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楚星鸞剛從老鎮上的一座教堂拍完外景歸來,回到海濱酒店的套房內休息。
她赤足站在臥室的落地窗前,窗外一片碧海藍天。地中海的裏維埃拉海岸,陽光普照,海面波光粼粼,瞬息萬變。
自從上次的高額貸款事件以來,鄭娟母子再未聯繫她,麻煩總算暫時消停。
其實她心裏清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楚卓的根子從小就被養歪,在母親毫無原則的縱容寵溺下不可能改變。他就像一顆炸彈,隨時可能砰然爆炸,把楚星鸞的平靜生活炸得粉碎。
但至少目前相安無事,她不會爲了不可控的未來而憂心忡忡。
拿起手機,隨意刷了刷微博,注意力忽然被一則國內事件吸引。
事件本身並不出奇:拍賣會上剛成交的一件昂貴古董被人爲損壞,警方正在調查。評論區有人貼出了幾張現場照片,其中一張是某個嫌疑人被帶上警車的時刻。
遠距離拍攝,畫面不太清晰,嫌疑人只露出側顏。但眼尖的楚星鸞依然立刻認出,這是沈絨。
沈絨竟成了嫌疑人?
楚星鸞十分意外,覺得沈絨不像那種人。如果沈絨損壞了古董,應該不會逃避責任。那這是單純的誤會,還是被人陷害?
身處娛樂圈多年,各種勾心鬥角的腌臢事情,楚星鸞見過太多。
比如有一回,她所在的劇組發現貴重道具失竊。警方來查,在一位演員的旅行箱裏發現了道具。演員當即被帶走,劇組只能臨時更換演員,並大量刪減這個角色的戲份。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那個演員被無罪釋放,警方查明他是被人陷害。不過這時他的角色戲份已經拍了大半,不可能再把他替換回來。到底是誰栽贓,由於缺少證據,一直沒有調查結果。但大家心知肚明,十有八/九是圈子裏的競爭者,即粉絲所謂的“對家”。
但沈絨能有什麼對家?
窗外日光燦爛,無雲的天空藍得如能溺人。國內城市裏很少能見到這樣的天色。
望着窗外海景,楚星鸞忽然聯想起一件事。
之前在國內的KTV包廂裏,她不小心喝醉,還在沙發上睡了一個多鐘頭。睡着之前,楊慈恩好像問過她,是否不希望沈絨嫁入霍家。當時她醉得迷迷糊糊,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楊慈恩不會就此認定她想對付沈絨吧?
一個猜測浮上心頭,令她呼吸一滯,心跳漏拍。
不,不可能。她當即安慰自己,沒有任何線索表明沈絨的事與楊慈恩有關。
但她忍不住想,萬一呢?
沈絨與霍家有密切關係。對她不利,就等於在太歲頭上動土。
楚星鸞按捺不住心中焦慮,打開筆電,登錄私密賬號,開啓語音通話。經過多重加密的線路,無法被竊聽。
很快,那邊接通電話。
以往她都會先溫言軟語地寒暄一下,但這次她沒有委婉,直接問:“沈絨出事了,是否與你有關?”
靜了兩秒,她聽到了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是的,這是我做的。”楊慈恩低聲道。
“你……”楚星鸞對他向來溫柔,從未說過重話,但此時語氣無法柔和,“你到底做了什麼?”
對方察覺她情緒異樣,這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事,不免慌亂。
楚星鸞又安撫了一番,才逐漸釐清事情經過。
原來,用私家偵探的手機號給餘利發消息的人,是楊慈恩;在9002套房門後放置花瓶,安裝微型攝像頭的人,是楊慈恩;把攝像頭的存在告知程安的人,也是楊慈恩。
這個靦腆的年輕男子,設計了整齣戲。
當然,這齣戲的成功需要不少運氣。雖然楊慈恩能黑進整家酒店的監控系統、黑進拍賣會上每個人的手機,卻不能讀心,無法完全準確地預判活人的行動。
比如,他調查過餘利的生平經歷、性格作風,卻仍不能事先百分之百確定,餘利是否會親自前往9002套房捉姦,是否會打碎花瓶,又是否會嫁禍沈絨。他只知道,這些都有可能發生。
即使這次不成功也無妨,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換不同的劇本,總有一次順利完成。幸運的是,這一次恰好天時地利人和,完全按照他的計劃發展。
木已成舟,楚星鸞雖然焦慮萬分,卻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只能儘量掃尾,不讓最糟糕的可能性成爲現實。
她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儘量放緩語氣:“慈恩,你告訴我,爲什麼要費這麼多心思陷害沈絨,然後又讓程安去救她?”
