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當船駛入遠海,遠離陸地上的基站,就失去了手機通訊信號,但仍可以使用衛星信號。
客房中,穆琳娜正通過衛星電話與穆家老爺子聯繫。
老人叮囑她:“你要儘量與楚星鸞結交。”
穆琳娜剛看完楚星鸞的基本資料,仍然不解:“爲什麼?她只是一個明星。”
資料顯示,楚星鸞年少時家境貧寒,十餘年前由一檔選秀節目出道,很快走紅。目前已是聲名大噪的一線女星,最近還拿到了國內最權威的最佳女主演獎項,成爲新晉影后,風頭正盛。
但無論如何,她也只是一個平民出身的明星。而且穆家的產業不涉及娛樂圈,與楚星鸞扯不上關係。
老人道:“不是普通的明星,據說她背景很不一般。”
穆琳娜好奇:“她以前家境貧寒,能有什麼背景?是否只是炒作?”
在娛樂圈,靠出身背景炒作的現象不罕見。有些明星,雖然只能非常勉強地與上流社會沾邊,卻故意營造神祕感,暗中渲染豪門人設。
不過楚星鸞在粉絲心目中向來是“寒門出貴女”的勵志形象,並不走營銷炒作路線。
老人解釋:“與家境出身無關。最近我打聽到可靠消息:她背後有金主,是上面的人。”
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裏,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敬畏。
所謂“上面”,指那些金字塔頂層的豪門,真正的世家大族。平民在網絡新聞裏瞭解到的“豪門”,比如穆家,與那些龐然大物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穆琳娜不禁感慨,沒想到一個平民明星能有那樣的好運。既有如此背景,難怪楚星鸞年紀輕輕就紅遍大江南北,同一代的其他女星難以望其項背。
她也生出好奇心:楚星鸞其人,到底有何與衆不同之處,才能被上面的金主青睞?
理解了這項任務的重要性,穆琳娜立刻道:“我明白了。爺爺您放心,我會盡可能與她搞好關係。”
老人對孫女向來放心:“你們年齡相仿,都是女孩子。只要投其所好,應該比較容易接近。”
“好的。”穆琳娜應下,“對了爺爺,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穆琳娜道出她偶遇從私人電梯出來的“譚先生”一事,以及她這兩天在遊輪上打聽到的關於他的零星信息。
事實上,這人十分神祕。沒人清楚他的來歷和名字。他很冷淡,似乎不曾與任何人密切交往。少數可能認識他的賓客都守口如瓶。
老爺子迅速做出判斷,語氣卻審慎:“如果是這樣,那他很可能來自上面。”
這與穆琳娜的猜測一致。她立刻道:“我會想辦法搭上關係。”
楚星鸞的金主是上面的人,而這位譚先生本身就可能是上面的人。相較之下,無疑後者更該被優先對待。
但老人忽然想起了什麼:“等等,你說他姓譚?”
“是的。”
老人倒吸一口氣,一改往日態度:“不,娜娜,你可千萬別故意往他身邊湊!”
“爲什麼?”她驚訝。
老人沒有細說,只沉聲道:“如果他真是那個人,那他代表的那位爺就不是我們招惹得起的。若是稍有不慎,得罪了那位爺……”
老人沒再往下說,但他的語氣已足以讓穆琳娜意識到嚴重性。
關於上面的事情,她不敢多問。老爺子執掌穆家幾十年,久經風浪,經驗遠比她豐富,消息也更靈通。既然他這麼說,她自然照做。
“我明白了。一定對那位譚先生敬而遠之,絕不打擾,更不得罪。”
“這就對了。娜娜,你向來是懂事的。我們穆家已經有了城北的項目資源,只要守規矩,可保十年無憂。你的未來不必擔心,萬不可冒險。”
她已是內定的穆家繼承人,的確沒必要過於冒險。
結束通話之前,她終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您知道遊輪的主人到底是誰嗎?”
