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唔,遊輪上有什麼着裝規則嗎?”沈絨問。
“平時很自由,想穿什麼都可以。但有時會有一些酒會、宴會、舞會之類的場合。”
看來應該需要準備至少一條禮服長裙。但自從離開霍家,她就沒有購置過此類衣物,因爲用不上。
“那我在網上買。”話剛出口她纔想到,後天就要出發,現在網購或許來不及,還是直接去實體商店比較保險。
這時程安道:“這次是你幫我,怎能讓你付錢?”
沈絨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對方又道:“其實這次的所有出遊費用,包括我們的服飾,都由我的那位資助者買單,不用操心。”
沈絨這才無話可說。既然程安此行有任務在身,可能需要不少社交應酬,那麼便宜的打扮的確不太符合作爲他女伴的身份。
程安提出,他知道一家合適的服裝店,不如現在一塊去。
一個多小時後,程安帶着沈絨駕車來到C城近郊,一家會員制的高檔時裝店。
這家店佔了一整棟小樓,綠蔭環繞,環境清幽。進入其中,四周都是落地窗,採光柔和,簡潔的純白色。
這裏不僅出售服裝,也提供整套的造型服務。一樓是諮詢服務,二樓是化妝、做髮型和身體造型的地方,三樓收藏並展示各種鞋、包與首飾,四樓全是衣物,數量驚人,適合不同場合。除了一線品牌,也有些小衆獨立品牌,來自世界各地,價格不菲。
程安的衣服之前就定好了,這次的主角是沈絨。
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等待,店員立刻送上溫熱的檸檬水和一疊雜誌。
比起程安的悠閒,沈絨遠沒有這麼輕鬆。店內的形象設計師與她交流,爲她推薦造型、服飾,包括搭配的首飾。
這裏的一切都沒有明碼標價,但肯定價格不菲。沈絨正想着應該控制支出,程安似能讀出她的心思,適時道:“不用擔心,對於我的那位資助者來說,這些都十分便宜。”
她沒有懷疑。在真正的有錢人看來,這些成衣都堪稱廉價。
事實上,服裝的階層分明,主要不在於款式,而在於生產方式。進入上流社會,一線大牌的成衣屬於最低層級,曝光於普通人的視野中。高級些的選擇私人訂製,私密性更高。而有底蘊的家族會培養專屬於自家的設計師與裁縫,連面料、工藝都是獨家所有,與普通人的世界完全隔絕。
當然,在普通人看來,這家店裏的名牌成衣已經足夠高檔,價格高不可攀。
既然程安那麼說,沈絨不再考慮價格,由店員帶去試穿禮服。
她換上一條高定露肩長裙。造型師用別針固定,調整尺寸,暫時看看效果。
與普通的服裝店不同,這種店的店員並不會圍着顧客舌燦蓮花,過分誇大服飾與顧客的契合程度。她們的評價有美化成分,但整體上不算太離譜。
此時,店員介紹道:“您的膚色白,能撐得起這種顏色,高腰的版型也顯瘦顯高。這是國際著名女裝設計師達尼安娜·奧羅拉的作品,以海洋傳說爲主題,剛從Y國空運過來,國內一共只有十幾套。”
提起奧羅拉,沈絨還有印象。
以前在霍家時,她曾見過不少奧羅拉專門爲她設計的衣服,和其他許多大牌設計師的訂製作品放在一起,幾十套幾十套地供她挑選,僅僅作爲一種茶餘飯後的消遣,看個新鮮。真正需要穿戴體面時,霍家人通常只會考慮自家專屬的設計師與製衣坊。
由於奧羅拉的設計風格比較獨特,沈絨還有印象。她感覺身上這條長裙應該不是奧羅拉的作品,可能出自奧羅拉的某位學徒,冠上工作室的名義。
沈絨的目光停留在鏡子上,似在出神。程安見了,出聲詢問:“怎麼樣,喜歡嗎?”