得到的回答令她哭笑不得。
楊慈恩的想法是這樣的:沈絨單身,程安正在追求她,而她還在猶豫。只要兩人在一起了,她嫁入霍家的可能性就會變小。
那麼該如何助程安一臂之力?
楊慈恩毫無戀愛經驗,但他看過楚星鸞主演的每一部電影。在電影中,拯救落難少女於水火的男主人公最終贏得芳心。根據心理學,人在脆弱、恐懼時,遇到有人搭救,的確容易產生感激和依戀。
沈絨本就對程安不無好感,只是缺少推動的契機。程安救她脫離困境,能促進兩人的感情發展。
認真想想,連楚星鸞都不得不承認,這種思路好像的確有一點道理?
然而即使再有道理,這麼做都太危險。一旦被霍家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您放心,我做得很乾淨,不會牽連到您。”楊慈恩說得很認真。
她嘆了口氣:“你專挑我到國外拍戲時做這些事,也是爲了讓我撇清與這事的關係吧?”
對方輕輕嗯了一聲。
她又是無奈,又是感動。
往好處想,現在霍家還沒找上門,證明這事至少目前尚未暴露。但該說的還是要說。
“你錯了。”她肅然道。
對方沉默。
“我不僅是擔心我自己,也很擔心你。”她的語氣十分真誠,連自己也分不清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演技,“慈恩,你爲我做的事情,我都很感謝,也很感動。但請不要再對沈絨做任何事情。霍家實在太危險,我們惹不起。你要好好的,這才至關重要。”
她並不知道,這番話在對方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其實,他知道她的話可能並非出自真心,但她願意這樣哄他,他便甘之如飴。
即使是夢,也是一場最美妙的夢。
—————————————
拍賣會上的風波過去,沈絨的生活恢復平靜。
這天,崔小圓邀請她週末去看畫展。這是一場個人畫展,私人舉辦,非公開展出,需要邀請函才能進去。
沈絨低頭看了看邀請函。米白珍珠卡紙裁剪,設計巧妙,展開後先看見潔白的立體剪紙圖案,然後纔看見一行簡單的金色字跡,頗有格調。
據崔小圓說,畫展的規格很高。陳方的父親是著名美術學院的教授,才能託關係拿到兩封邀請函。不過陳方對藝術毫無興趣,崔小圓就不與老公同去,轉而叫上閨蜜。
崔小圓笑嘻嘻道:“據說這位畫家很厲害,水平很高,但具體的我也不懂。我這種俗人其實與高雅藝術不沾邊,但可以去薰陶一下,說不定能沾點仙氣呢?”
