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沈絨在船上散步,不時可以看到一些政商名流。這些人,其中任何一個單獨在外界出現,都可能引來蜂擁的新聞記者。
他們的男伴女伴中,還有不少一線二線明星,打扮出衆,穿着休閒服都像隨時準備街拍。
如果是崔小圓在這裏,定會激動得咋咋呼呼。沈絨不追星,看這些人的目光與看普通人無異。
船上有許多娛樂設施和社交場所,但她更習慣於獨自躲個清靜。海上之旅的第一餐,她沒去餐廳,獨自留在客房裏點餐,食物由服務生送來。
船上食材講究新鮮,每天都由飛機空運過來,烹飪方式也比較合她口味。
晚餐後,她來到甲板上沒人的露天位置,對着海上的粼粼金光,任溫柔的海風拂面吹過。
夕陽即將沉入海平線,回光染紅了整個天空、整個海洋,彷彿隨時可能燃燒起來。幾隻海鷗在空中盤旋,嘹亮的鳴叫聲迴響。
沈絨善於自得其樂,尤其是在這麼舒適的環境裏。坐在圈椅上,閉着眼,任由溼潤的海風拂過長髮。
似乎有人說過,大海是最能開闊胸襟的景色。
有一瞬間,她忘卻了一切煩惱,直到旁邊的人聲傳來,把她拉回現實。
臨近她所坐的位置有一道分隔牆,擋住了視線。牆那邊的陌生男子大概不知隔牆有人,加上一時心急,纔會沒有顧忌,開口就是這樣的話——
“娜娜,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有感情了。”
娜娜?聽到這個稱呼,沈絨首先想到的便是穆琳娜。但不會這麼巧吧?
下一刻響起的女聲驗證了沈絨的猜測。
“抱歉,我們已經分手。再談感情,恐怕不合適吧?”
竟然真的這麼巧。
這是穆琳娜的前男友在求複合?竟能撞上這種尷尬情況,沈絨無言。
男子語氣裏都是軟弱的懇求:“與我分手不到半年你就訂婚,我不相信你是認真的。”
穆琳娜不爲所動:“不要忘了,當初我們開始戀愛時,我就提醒過你:這段關係只是暫時的,隨時保留雙方分手的權利,不會有什麼未來。當時你答應了。”
“但我後悔了……”男子的聲線裏有一絲顫抖,連沈絨聽了都心生同情。
而穆琳娜依然冷漠:“抱歉,世上沒有後悔藥。建議你還是忘了我,向前看。風物長宜放眼量,再過兩年,估計你就會覺得,我這海王你是瞎了眼纔會看上。”
竟有人這麼直白地說自己是“海王”,沈絨長見識了。
男子猶未死心:“那個姓許的,他哪裏比我好?”
“唔,”穆琳娜似乎思索了一下,“因爲他和我一樣是人渣。人渣配海王,大概才能地久天長。”
雖然有點不厚道,但沈絨聽了也不禁想笑。
只聽“海王”穆琳娜繼續勸:“你想想吧,如果好聚好散,將來你這個前任或許能成爲我心頭的白月光、硃砂痣,讓我輾轉難眠、悔不當初。如果糾纏不休,就只剩下白米飯和蚊子血了。”
這也太絕了……
一陣足音遠去。大概是那男子實在無法忍受,終於離開。
沈絨在心中爲這可憐男人默哀三秒鐘。不過分手之後明知對方已經訂婚還來挽回,並不體面。
本以爲這個插曲到此結束,沒想到穆琳娜突然從隔牆那邊轉了過來,讓沈絨來不及撤離。
“沈小姐?”穆琳娜一眼發現了沈絨。
雖然不是故意偷聽,但被發現,沈絨還是有點尷尬。
穆琳娜款款走來,摘下寬大的墨鏡,拉開椅子,不請自來地在沈絨對面坐下:“這真是太巧了,我與沈小姐可真是特別有緣。”
她舉止落落大方,絲毫沒有被人撞見隱私的尷尬。
“穆小姐。”沈絨只能坦然迴應,“的確很巧,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沈小姐,”對方嘴角微勾,“看來前天在店裏遇見沈小姐試衣服,是爲了準備這次遊輪之旅?”
“嗯。”
“果然如此。那麼沈小姐來這裏,可是作爲程先生的女伴?”
“嗯。”
對穆琳娜而言,這太容易猜。沈絨身份普通,卻能獲得上船資格,最大可能性就是因爲程安。雖然穆琳娜懷疑沈絨這人可能沒這麼簡單,但又看不出端倪。
她輕輕一笑,妝容精緻,嫵媚動人:“話說,剛纔沈小姐都聽見了吧,會不會覺得我很人渣?”