喜歡或不喜歡,好像都說不上。其實她對服飾並無太大興趣。
當年在霍家,她不需要出門逛服裝店。大多數情況下,霍家會直接讓自家的設計師根據她的喜好要求設計訂製。有時爲了圖個新鮮,就在大牌設計師那裏定一些服飾送到霍家,供她隨意挑選。
挑選時,沈絨甚至不必親自試穿。霍家找了幾十個與她身材、膚色類似的女孩,訓練她們學習她的步態姿勢,做她的試穿模特。
她們輪番走秀,穿着一套套新衣服從沈絨眼前走過。畢竟穿在真人身上,比穿在假人模特身上更能看出實際效果。只要沈絨點中哪件,很快便會有一套全新的出現在她的衣帽間裏。
那些回憶,對於如今的她而言,顯得那麼遙遠,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水晶鏡子裏,絲綢質地的裙子,在燈光下泛着瑩瑩的光,很近又很遠。
但她印象最深的衣物,不是任何一件華美的禮服,而是她初次打工時所穿的工作服。廉價的工作服,尼龍和滌綸的粗糙料子。世界上絕大部分實際工作,都是由穿這類衣服的人完成……
對比眼前的裙子,她忽然想起幼時念過的詩句: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沒有再試衣服的興致,她點點頭:“這套就可以了。你覺得呢?”
畢竟程安纔是主角。
“很完美,你穿什麼都好看。”他微笑。
明知是恭維,但好話人人愛聽。
造型師讓店員取出鞋子,沈絨試穿,拎着裙子在鏡前試着走了幾步。足有八公分高的細高跟落在原木地板上,隨着腳步咔噠輕響。
這麼高的鞋跟,她很不習慣,落步都要小心翼翼。平日裏她的着裝向來以舒適爲第一要務,平底鞋居多,不會購買這樣的鞋子。
但她知道,在正式宴會上,這已經低於平均值。市面上少有能搭配禮服長裙的平底鞋,因爲社會風氣認爲女性穿高跟鞋更美觀。
她並不喜歡遵守這一套性別刻板印象,不過這次她是作爲程安的女伴,在社交場合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於是她道:“這鞋可以。”
沒想到程安觀察入微,他開口:“高跟鞋不方便,不如換成平跟。”
造型師遲疑:“但這種禮服裙子,如果配平跟鞋,恐怕不太美觀……”
程安只看着沈絨,認真道:“舒適爲要。至於美觀與否,那都是主觀的。”
造型師讓店員取來幾雙平跟鞋。
若是以往,他會再委婉地勸勸顧客。這是好心,畢竟約定俗成的審美規訓法則自有其影響力。如果沒有足夠底氣,打破規則並不明智。
但沈絨讓他有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她進店時穿的衣服很廉價,但當她穿上昂貴的禮服,卻顯得非常自在,沒有任何拘束,彷彿身上所穿與地攤上買來的T恤沒什麼區別。
因此,造型師很有眼色地保持沉默。
當沈絨試穿平底鞋時,有人走了過來。人未至,聲先到。
年輕的女聲,沈絨聽着有些耳熟——
“阿宣,這家店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是我們穆氏在服飾銷售行業的高端會員店,與全球許多著名品牌合作……”
聽到這裏,沈絨明白了這是誰。果然,來人正是穆家大小姐穆琳娜,身旁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許宣然。這家店的經理與好幾名員工都亦步亦趨跟着他們,顯然把穆琳娜視爲重要人物。
那一刻,沈絨看到了他們,他們也看到了她。
世界真是太小了,沈絨無奈。她並不知道,程安把她帶來這裏是有意爲之,遇上穆琳娜與許宣然也非巧合。
另一邊,穆琳娜也頗爲意外。她知道沈絨出身貧寒,學歷和工作也很普通,怎麼會來這裏試禮服?這家店實行會員制,普通人根本進不來。
不過穆琳娜很快找到了答案。沈絨身旁的程安樣貌出衆,衣着打扮不俗,令人想忽視都難。他明顯是陪沈絨來的。
穆琳娜眼波一轉,饒有深意地笑了笑:“程先生,好巧,你也在這裏陪同女伴。”
程安禮貌道:“的確很巧。”
“能在這兒遇到程先生和沈小姐,真是有緣。”穆琳娜轉向一旁的門店經理,“等會兒給程先生一個貴賓折扣。”
“好意心領,但無功不受祿。”程安謝絕。
“客氣了。希望程先生與沈小姐在這裏挑到滿意的衣服,賓至如歸。”
說完,她嫣然一笑,挽住未婚夫的手臂,翩然離開。
自始至終,許宣然不曾開口。當他與沈絨擦肩而過時,雙方都如此平靜,就像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沈絨心中未起一絲波瀾。
當穆琳娜離開這家門店之後,許宣然忽然問:“剛纔那個男人是誰?”
穆琳娜睨了未婚夫一眼,似笑非笑:“這麼關心你的前女友?”