畫展地點是一座私人藝術館,地處市郊的富人區。
週末,閨蜜倆打車前往,出租車司機聽了她們要去的地址,和她們聊天時態度都變了,似乎把她們也當成有錢人。
“我們不住在那兒,只是去參觀畫展。”沈絨解釋。
司機笑呵呵道:“能去那裏看畫展的,也不一般啊,普通人可去不了。”
終於抵達目的地。
在普通人看來,這裏與其說像藝術館,不如說像一座徽派園林,獨佔一片山頭。四周林海無邊,隨風搖曳出陣陣綠濤。
“能建這麼一座藝術館,真有錢吶。”崔小圓感嘆,“高雅藝術,也得靠錢來堆。”這是畫展開幕後的第七天,藝術館門廳處仍擺放着大大小小的精美花籃,沿着道路鋪呈開去。這些顏色素雅、價格不菲的鮮花嬌嫩欲滴,沒有任何枯萎的跡象,應該是每日新送來的。
花籃附帶的卡片上寫着對畫展的祝福語,除了少數中文,還有各種外語。沈絨發現,許多卡片的署名是中外藝術界的名流。
崔小圓雖不認識這些人,卻也感慨於環境的高大上。
沿臺階走進建築物內,只見純白牆壁纖塵不染,大片透光的玻璃幕牆。來賓不多,俱步履輕緩,有時在某幅畫作前駐足,輕聲漫語地談論藝術相關話題。
崔小圓發現這次個人展的畫家非常神祕,只有一個法語代稱藝名:Lapalissade。
她很好奇,用手機上網搜索,但能查到的所有相關信息歸納起來只有這些——
這位畫家從五年前開始進入畫壇。常住歐洲,不接受媒體採訪,十分低調。不僅出版畫集限量發售,畫作也很少進入畫廊出售,通常只捐給慈善機構進行拍賣。
最近一兩年,其人在國際畫壇已小有名氣,拿過兩個頗有影響力的國際繪畫藝術獎,一些作品已被著名當代藝術館收藏。
至於其人是男是女、是何國籍、年齡幾何等等,皆是謎團。
“這人太神祕了吧。”崔小圓小聲感嘆。
沈絨點頭表示贊同。
畫展現場人不多,很是空曠,不像公共藝術館那樣遊客衆多,讓人可以停下來近距離仔細欣賞。
這就是親身參觀畫展的好處,能看到很多在照片上看不到的細節。
柔和的上頂燈,把顏料蘸在筆刷上的紋理走勢都照得纖毫畢現,讓觀者覺得畫作不再平面,彷彿有了立體感。
崔小圓去盥洗室了,沈絨停在一幅尺寸很大的畫作前。畫布近四米長、兩米高,內容只有一些色塊和線條,很抽象。
射燈在地面投下一個光點,示意此處是推薦觀賞的位置。她便站在光點處向畫作看去,卻還是不明所以,看不出畫作意義。
別的畫還有個題目作爲線索,但這裏的畫全以數字序號作爲標識,一點暗示都無。
倒也並不失望,她本就是來湊數看個熱鬧。外行與內行之間往往有壁,尤其是當代藝術。
這時,兩名年輕男子一道走來,停在不遠處的一幅畫前。
兩人都身着休閒西服,穿着絲絨便鞋,腕上是張揚的名錶,看上去就像典型的二世祖。
其中個子高的環視四周畫作,不滿地嘀咕:“真無聊,不知道這些畫有什麼好看的,我爸非要讓我過來看。”
另一人道:“我也是。聽說這畫家的背景不一般。”
高個子嗤之以鼻:“只要有背景,隨便畫個貓貓狗狗都能吹成藝術吧。”
兩人嗓音不大,但周圍十分空曠安靜,稍有動靜便逃不過旁人的耳朵。
除了沈絨,還有其他人聽到。只見一名女子聞聲走來,對高個子男人皺眉,語氣有點咄咄逼人:“你說什麼?”
女子看上去很年輕,雪膚紅脣,黑鴉鴉的長髮挽成精緻髮髻。身上的裙子是某個國際一線大牌剛上市的限量款,色澤柔嫩,彷彿閃着一層粉光,襯得她肌膚嬌嫩,似能掐出水來。整個人宛如一顆剛剛成熟的甜美水蜜桃。
沈絨遠遠看着,覺得這位美女有些眼熟。
高個男子見美人主動對他說話,清了清嗓子,語氣都柔和了幾分:“哎,我是說,這裏的畫看上去好像沒那麼好……”
女子冷冷盯着他。
沒想到,對方不僅不怒,還爲美人含嗔帶怒的模樣感到心動。
爲了美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改口道:“不,也不是不好,而是我不懂藝術,沒看懂它們的內涵。美女能不能與我們分享一下相關見解,讓我們學點藝術知識?”
