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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政服務人員每週兩次上門做大掃除,沈絨自己也做些家務,所以在日常生活方面,朱莎必須做的事情並不多,但她細心周到,考慮到了方方面面。
舉例而言,沈絨覺得姜蘭的香氣不錯,朱莎就確保起居室的花瓶裏總有新鮮的姜蘭;沈絨隨口說餐室的絲絨簾子?有點厚,半小時後就換成了輕薄的紗簾。
每天沈絨下班回來?,迎接她的都是窗明几淨的環境,桌上備好了點心與餐飲,溫度剛剛好。
很多時候,在沈絨察覺自己有某種需要之?前,朱莎就已經照顧到了這種需要。
沈絨沒把朱莎當成傭人,多次告訴她不必如此。對此,朱莎只是恭謙道?:“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沈絨只好任由她。
至於?朱莎的女兒蓓蓓,更是爲居所偌大的空間帶來?了許多歡聲笑語。沈絨很喜歡這個女孩,添置了不少兒童玩具,有空時陪她玩,給她講故事。
這天喫過晚飯,沈絨摟着?女孩坐在沙發上,照例開始“故事時間”。打開厚厚的安徒生童話繪本?,翻到了卡有書籤的?頁。昨天講過了《皇帝的新衣》,今天輪到《豌豆公主》。
沈絨看着?繪本?開始朗讀,聲音柔軟而平緩:“從前有位王子?,他想找?位公主結婚,但她必須是?位真正的公主……”
彩印的紙張?頁頁翻過,每頁都有精美的圖畫。
聽完整個故事,蓓蓓提問:“爲什麼王子?必須與真正的公主結婚?灰姑娘和小美人魚不行嗎?”
面對天真的孩子?,沈絨用淺顯的語言解釋:“因爲這些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人們結婚的條件是門當戶對。所謂門當戶對,就是王子?與公主結婚,普通人與普通人結婚。”
蓓蓓歪着?頭?想了想,神色有點失落:“那公主也不容易啊。如果她喜歡的人不是王子?,就沒法與喜歡的人在?起了。”
沈絨把女孩圈在懷裏,揉了揉她的發頂:“是的,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現在不同了。如果兩個人相愛,即使?家庭背景不同,也可以結婚。”
女孩眼睛?亮:“現在,公主可以與喜歡的人結婚?”
沈絨點點頭?。
女孩甜甜地笑了:“那真好啊。”
面對小孩子?,沈絨只講理想化的美好夢想。至於?那些身不由己的無奈現實,屬於?成年人的世界。
她繼續道?:“現在,無論是豌豆公主還是灰姑娘,她們都是平等的、自由的。公主可以拋棄冠冕,去做普通人;灰姑娘可以戴上王冠,成爲女王。”
女孩被這種設想吸引:“哇,有沒有這樣的故事?”
沈絨想了想:“蓓蓓想聽嗎?”
“想聽。”
沈絨合上書,讓女孩靠在身邊,輕輕拍着?女孩的背,開始講述——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公主。她從小生活在華麗的王宮裏,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即使?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會?有人想方設法摘下來?給她。
“公主漸漸長大。終於?,在她長大成人的那天,她有了?個驚人的發現:原來?王宮裏住着?很多可怕的妖怪。這些妖怪擅長魔法,變成人類的樣子?,僞裝成衣冠楚楚的好人。公主所熟悉的親人和朋友,竟然?全是?羣妖怪。
“但只有公主發現了真相,但其他人都不相信她。他們認爲公主瘋了。公主沒法打敗這些妖怪,只好逃離王宮,開始過普通人的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很不容易,要靠自己的雙手勤勞工作,才能?賺錢填飽肚子?。之?前什麼也不會?的公主,漸漸學到很多,終於?能?自食其力。
“公主這才明白,原來?她以前在王宮裏的幸福生活並不是她應得的。這些幸福來?自妖怪們的掠奪。妖怪們利用魔法,悄悄奪走了許多普通人辛苦積攢的財富,把金銀珠寶藏在王宮裏。公主小時候?直享受着?這些偷來?的財富……”
故事就這樣徐徐講下去。
終於?到了小孩該上牀休息的時間,女孩漸漸睏倦,打着?呵欠。沈絨停止講述,與朱莎?起把女孩送到臥室牀上。
沈絨爲女孩掖好被角,低聲道?:“晚安,小公主。”
睡意朦朧的女孩輕聲道?:“我不是小公主……我是騎士,打敗妖怪……”
沈絨莞爾:“好的,可愛的小騎士,做個好夢。”
她關燈退出房間,輕輕掩上門。
走廊上,朱莎感激道?:“每天給蓓蓓講故事,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我很開心。”沈絨並未勉強自己。
朱莎還想說點什麼,?陣強烈的噁心感忽然?從胃部涌起。她捂着?嘴,轉身匆匆跑進洗手間。
半跪在坐便器旁邊,她低嘔着?,彷彿要將胃裏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沈絨?路跟了上來?,擔心地扶住她:“你?還好嗎?需要叫醫生嗎?”