沒想到對方問得這麼直白,沈絨搖搖頭:“我不覺得。”
“爲什麼?”穆琳娜饒有興致。
“既然一開始就說好了,那麼分手是你的自由。既然已經分手,那麼長痛不如短痛。”
“還是沈小姐明事理。”穆琳娜看向被落日餘暉籠罩的金色海面,意態慵懶,語氣淡淡,“對我而言,戀愛就是一種休閒娛樂方式。喜愛美食的人,不會只吃一種食物。喜愛旅行的人,不會只去一個地方。男歡女愛,當然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的確如此。”
對方意外:“沈小姐竟然贊同?”
沈絨想了想,緩緩道:“有人對待戀愛審慎嚴肅,有人把戀愛當成休閒娛樂,各有所好,都是正常的。只要事先說清楚,不隱瞞不欺騙,找想法合拍的人戀愛,這沒什麼問題。”
“難得沈小姐如此通透。”
穆琳娜再次覺得可惜,可惜沈絨只是個平民。
靜了一會兒,穆琳娜掖了掖耳邊被風吹散的髮絲,悠然開口:“說起來,沈小姐真的厲害,不僅結交了程先生這樣的青年才俊,還讓他把你帶到這裏。”
這話乍聽起來似乎帶着嘲諷,但穆琳娜的語氣卻不像有此意。
只聽她又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就像我挑選商務合作伙伴,肯定只找最優秀的。畢竟這不是做慈善,不是扶貧。”
沈絨不語。
對方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不過階層壁壘這個東西,不是那麼容易打破的。很多人削尖了腦袋,指望能靠婚戀獲利,但往往落得雞飛蛋打。別指望靠男人。”
“你說的沒錯。”
穆琳娜這番話明顯是在影射沈絨可能打算靠程安往上爬,而沈絨竟心平氣和地表示同意。
始料未及,穆琳娜挑眉:“你不生氣?”
“你沒說錯,而且是好心提醒,我爲何要生氣?”
穆琳娜噗嗤笑了:“原來你這麼有趣。我這說話風格,一般人都忍不了。就算忍氣吞聲,也是違心。”
其實穆琳娜的確是好心提醒。她見過太多急於飛上枝頭的麻雀,最後結果都不好,有的甚至很糟。
不過她也是故意這麼說,以爲沈絨會惱。沒想到,沈絨是真的不在意。
如果不是兩人之間隔着一個許宣然,穆琳娜都想交個朋友了。
男人啊,都是麻煩。她心道。
又隨口聊了幾句,穆琳娜重新戴上墨鏡,起身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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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沈絨後,穆琳娜揉了揉額角,目露倦色。想起前男友,她嘆了口氣。剛纔與他的那番對話,她故意那麼說,是爲了讓他早點放棄。
她自知算不上什麼好人,但也不是鐵石心腸。貓貓狗狗養久了都難免有感情,何況是跟了她三年的戀人。
拒絕前男友的挽回這種事,比她去公司談商務合約還要心累。
於是她想返回自己的套房略作休息。
套房在第十層,要搭乘電梯上去。她來到電梯前等着。
遊輪上的客房,一律按照賓客的身份地位劃分等級。等級越高,所住的船艙樓層也越高。
比如程安與沈絨的客房是最低等級的普通套房,在第六層。而穆琳娜住在第十層。
每位乘客只能通過刷卡,乘電梯到自己住的樓層,無法隨意出入其他區域。而等級最高的第十九層和第二十層有專屬的私用電梯,這兩層的房客十分神祕。
穆琳娜好不容易爭取到上船的機會,就是爲了結交更高層的圈子,拓展人脈。有這種想法的投機者不在少數。這羣人就像遊輪上的狩獵者,潛伏在各處,敏銳地留意着一切,只爲及時捕捉獵物。
不過這是上船的第一天,剛到這裏,穆琳娜還沒什麼頭緒,不敢貿然行事。
圈子裏都是一羣千年的狐狸,再有心機也得維持基本的體面,通常不會做出蹲守堵人、跟蹤監視之類的事情,否則可能得不償失。
但這次也是湊巧,機會彷彿從天而降。
穆琳娜剛來到電梯前,正好瞥見有人從專屬私用電梯裏出來。她目光一凝,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動聲色地朝那人看去。
只見這是一名年輕男子,西服整肅,容色沉靜。
乍看上去並不引人注意,但留心觀察便能發現,他的腳步彷彿被精確丈量過,每一步的距離都不差毫釐,落步沉穩卻悄無聲息。
應該是個練家子,並且身手不錯。穆琳娜暗忖。
這時,一名服務生恭敬地向男子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清具體內容,但能依稀辨出那個稱呼——
譚先生。
原來他姓譚。穆琳娜記在心裏。
雖然不知他是何來歷,但她知道,就憑他能從那部電梯裏出來這一點,也足以成爲遊輪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