“我只是好奇。”
“我與那人不熟,不過是在本市的商業酒會上與他打過照面,聽人介紹過。他應該算個商界新秀?據說背後有靠山。具體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許宣然的神色並無異樣,似乎只是隨口一問,隨便聽聽。
穆琳娜笑意不變,淡淡道:“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不該記掛的東西就要忘記。否則等上面責怪下來,誰也保不住你……”
男人突然傾過身,吻了她的面頰。
雖是蜻蜓點水的一吻,但太過突然,令她愣了一瞬。
他脣角輕勾:“別對我這麼不信任。像你我這樣的人,即使不相信愛情,也該相信利益。我們或許會背叛感情,但一定不會放棄自己的利益。”
她長眉一挑,眼波流轉:“你啊,可真是……深得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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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那天,沈絨與程安乘機到臨海的N市。機場早有專車候着,把他們直接送到海港。
來到港口,她親眼見證了網上傳言非虛,“雪花號”的確是一艘頂級豪華巨輪。
排水量高達三十萬噸的龐然大物,遠遠看去如巍峨山嶽。而歷史上著名的泰坦尼克號,排水量不到五萬噸。與其說這是一艘船,不如說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城市,規模龐大,設施完善。
遠遠望去,一望無際的海洋與藍天在地平線上相交,藍得溺人。而整艘船的外部塗裝皆爲純白,在一片蔚藍中格外顯眼。沈絨猜測,這或許就是它得名“雪花號”的原因。
而她自己,幼時也有“小雪花”的暱稱,因爲她單名一個“絨”字,取義自雪絨花。如今來到“雪花號”,她視爲巧合,畢竟這是個常見詞。
登上這艘巨輪前,每位賓客都拿到了一個極爲輕便超薄平板顯示器,她也不例外。平板裏安裝了導遊軟件,圖文並茂,介紹了船艙和甲板各層的情況。
整艘船共二十層,從劇院到賭場,從酒吧到舞廳,從花園到泳池,從滑冰場到圖書館……種種功能區應有盡有。而且絕大部分功能區都不止一處。
舉例言之,僅各式泳池就有十個,池水始終保持在適宜的溫度。玻璃花房有三處,分別種植熱帶、亞熱帶與溫帶的各式名貴花卉。不同風格的餐廳有九個:主餐廳、自助餐廳、分子料理餐廳、牛排館、海鮮館……還不包括數個私密的VIP餐廳。
所謂豪華遊輪,足以讓客人上船後就很快忘記自己身在海上。
全船乘客共八百餘人,而服務人員數量多達三千,還配備了先進的人工智能系統與服務機器人。船上空間也不擁擠,若是商業遊輪,這樣的船可搭載上萬人。
登船後,沈絨與程安的客房不在同一個區。一位女服務生接引沈絨前往她的客房。
“沈女士請進。”服務生刷卡打開房門。
“謝謝。”沈絨步入其中,只見室內裝潢精良,五臟俱全,還是帶陽臺的海景房。
這是船上最低等的普通客房,但也足夠奢華。僅那張Y國高端訂製牀墊價格,就足夠在小縣城買套房了。在普通人看來,即使說這艘遊輪是一座海上皇宮也不誇張。
服務生問:“請問需要我幫忙收拾行李嗎?”
“不用,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若您需要服務,可以隨時撥打內線電話。”服務生鞠躬,帶上門離開。
寂靜的客房裏,沈絨環視四周。
只見桌上的冰桶裏擺着一瓶香檳,果盤裏盛着草莓和車釐子,還有作爲陳設的玻璃花瓶……
花瓶內的花,令她目光一凝。
紫色玫瑰,層層疊疊的花瓣,邊緣微微蜷曲,宛如被神明親吻過。
之前她竟忽略了空氣中的一絲幽幽花香。
某個瞬間,她甚至有種立刻轉身離開這艘遊輪的衝動,但這種不理智的想法轉瞬即逝。
理智告訴她,如果霍家決定出手,她就算飛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但時至今日,蘇嘉明依然只是用這樣的方式提醒她,並未直接逼迫。她不由得推測,對方有所顧忌,尚不能一手遮天、隨心所欲。畢竟霍家還承認她是大小姐,不是嗎?
所以,她實在不必過於憂慮。
想到這裏,心神定了定,她把玫瑰扔進垃圾桶。
既來之,則安之。她可不想因爲一枝花就辜負了這片碧海藍天。
窗外是廣袤的海洋與清風。海闊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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