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沈絨剛進客廳,便聞到一股來自食物的香氣。來到廚房門口,不意外地發現程安正在準備早餐。
他繫着卡其色圍裙,站在平底鍋前煎雞蛋。小火融化了一塊栗子大小的黃油,他熟練地打進雞蛋,讓蛋黃完美地匯聚。
早上八點,晴光滿地,熬着粥的砂鍋咕嘟咕嘟冒泡。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她昨夜的所見所聞彷彿從未發生。
她站在門口,靜靜看了幾秒鐘,方纔走上前:“真香。”
他側過身,嘴角微勾:“說我,還是說早餐?”
“你猜。”
“看來是饞我身子。”他調笑。
她不禁莞爾,仰起頭看他。
他溫柔一笑,眼中似有光,仍是初見的模樣。
幾分鐘後,早餐上桌。程安拿小瓷碗盛粥,加一碟油醋香筍絲,放到沈絨面前:“粥還有點燙,可以先喫雞蛋。”
粥熬得很軟糯,呈現淡綠色,融合了香菇和扇貝柱,點着香油和細碎的青菜末。
剛放到眼前,便有清香撲鼻而來,很能勾起食慾。
她之前沒見過這樣的粥:“新的做法?”
他點點頭。
她舀了一勺熱乎乎的粥,吹涼,送進口中。
“怎麼樣?”他問。
“好喫。”
“那就好。”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頂。
“你也來喫。”她拉他坐下。
他剛落座,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新到消息提醒。以前他都開提示音,現在換成了震動模式。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便放下,表情沒有波動。
沈絨懷疑自己是否太敏感,但還是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那個“思思”?
她狀似不經意地隨口問:“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的。”他答得很自然。
喫過早餐,洗了碗,他忽然收到手機消息,對她歉然道:“臨時有事,得出去一趟,回來可能有點晚了。絨絨,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沒說臨時有事的原因,她也沒問:“不用,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這裏交通挺方便的。”
因她向來是這樣的態度,從不干涉他的事情,他便未多想,換了身衣服離開。臨出門時,他還溫存地抱了抱她,她微笑着幫他整了整衣領。
關上門,屋子裏便只剩下沈絨一人,以及程安養的橘貓。
橘貓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琥珀色的眼睛水汪汪的。與那些高冷的貓咪不同,這隻貓特別黏人。沈絨剛坐下,它便貼過去,拿腦袋輕輕蹭她,奶聲奶氣地喵了一聲,像在撒嬌。
她撫了撫它的小腦袋,盛了一碟小魚乾放在地上。它立刻竄下沙發,湊過來享用美食。
回想起來,最初見到它時,她不是不意外的,沒想到以程安的性格,會養出這麼一隻嬌滴滴的黏人貓咪。
出神時,她驀然想起什麼,彎腰抱起橘貓,撥動它戴的項圈。
只見項圈上的小小金屬掛牌,銘刻着“小思”二字。
平日裏程安不曾以“小思”喚它,所以她之前沒想起這事。
橘貓在她懷裏喵地叫了一聲,她這纔回過神,把它放回地面。
思思。小思。是巧合嗎?
考慮到程安對這隻貓的寵愛,她很難完全不在意。
夜裏,她登陸微博。自從與程安確定關係,她用微博的頻率降低了許多。
這次她發了一條新內容,依然簡短:“對戀人應該信任。若不能信任,何談感情。大概是我太多疑。”
如此自說自話,像在說服自己。
沒有立刻退出微博,她忽然想起一個人,以前時不時留下評論的“摩耶”。最近她很少發微博,也就很少見到他。
她隨手點進那人的主頁,發現原本空空如也的內容欄裏竟多了一條原創微博。沒有文字,唯有一張照片。
遠景是明淨如水的天空,近景是一片沉綠的樹影。看上去好似某種針葉樹。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像那種隨手拍下的、再普通不過的照片。
她琢磨了一下,不知該如何留下評論。難道要違心地誇獎這棵樹好看?