“不,不用,我沒事。”
沈絨爲她倒了杯溫水漱口,遞出紙巾。朱莎臉色蒼白,看上去實在不像沒事的樣子?。
“到底怎麼了,能?告訴我嗎?”沈絨忍不住詢問。
朱莎垂下眼睫,聲音很輕:“我沒生病,只是懷孕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但也不奇怪。
沈絨的目光落在對方依然?平坦的腹部,那裏孕育着??個小生命。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不久前自己做過的終止妊娠手術……
但她很快回神,注意力集中到對方的情況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去醫院做孕檢。”
“謝謝您。前幾天我做過孕檢了,醫生說孕吐是正常現象,不必擔心。”
“那就好,以後你?得好好休息。”
朱莎趕緊解釋:“這不會?影響我的工作。懷孕期間,從事普通工作沒有問題。而且醫生也說孕婦需要適當的運動?鍛鍊。”
知道?對方非常重視這份工作,沈絨只能?認真道?:“但別勞累,答應我不許做體力活。”
對方答應下來?。
沈絨欲言又止。朱莎猜到她的想法,先開口:“您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
“抱歉,這個問題有點冒昧……孩子?的父親呢?”
沈絨不欲打探別人的私生活,只是擔心朱莎再次遇人不淑。她們同居半個月了,沈絨從未見朱莎與任何男人有聯繫,這不正常。
朱莎的反應印證了沈絨的猜想。她目光躲閃,明顯不願多提此事,支支吾吾道?:“孩子?的生父與我沒什麼關係,但我想把孩子?生下來?。”
更多的信息,她不願透露。
沈絨猜測,那大概是個不想負責的男人,或者?有什麼別的問題。總之?,朱莎已經與他分手,再無聯繫。或許那人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沈絨溫言道?:“若你?遇到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朱莎十?分感動?,眼中生出溼潤的水氣,過了?會?兒才低聲道?:“我想把孩子?生下來?。雖然?孩子?沒有爸爸,但我會?努力做個好媽媽。”
說着?,她的手輕柔地撫上小腹,眼裏滿是溫柔。
沈絨頷首:“你?會?是很好的母親。”
當天夜裏,沈絨在網上買了?本?電子?書,《孕事百科》,重點查閱懷孕早期的注意事項。她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提供幫助。比如,爲避免發生意外,她讓霍家人在居所鋪設了防滑地毯,所有傢俱的棱角都做了防撞處理。
週末,她陪朱莎去醫院做了?次全面的身體檢查。B超和孕酮值顯示正常,孕婦與胎兒的健康狀況良好。每天服用葉酸,適當喫些鈣片和維生素即可。
“情況很好,沒什麼可擔心的。”她微笑着?給朱莎信心。
但她內心清楚,這樣平靜安適的生活將不會?維持太久,她只能?暫時陪伴朱莎。在訂婚之?前,她會?逃離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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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埋藏着?祕密的感覺,就像獨自待在海底,四周漆黑如深淵,唯有頭?頂海面透入?點光線。但祕密太沉重,無法浮出水面。