只是他看上去十分低調,似乎並不想引人注意。那種冷漠的氣質,也令她不敢貿然上前搭訕。
要結交這種人,不能急於求成。於是她按捺住了激動的心情,站在原地沒動,用餘光看着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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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穆琳娜認爲高不可攀的譚先生,在下了電梯離開船艙後,一路走到露天甲板上。
最終,他停在沈絨面前。這裏位置僻靜,此時並無旁人。
“大小姐。”他沉聲道。
天邊雲霞如血。
沈絨轉過頭來,逆着光,看到了譚信。
自從成年後,他彷彿永遠都是這樣,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領帶系得標準,通身衣物像是剛從衣櫃中取出,毫無褶皺。
夕陽餘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令他比往常略顯柔和。
沈絨對上他的眼眸。從他淡淡的眼神裏,什麼情緒都辨不出,七情六慾似乎從來與他無關。
也許是此時光線太柔,令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尚年幼,而他是個小小少年。
那時,她好奇他爲什麼從無表情,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少年一動不動,依舊波瀾不驚。
“哎,你怎麼不笑呀?”她感嘆,忽然想要嚇唬他,“我要打你了,真的打你。你怕不怕?”
少年靜靜道:“小姐,您想做什麼都可以。”
“真是無趣啊。”
她惡作劇的心思頓時熄滅了。
正是因爲這樣,雖然幼時譚信常常跟在她身邊,卻不是她的那羣玩伴之一。他不滿足她對玩伴的兩大要求:一要漂亮,二要有趣。
在她的童年印象裏,他永遠只是身後一道黯淡的影子。
再後來,他成了蘇嘉明的下屬……
思緒回籠,她嘆了口氣,索性開門見山:“蘇嘉明也在船上嗎?”
“少爺還在國外,暫時抽不開身。如果您想與少爺見面……”
“我只希望永遠不用見到他。”
譚信不語。
她望向遠處。海平面上,一輪夕陽緩緩沉落。雲霞萬千,幻出無邊異彩。
靜了一會兒,她忽然問:“你真的不想離開霍家嗎?像蘇嘉明那樣的人,不值得你一輩子跟隨。”
她知道說這話沒用,只是心存最後一絲奢望,因爲譚信與霍家其他人不同。當年她被所有人視爲殺人兇手時,唯有他不曾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他垂下目光:“我姓譚。”
是啊,這就是答案,她早該料到。
他姓譚,譚家人世世代代都是霍家嫡系的家臣與忠僕。無論是身爲下屬的他,還是身爲大小姐的她,他們從小在霍家體會最深的一條“真理”是,人生而不平等。
她再次嘆息。
海風吹來,伴着腥鹹的海水溼潤氣息,海鷗飛來飛去。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她問。
他把一張房卡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這是遊輪頂層的貴賓套房,爲您準備好了,可以隨時入住。”
她把房卡推回去,再次重申:“我已經與霍家斷絕關係。”
“您是霍家的大小姐,少爺的未婚妻。”
與譚信說話,就像同一個有固定程序模式的機器人交談,來來回回無法溝通,令她無語。
她深吸一口氣,把心中涌起的煩躁感壓了下去,嘗試講理:“我建議蘇嘉明想清楚。他要結婚,只是爲了繼承霍家,對吧?
“如果這次他爲了遵守家規而妥協,今後就只能不斷妥協退讓。而且按照家規,爲了保障嫡系的繼承權,家主不可能離婚。他又何必爲了一點眼前的利益,就犧牲一輩子的婚姻,強迫自己與最厭惡他的人綁在一起?”
對方只是聆聽,沉默不語。
沈絨繼續道:“我這人性格糟糕,又記仇,隨時可能報復。他若與我結婚,等於在身邊放置一顆定/時/炸/彈,風險很大……”
實在沒辦法,她甚至違心地稱讚:“霍白那麼喜歡蘇薈,蘇嘉明又那麼有能耐,其實完全不必被陳舊的家規束縛,一樣可以繼承家業。”
一口氣說完,她強壓着噁心感,終是沒忍住,加了句嘲諷:“說不定還能讓霍家改姓蘇。”
譚信依舊波瀾不驚:“您的想法,屬下會轉告少爺。”
“如果他足夠明智,就知道離我越遠越好。”
天邊最後一絲霞光消退,夕陽終於落到海平面以下,只餘一抹幻覺般的殘紅。
她起身離開,他垂手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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