最終,她只是默默給這條微博點了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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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曉“思思”的存在,沈絨雖不想懷疑男友,但也不自覺地更留心他的言行細節。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程安仍和以前一樣對她周到體貼,兩人的小世界裏充滿溫情。
漸漸地,沈絨忍不住猜測:或許那個思思已經徹底消失在他們的宇宙之外,就像一顆劃過天幕消逝的流星,再不會對他們的生活軌跡產生任何影響。
直到一週後。
週末,沈絨閒逛書店。
這家書店裝修得很文藝,樓上樓下兩層,窗明几淨,還出售一些小型手工藝品,吸引了周圍大學城的年輕人。沈絨有時也來看看,選兩本睡前讀物。
就在她翻開一本畫冊時,手機叮一聲輕響,是微信提示音。
放下畫冊,掏出手機,看到一條添加好友申請。
申請人的頭像照片是一名女子坐在鋼琴前的背影,而ID正是“思思”二字。
申請信息言簡意賅,寥寥五字:程安前女友。
果然是前任啊。沈絨心想,並不意外。但此時親眼看見,就像石落古井,撲通一聲打破水面寧靜。
她無視了這條申請,摁掉手機,重新翻開畫冊。大概三分鐘後,又一條申請彈出。依然是思思,但這次的申請信息變成了一句話:“他正與我在一起。”
沈絨記得,大概兩個小時前程安就出門了。他說去見一個朋友。
他有自己的社交圈,她從不多問,更不干涉。
靜默須臾,她撥打程安的號碼。提示音響過幾聲,對方接通,嗓音溫和無比:“絨絨。”
她握緊手機,聲音卻若無其事:“嗯,是我。你在哪兒?”
那邊靜了兩秒鐘,然後回答:“江北公園附近。怎麼了?”
“我在外面閒逛,有點無聊,正好離江北公園不遠。我現在能去找你嗎,如果你的朋友方便見面的話?”
她說謊了。這家書店離江北公園挺遠,她不會真的過去,只想知道他的反應。
“朋友已經走了,我正準備回去。這樣好不好,絨絨你先找家咖啡館坐坐,我過去找你?”
這樣的回答,無法判斷真僞。
她只能道:“算了,那太麻煩。我再逛逛,待會兒就回公寓。今晚你過來嗎?”
“去我那邊吧。今晚有道新菜,食材都備好了,應該是絨絨喜歡的口味。”他的語氣沒有半分異樣,還是那個溫柔體貼的男友。
她的心情驀地輕鬆了不少,甚至笑了笑:“嗯,好的,那我就等着品嚐程先生的手藝了。”
通話結束,她心頭疑慮消解了大半,還有點自責,覺得不該這樣輕易地懷疑戀人。同時生出幾許自嘲,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打電話查崗的一天。以她的驕傲,原本不屑爲之。
她拿着畫冊到收銀臺結賬。剛掃碼付錢,又收到一條微信好友申請。
這次的申請信息沒有任何內容,只是申請人的頭像照片換了。小圖只能看個大概,但沈絨一見那照片上的身影,心中便咯噔一跳,因爲太過熟悉。
點開頭像放大,照片上的人確是程安,不容認錯。
照片應該是近距離偷拍的,在餐廳之類的場所。他正在窗前打電話,目光投向窗外。而他身上的亞麻襯衣、深灰色絨質休閒褲,正是今天出門時的衣着。
他真的正與前女友在一起?懷疑就像生長於陰溼地帶的隱花植物,暗中滋生。
當沈絨走出書店時,正好有一對情侶進門,與她擦肩而過。年輕的情侶,肩並肩手挽手,喁喁私語。不知男方說了什麼,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處在熱戀期的人,隨時散發着甜膩的氣息。
這樣的感情真好啊,沒有隔閡,沒有猜疑。
沈絨輕輕吸了口氣,知道自己必須直面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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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絨來到程安的住所,他正在陽臺上。