沈絨也有?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祕密——她的逃跑計劃。
逃出霍家的掌控,就像跳出如來?佛的五指山,異常困難。這絕非?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現實的難題橫亙在她面前——她的上網記錄、手機通訊、資金賬戶、日常行蹤,或許都處於?霍家的監控之?中,任何異動?都可能?觸發預警。
她不能?輕舉妄動?。?旦霍家對她的行爲產生懷疑,監視將變得更加嚴密。在最壞的情況下,如果蘇嘉明真的那麼喪心病狂,她可能?徹底失去自由。
逃跑的機會?僅有?次,她必須靜待時機,再做綢繆。
時機終於?到來?。這天,她在店裏做導購時,接待了?名?女顧客。
顧客打扮入時,妝容精緻,穿着?某大牌的當季新款套裝,手上?只印着?燙金品牌logo的坤包,連香水味中都透着?金錢的氣息。她報出的護照號碼,在這個品牌的國外門店有不菲的消費記錄,看上去就像那種?擲千金的女土豪。
有錢人不?定對奢侈品手袋有研究,但這位女士顯然?是內行,說得頭?頭?是道?。她只對最新款和少見的限量款感興趣,直接要求進入貴賓室,讓沈絨把店裏的尖貨拿出來?看。不是走馬觀花式的瀏覽,看得很仔細,注意細節。
她在店裏待了兩個小時,沈絨全程服務。最後卻什麼都沒買。
在其他導購看來?,沈絨運氣不好,做了無用功,白白浪費時間。但對沈絨來?說,情況並非如此。
她敏銳地注意到,這位顧客看包時仔細觀察的部分,都是山寨造假時容易露出破綻的細節,諸如代碼壓印、金屬刻字、縫線針孔等。
更重要的是,對方的手袋裏藏着??枚微型攝像頭?。看包時,攝像頭?持續拍攝。
沈絨由此推斷,這名?顧客來?自特殊的行業:仿製假包。爲了仿得逼真,製假團伙的人會?到專賣店觀察正品,偷偷錄像。
對於?這種情況,經驗豐富的導購通常睜?隻眼閉?隻眼,不去拆穿。畢竟導購只負責銷售,抓造假不是分內工作,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多?事不如少?事。
但對沈絨而言,這是不容錯過的機會?。在顧客離店後,她當機立斷,以去盥洗室爲由,跟了出去。
顧客尚未走遠,就在店門外不遠處。
商場裏有不少監控,沈絨不想引人注意。她來?到顧客身邊,在與之?擦肩而過時,壓低聲音道?:“我有興趣參與你?的交易。三分鐘後,盥洗室見。”
不待對方反應,她便不動?聲色地走開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她走進盥洗室,這裏沒有監控。三分鐘後,那個顧客出現在她面前。
這座高檔商場的盥洗室,面積大得可以開派對。大理石鋪地,牆面以珠光色調的馬賽克裝飾。每個隔間都是封閉獨立的,面積寬敞,配備獨立洗手池。兩個人站在裏面,關上門也不擁擠,適合密談。
沈絨猜到對方會?來?。因爲造假團伙通常都很願意與導購合作,好處不少,比如可以獲取品牌內部的員工培訓保密資料,有時甚至可以拿到即將發售的新品及詳細圖解,讓山寨品與正品同時上市。
時間有限,沈絨直接道?:“我姓沈,該怎麼稱呼您?”
“……我姓陳。”
對方很可能?沒說真話,但這無所謂。
“陳小姐,那我們可以來?談談交易了。”
幾分鐘時間內,交易便大致談妥。雖然?沈絨拒絕提供內部保密資料,但她拋出的方案依然?很有吸引力:她從對方處購買高仿手袋,再把同款正品手袋低價賣給對方。
舉例來?說,假設?款手袋,正品價格六萬。沈絨花五千購買高仿,再以四萬的價格出售正品。
對陳小姐而言,?輪交易可以賺兩道?錢,何樂而不爲?