這話說得巧妙,很適合作爲搭訕的切入點。
沒想到,女子並不領情,嘲諷道:“我可以給你一個忠告:不懂就別亂說,以免貽笑大方。”
她鄙夷的目光和語氣,讓高個子有點惱了,反脣相譏:“你很牛嗎?你是達芬奇還是畢加索?”
女子淡淡一笑:“我不是達芬奇也不是畢加索,但你知道我是誰嗎?”
兩個二世祖都不是傻子,這女子篤定大膽的語氣令他們有點擔心:難道眼前這個小姑娘有什麼厲害的來頭?但他們不曾在圈子裏見過她,懷疑她是虛張聲勢。
“你是誰?”個子稍矮的男子問。
“我姓景。”
聽到這裏,沈絨終於想起來這女子是誰。景家有兩個女兒,這是小女兒景玫。
“景?”這個姓氏不常見,高個子皺眉,“沒聽說過。”
另一人卻忽然想起了什麼:“是那個在歐洲的景家?”
景玫露出一個“蠢貨總算想起來了”的表情,點點頭。
“什麼歐洲景家?”高個子問同伴。
矮個子趕緊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附耳說了幾句。高個子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嚇了一跳。
景家在幾十年前就遷居歐洲,鮮少有人回國。難怪他們都不認識景玫。
高個子定了定神,陪笑道:“景小姐,真是太抱歉了。您說得對,是我太蠢。”
同伴用拳頭碰了一下他的肩,打圓場道:“哎,我就說嘛,你這喜歡胡說八道的性格,真得改改了,活該有點教訓。”
景玫驕傲道:“這些畫可是我姐姐的作品,不是你們能胡亂置喙的。”
兩個二世祖誠惶誠恐,再次道歉,然後匆匆離開。
作爲旁觀者的沈絨,心情變得複雜。她這才知道,原來那個神祕畫家就是景家大小姐,景棠。
雖是意料之外,卻也算情理之中——
一來,景棠以前就是圈子裏著名的才女,據說很有藝術天賦。
二來,她作爲周家繼承人的未婚妻,不能成爲公衆人物。即使是當藝術家,也必須保持神祕。
世界真是太小了,沈絨沒想到這是景棠的畫展,還遇上景玫。
沈絨不打算與景玫打照面,正欲離開,景玫卻發現了她,訝然開口:“霍小姐,是你?”
景玫有點不確定自己是否認錯人。以前她只見過沈絨兩三次,沒說上幾句話。
在剛纔那兩個二世祖看來,景家已經很厲害。但與金字塔頂端的霍家相比,以前的景家不過是個三流家族。如果不是因爲景玫的姐姐是有名的才女,人緣又好,沈絨大概根本不會記住景玫的名字。
被對方認出,沈絨只能停在原地,客氣道:“景小姐,你好。不過我現在姓沈,不姓霍。”
景玫挑了挑眉,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好奇:“你真的離開霍家了?”
沈絨點頭。
景玫沒說什麼,但神情頗有些玩味。
沈絨能猜到對方的想法。當年離開霍家,圈子裏傳說她因謀害繼母而被逐出家門。曾經霍家那個千嬌百寵的豌豆公主,朝夕之間淪爲棄女。這樣戲劇性的豪門祕辛,自然爲人津津樂道。
但沈絨從未後悔,離開霍家是她自己的決定。
她正想告辭,只聽景玫又道:“我姐姐和周少爺前不久回國了,霍小姐是否知道?”
乍然聽聞周即溫回國的消息,沈絨微微一怔,隨即恢復如常:“這不是我需要關心的事情。”
“周少爺以前同霍小姐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是嗎?”景玫掖了掖耳邊髮絲,嗓音輕柔,尾音上翹,聽起來天真無邪,彷彿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問題,沒有任何弦外之音。
但圈子裏誰不知道,當年沈絨與周即溫青梅竹馬,關係親密,絕非普通朋友。那時,人人都以爲周霍兩家必將聯姻。
沈絨抿了抿脣,淡然開口:“景小姐也知道,那是以前。”
景玫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正好這時崔小圓向這邊走過來,沈絨直接轉身朝閨蜜走去。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