行動!
李益明已死,場面大亂。亂則生變,亂則使人有可乘之機。
這樣一來,潛伏在第九局內部的另一個臥底,就可以藉着捉拿錢兆的由頭,跟着捉拿錢兆的隊伍前往接頭地點,掩護接頭者離開!
李益明竭盡全力,用自己的生命和最後的智謀,竭盡所能地掩護了自己的同志。
她無法走出辦公室的一方天地,也無法保證局內另一個臥底真的能成功掩護接頭者逃離。甚至不能百分之百確保陸懷章一定會上當——
她毫不猶豫地付出生命換來的,只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可能”。
但無論如何,她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滴答,滴答,時鐘的秒針按部就班地走着。
被商葉初話中的含義所懾,在場所有人都半天沒有說話。
徐瀚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商葉初。在看到商葉初的臉時,微微皺眉。在看到商葉初的身材時,露出了不悅的神色。看到商葉初過長的頭髮時,臉上不滿之色更甚。
鄭博瀚面色沉鬱,黑得能滴出水來。不知道商葉初這番話又怎麼惹到他了。
劉子航傻了眼,一會看看商葉初,一會看看商葉初身後的魏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張晨神色頗爲動容,看向商葉初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很好。小葉。”張晨興致勃勃道,“你會說汝關話嗎?”
商葉初心中一陣狂喜,按捺住情緒,沉穩道:“學過一些,我很喜歡汝關的文化。”
張晨用汝關話問道:“你最喜歡汝關的什麼文化或者風俗?”
商葉初同樣用汝關話回答道:“我最喜歡汝關的茶葉酥和羊奶泡子拌薄荷葉。以及福安響鈴和汝琴奏出的音樂。”
商葉初的方言當然沒有張晨那麼流利,語速不快,有些發音還能聽出普通話的影子。但每一個轉折和調子都十分地道,沒有生硬感。
“你覺得汝關怎麼樣?”
“我只來了汝關兩天時間,但卻感覺這裏像我的精神故鄉一樣。非常愜意。”
沒人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己的老家,張晨意猶未盡,還想再問,鄭博瀚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這段情節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你應該知道。”
來了!
商葉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誠懇道:“確實比較粗糙倉促。比如只有一個警衛員看守李益明,是我想的簡單了。這種情況下,必然是天羅地網。”
商葉初畢竟不是專業編劇,這兩下子糊弄糊弄劉子航和張晨還行,在鄭博瀚面前就是班門弄斧了。
鄭博瀚凝視着商葉初的臉,眼神銳利:“你的臨場發揮能力不錯,但這場面試招的是演員而不是編劇,劉主任說的有道理,冗餘的問題確實存在。”
劉子航面色一喜。本來以爲魏宣已經涼了,但現在看來,還可以掙扎一下!
“這段情節有炫耀之嫌。”鄭博瀚的語調聽不出喜怒,“你得拿出足夠可信的理由說服我。”
商葉初看向鄭博瀚的眼睛。鄭博瀚也回望着商葉初。
這對師徒終於不再避嫌、矯飾,坦然地對視着,眼中閃着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東西。
商葉初別過視線,微微向前一步道:“鄭老師說的沒錯。各位老師,這段情節並不僅僅是爲了合理而設計,也不是爲了誇耀我有寫劇本的能力……”
“那是爲了什麼?”張晨追問道。
商葉初閉了閉眼睛,腦海中閃過了許多東西。再睜開眼時,眼底所有的迷茫、忐忑、慾望都被壓了下去,唯餘一片坦誠。
“這段情節,是爲了表達我的角色理解。”
鄭博瀚站了起來,死死地盯住商葉初,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堪稱可怕。
“什麼角色理解?”
商葉初用平靜而堅定的語氣,清晰地吐出了句子:
“我認爲,像赤黨黨人這樣的信仰者。他們的犧牲,最重要的並不是死得像個英雄一樣悲壯、感人——
“而是直到生命逝去的那一刻,仍然堅信自己腳下的道路,併爲之燃燒一切,付出一切,沒有頹然,仍在奮鬥,九死無悔。
“到死都是個戰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