這兩天她在遊輪上轉了不少地方,所見的情況連她這個見過世面的人也不由咋舌稱歎。很多事情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
“保密級別很高,查不到。”老人又加上一句提醒,“恐怕這不是我們該知道的。”
她便不再多說。從小她就清楚這樣的生存法則: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這次首航之旅的請柬,是由代理人發佈。就連那個代理人的地位,都是穆家可望而不可即的。
普通人往往以爲在新聞上看到的那些“名流”、“豪門”就是社會的最頂層。但實際上,真正的頂層連其存在都不被大衆知悉,徹底隱形,也徹底隔絕於平民的世界。
平民所見的世界,不過是整個世界的冰山一角。即使偶爾有人窺見了更多,一旦公開想法,也會被視爲臆想或陰謀論。
而穆琳娜所處的階層,在足以知悉整座冰山存在的人羣中,僅僅屬於最底層。她渴望躋身一窺更上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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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遊輪駛到遠海,海水愈發的藍,宛如真正的藍寶石。
在空闊的甲板上放眼望去,觸目所及只有無邊的海洋,寂靜,遼闊,沒有一絲風浪。
與大海的寧靜不同,遊輪上的各種熱鬧活動拉開了序幕。狂歡派對吸引了許多賓客,遠遠就能聽到音樂聲和歡呼聲。
但沈絨沒去湊熱鬧,她來到僻靜的花房,隨意逛逛。
這是一座恆溫玻璃花房,到處可見來自世界各地的奇花異草。陽光透過玻璃頂籠罩下來,團團簇簇的花葉猶如寶石,美不勝收。
沈絨獨自漫步其間。花影扶疏,水聲淙淙,在這茫茫大海上宛如一處世外仙源。
若是在別的地方,這樣的花房或許能吸引大量遊客觀賞。但遊輪上的客人非富即貴,大多以社交爲目的,船上的娛樂方式花樣百出,這座花房便乏人問津。
原本沈絨以爲這裏再無旁人,直到稚嫩的童聲隔着綠植牆傳來:“媽咪,這是什麼植物啊?”
繞過綠植牆,沈絨看到一位年輕少婦,帶着六七歲的女兒。
童音脆生生的:“媽咪你看,這是花嗎?看起來醜醜的。”
這女孩長得玉雪可愛,被公主裙襯得宛如天使。
少婦溫柔道:“媽咪也不清楚。要不我們一起給它拍個照,等會兒上網查。”
聞言,沈絨走近,看向女孩詢問的植物。
這花竟是沈絨認得的,沒想到在這裏看見。
女孩見到沈絨,一點不怕生,仰起頭問:“阿姨見過這種花嗎?”
沈絨回過神:“我見過……這是雪絨花。”
“雪絨花?”女孩歪着頭想了想,眼睛一亮,“是不是那首歌裏的雪絨花?”
“是的。”
名爲《雪絨花》的歌曲流傳甚廣,許多人聽過唱過,卻鮮少有人真正瞭解這種花。
雪絨花,這個別緻的花名容易令人產生優美的聯想。但實際上,雪絨花不過是綠草叢中一些小小的絨狀白色植物,不漂亮,也不引人注目,就像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
女孩有點失望:“原來雪絨花這麼醜。”
說它醜,並不誇張。與周圍那些嬌豔美麗的花卉相比,這種植物就像孔雀園裏的烏鴉,的確會令許多聽過那首歌的人大失所望。
“雪絨花的確不好看,但它能在寒冷的高山上生長,生命力很強。”沈絨蹲下身,與女孩平視交流,“而且你看,它就像歌裏唱的那樣,‘小而白,淨而亮’。雖然不美,卻像白雪一樣,對不對?”
(註釋:通行版的中文歌詞翻譯爲“純而美”,但英文是andbright,沒有“美”的意思。這裏直譯爲“淨而亮”。)
小女孩對着雪絨花仔細看了看,點點頭,展顏笑了:“沒錯,就是這樣!謝謝阿姨,阿姨懂得真多。”
這明淨的笑顏,令沈絨的心情輕快了不少。
其實不是她懂得多。她瞭解的植物有限,雪絨花是其中之一,因爲這是她名字的來源。據說母親在她出生前夢到一片雪絨花,便給女兒定了這個名字。
不過雪絨花不是觀賞性花卉,很少有人種植。在這裏看到,或許是巧合,又或許與霍家有關,沈絨不得而知。
女孩身邊的少婦也朝沈絨露出靦腆微笑:“謝謝你。”
少婦很年輕,眉眼溫柔,說起話來細聲慢語,有種令人舒服的家常氣質。
沈絨主動攀談:“你的女兒真可愛,長得像你。”對方臉色微紅,竟有些羞怯,性格完全不似她女兒的外向活潑。
女孩問沈絨:“阿姨,您可以陪我看花嗎?”