午後日頭疏淡,風從遠方飄來,陽臺的紗簾被風吹得起起伏伏。
日光落在地板上,宛如一條明亮的河流。她趿着拖鞋,溯着光的河流走上去,隔着玻璃門看他。
他穿着梨白色棉質居家單衣,袖子捲了起來,正彎腰給兩株水培風信子換水,往特製的玻璃瓶里加入營養液。
陽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加了濾鏡,有種金沙金粉的寧靜。
她眨了眨眼,挪開目光。
兩株風信子的莖幹拔高了不少,新綻的花瓣一蓬蓬挨挨擠擠,白的像雪,紫的像丁香。
這是她和程安一道去花市買回來的花。當時只有乾癟的球根,她擔心養不活,他說可以試一試。而他說的總是沒錯……
她望着花出神之際,程安轉過身來,看見了她。他放下換水的器皿,拉開玻璃門,笑意和煦:“絨絨,你回來了。”
“嗯。”她點點頭,心不在焉。
走進客廳,橘貓竄了過來,仰頭與她對視,喵地叫了一聲,似在撒嬌。若是往常,她定會俯身撫摸它的頭,任由它在她的掌心輕蹭、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但此時,她只是靜靜站在那裏,想着它脖子上戴的小小牌子,那兩個字。
小思。思思。
“怎麼了?”程安終於察覺她的異常。
不知爲何,她心裏忽然浮起周即溫的那句話:但凡完美的東西,大多都是虛假。
會是假的嗎?
她擡首回視他,坦然直言:“我收到微信好友申請。對方叫思思,自稱是你的前女友。”
聞言,他的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釋然和歉意:“抱歉,我不該瞞你。”
她不語,等他繼續解釋。
頓了頓,他纔再次開口:“你知道,我有過一個前任,就是姚思思。但在認識你之前,我與她已經分手,分手後就再無聯繫。最近她忽然聯繫我,說想複合。我當然拒絕,告訴她我已有女友,與她再無可能。但她或許尚未死心。”
她點點頭,又問:“你們最近見過面嗎?”
“見過兩次。第一次在醫院,她生病住院,身邊沒有親朋好友,央求我去看她,我去了一次,勸她忘掉舊情。第二次就是今天,她約我在江北公園附近的餐廳見面,我本不想去,但她承諾,只要我最後與她見一面,就再不聯繫。真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
“變成什麼樣?”
他嘆了口氣:“她以前心氣很高,從不求人,更不可能死纏爛打。現在的她就像換了個人,我不明白原因。”
普通人不太可能在短期內性情大變,除非經歷重大變故,抑或有什麼苦衷。某種猜想隱約浮現在沈絨腦海,會是蘇嘉明嗎?
定了定神,她看向在地上懶洋洋打滾的橘貓:“它叫小思,是因爲她?”
“是的。我收留這隻流浪貓時,與姚思思還在一起。她喜歡貓,給它取名小思。後來分手了,我沒再叫過這個名字。其實那個牌子早該摘掉,是我考慮不周。”
她低頭沉默。
他握住她的手:“抱歉,絨絨,這事本不該瞞你。是我想錯了,當時只想儘快解決這事,不讓你操心。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我搞砸了。”
“你還喜歡她嗎?”她問。
“分手就是感情的結束,現在我喜歡的人是你。”
他眼眸清亮,滿眼都是她。
戀人之間,如果沒有信任,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語氣認真,一字一頓:“我相信你。”
他伸手擁她入懷,摩挲着她的髮絲:“我再也不會與她見面,不會與她有任何聯繫。”
她靠在他懷裏,沒有說話。
午後的風從陽臺飄進來,把茶几上的雜誌一頁頁吹起,嘩啦啦作響。陽臺上兩株風信子靜靜綻放,團簇的柔軟花瓣隨風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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