少婦柔聲糾正女兒:“蓓蓓,要叫姐姐。”
一些年輕女性對年齡敏感,不願被稱爲阿姨,沈絨卻不在意。少婦看上去年齡不比她大多少,女孩叫阿姨更合適。
“沒什麼,就叫阿姨吧。”沈絨笑了笑,自我介紹,“我姓沈。小朋友,你可以叫我沈阿姨。”
“沈阿姨好。”女孩立刻道。
“你叫蓓蓓嗎?”
“是的,我叫蓓蓓。媽咪說,蓓是花骨朵的意思,就是小花花。”
“蓓蓓你好,很高興認識你這朵漂亮的小花花。”
女孩揚起臉,笑得燦爛。
沈絨本就閒來無事,便陪女孩一起逛花房。
與某些人憎狗嫌的熊孩子不同,蓓蓓特別乖巧懂事,愛說愛笑,像個小太陽。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少婦用手機給花朵和女兒拍照,女孩甜甜地笑着。
母女間的互動如此溫馨。沈絨回想起年幼時,霍家祖宅有一座很大的花房,裏面養着美麗而嬌弱的名貴花卉。
與露天的鮮花不同,室內花氣不散,一進入花房就能聞到沁人的花香。那時沈絨有個小名“奔奔”的玩伴,鼻子特別靈。他閉着眼睛沿着走道走一圈,能準確分辨出不同的花香。
她那深居簡出的母親,偶爾也會去花房走走。
一位外國詩人寫過:“花朵是大地的歡笑。(Theearthlaughsinflowers.)”但母親從來不笑,彷彿永遠是安靜的、悒鬱的,像隔着一層淡淡的霧氣。
在沈絨的記憶裏,從未有過母女之間的親暱。
此時眼前的這對母女,她們如此快樂、幸福,就像所有家庭用品廣告片裏關於溫馨家庭的設想,是沈絨不曾擁有過的。
她們一起走遍了花房。聽着天真無邪的童言,沈絨心境明朗。而少婦格外溫柔,還有些侷促和羞怯,與沈絨在職場上見慣了的精明強勢女性截然不同。
忽然,少婦身上的手機響了。她像受到驚嚇似的,臉色一變,匆匆接起電話。
沈絨正站在少婦身側,雖然不知電話那邊的人具體說了什麼,但聽上去是個粗聲粗氣的男聲,態度很差,呼來喝去。
只見少婦捧着手機,小聲應道:“我這就回來。”
對面粗暴地掛斷電話。
結束通話,少婦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小女孩似乎猜到了什麼,垂下頭,明亮的笑意消失了。
這前後明顯的變化,沈絨不可能忽略。她問:“出了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少婦不願多說,閃避着對方關切的視線,“抱歉,我們得先走了。”
沈絨看出女孩的依依不捨,又有些擔心母女倆的狀態,於是提議:“之後還有幾天,我們都在船上。如果蓓蓓想,可以出來一起玩。”
女孩立刻道:“好的好的,我想和沈阿姨一起玩。”
“那我們交換下聯繫方式?”沈絨主動道,“有空時再聚一聚。”
少婦似乎猶豫了一下,終是小聲報出手機號。存號碼時,沈絨知道了對方的名字:朱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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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輪上的另一邊,許宣然收到短信,未婚妻約他一小時後在船上的咖啡館見面。
當他準時抵達那裏,坐在沙發上的穆琳娜一身名牌,妝容精緻。
她面前的筆記本屏幕上躍動着起伏不定的數據曲線,對面的座位留有一盤吃了兩口的香草泡芙酥。但穆琳娜很在意體型,對每日攝入的卡路里精確計算,從不喫這種甜點。
據此,許宣然立刻明白情況:她不是專門來這裏約見她。她剛纔在這裏見了其他人,之後順便與他談個話。中間的間隙還不忘抽空用電腦處理公司事務,一分鐘不浪費。
這不意外。自從他們認識,她向來是這種風格。這位穆家大小姐絕非嬌柔的花瓶,在商界也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
他在她對面坐下,理了理袖口,沒有出聲打擾。
幾秒種後,穆琳娜合上電腦,吩咐侍應生撤掉甜點,爲許宣然上一杯咖啡。
侍應生離開後,穆琳娜看向未婚夫:“我們聊聊吧。”
這句話加上這種語氣,許宣然很熟悉。這就意味着,此次見面沒有其他目的,只是爲了表演一對未婚夫妻該有的樣子。
他們在遊輪上的房間是分開的,如果再長時間不碰面,如何維持恩愛和睦的人設?
對於重要的事情,她向來敬業。
許宣然心中瞭然,遞給她一枚小盒子,是他登船前準備的。
“這是?”她挑眉。
“送你的首飾,愛的禮物。”
她嫵媚一笑:“多謝。”
接過禮物,她就放心多了。盒子裏裝着的是項鍊還是耳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足夠敬業。兩個敬業的演員一起搭戲,會輕鬆許多。
兩人隨意聊了一會兒。至少在外人看來,像是言笑晏晏,親密無間。
穆琳娜忽然想起什麼,提醒道:“對了,這船上至少有兩個人得罪不起。如果遇到他們,建議敬而遠之。一個是楚星鸞,就是那個特別漂亮的女明星。還有一名姓譚的男子,二三十歲,貌不出衆,總穿一身深色西服,看上去嚴肅得很……”
“你說他姓譚?”許宣然問。
“嗯,怎麼了?”
他想起那個姓譚的神祕男子,或許是同一個人,或許不是。但無論如何,關於那人的一切,他都必須守口如瓶。
“沒什麼。”他垂下眼睫。
侍應生送上咖啡,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風味拿鐵,加了一點焦糖。瓷杯精緻,表層浮着的奶泡上有拉花圖案,是經典的壓紋樹葉。
低頭看着杯中液體,許宣然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遇到沈絨,就是在大學附近的咖啡館。
沈絨利用課餘時間在那裏兼職打工,剛開始學做咖啡,對拉花還不熟練。他點了杯拿鐵,她把樹葉圖案拉得像心形。後來兩人在一起了,他玩笑說她初見時就送給他一顆心,這是緣分……
回憶只持續了瞬間,下一瞬他便理智地收回思緒,用勺子攪了攪杯中液體。
咖啡表面精緻的拉花像回憶一樣頃刻消融。杯中波紋一圈圈漾開,又被杯壁蕩回幾絲漪淪,終歸了無痕跡。
或許是未婚夫妻之間心有靈犀,穆琳娜忽然道:“說起來,前兩天在船上,我遇到沈絨了。”
他端起咖啡的動作略略一頓,但沒說什麼。
“你的這個前女友真是挺有趣的。”穆琳娜撩了撩長髮,悠然道,“你們分手,她也不虧。就我所見,她離開你之後似乎過得更好了。這次帶她上船的那位程先生,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前途可期。”
“嗯。”他淡淡應聲,平靜地啜飲咖啡。
她揶揄道:“如此說來,你我二人在一起,實在是造福社會,對所有人都有利。”
他笑了:“沒錯,這很好。我們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生一對’?”
她有種看熱鬧的玩味興致:“那可是你前女友,現在你就沒什麼想法?”
“既然是前任,現在她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他擡頭看向她,認真的目光容易被旁觀者錯認爲是脈脈深情,“娜娜,你纔是我的現在和未來。”
“你啊,可真會甜言蜜語。”她笑了笑,眸光輕閃,低頭掃了一眼時間。
距離他們見面才過了十幾分鍾,還需要再待一會兒。於是聊天繼續。
室內播放着舒緩的音樂,陽光透過茶色玻璃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體貼的戀人。
她在心裏給出客觀評價:演技不錯。
此外她還注意到,他不僅衣着得體,還做了皮膚保養,臉上有很自然的淡妝,令他更顯英俊。看來她之前爲他請的私家造型師的確發揮了作用。
在這個圈子裏,年輕男士也會注重外貌管理,有一些約定俗成的衣着打扮規則,屬於社交禮貌。不久之前,許宣然還有點不適應,鬧過笑話。但他學得很快,迅速融入其中。
她親眼看着他從一張白紙,被這個圈子逐漸渲染,最終成爲它的一部分。這太正常了,誰不想過更好的生活?
大概沒有誰能逃開這個漩渦,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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