至於?沈絨爲何這麼做,陳小姐沒多問,因爲答案看上去不言自明:沈絨要利用導購身份,掉包店裏的正品。這種情況也有不少先例,雖是鋌而走險,但來?錢很快。
交易談妥,沈絨強調保密的重要性:“務必小心,不留痕跡。”
她沒有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直接支付現金,讓陳小姐代買二手智能?機,並以別人的證件辦?張手機SIM卡。對於?造假團伙,這些不難做到。
沈絨如此謹慎,陳小姐雖然?有點意外,但沒有異議,畢竟這對她有利無蔽。造假是見不得光的違法行當,最怕被執法部門追查,隱祕是必要條件。
翌日,兩人又在盥洗室裏見面。沈絨拿到手機,小心藏好。之?後她與陳小姐的所有聯繫,都在這部手機上進行,以避開霍家耳目。
此外,第?筆交易完成,沈絨買到了?只高仿包。
兩天後,沈絨把?只同款正品包賣給對方,預先扣除下次購入假包的金額,由對方支付現金。
陳小姐以爲正品手袋是沈絨從店裏偷偷掉包出來?的。但實際上,它是沈絨付錢購買的,用的是自己之?前攢下的積蓄。
然?後,沈絨把高仿包帶回居所,放在櫃子?裏,當做正品。
在監視她的人看來?,她是花錢在自己工作的店裏買手袋,或許是心血來?潮,或許是爲了湊夠銷售額。無論如何都不奇怪,以她霍家大小姐的身份,工作本?身只是玩玩,也許哪天她就直接買下這個品牌。
通過這種地下交易,沈絨把存在銀行的積蓄轉化爲現金。代價是三四成的金錢損失,她也肉痛,但沒有更好的辦法。若她直接提取大筆現金,或收支不符,都可能?引起霍家的警覺。
?周後,第二次交易也很順利。?手交錢?手交貨,交接迅速,她不多說?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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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計劃的準備工作進展順利。但在工作中,沈絨不免有時遇到麻煩。
這天,沈絨接待了?位男顧客。這位男士衣着?普通,看上去似乎是第?次進奢侈品店,對這些很不瞭解。他在爲女友準備生日禮物。女友想要這個品牌的經典款手袋,他前來?購買。
“我在網上搜到了這款包的價格,錢準備好了。”他說。
但在奢侈品行業,很多商品的明碼標價背後暗藏玄機,有“配貨”的潛規則。
所謂配貨,本?質上是?種捆綁銷售。顧客在購買熱門的經典款之?前,必須先在店裏買?些非皮具類的商品,比如絲巾、餐具、手鐲等。只有當這類消費達到?定額度,才能?買到經典款手袋。否則即使?庫存充足,導購也只會?告訴顧客:“抱歉,店裏沒貨。”
當配貨足夠多了,導購會?把顧客引到裏面的貴賓室,再取出顧客心儀的手袋。
爲什麼?定要進貴賓室?原因很簡單:如果在大廳看包,碰巧被沒有完成配貨的其他顧客看到,就無法用“店裏沒貨”來?搪塞,可能?引發糾紛。
這是業內心照不宣的潛規則。沈絨認爲這種規則並不合理,但她作爲導購,沒有權利決定哪些顧客可以購買經典款,那是店長的職責範圍。
沈絨遇到的這位男顧客,之?前沒有任何消費記錄。雖然?她理解他想買這款包送給女友的心情,也只能?告訴他:“抱歉先生,這款包我們店裏沒貨。”
對方非常失望,正要離開。
但不湊巧的是,被另?名?導購引進貴賓室看包的女顧客,竟然?帶着?包走了出來?。她手裏拎着?的,正是男顧客想買的款式。
男顧客見到,立刻明白沈絨剛纔撒了謊。他非常憤怒,當衆把她痛罵?頓,然?後氣沖沖地走了。
沈絨照章辦事,卻被罵得狗血淋頭?,算是無妄之?災。那個沒在貴賓室裏看住女顧客的導購,因自己的疏忽向沈絨道?歉。
“沒事,你?也是不小心。”沈絨平靜道?。
下班時,店長把她叫到?邊,通知她?個壞消息:她這個月的獎金泡湯了。
原來?那名?男顧客打電話到相關部門,投訴沈絨歧視顧客。
其實業內的人都知道?,這事不能?怪沈絨。但這種配貨的潛規則是不能?公開的,嚴格來?說屬於?違法。所以最後只能?由沈絨背黑鍋。
店長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是運氣不好。無論如何,最後都只會?算是我們的過錯。”
“嗯,我理解。”沈絨點點頭?,心平氣和。
她不是第?個遇到這類情況的導購。服務行業的人在工作中受氣,太常見了。何況那位顧客的確遭受了不公平的對待,沈絨理解他的憤怒,他有理由投訴。
受罰扣除了獎金,她以爲這事的風波就此平息,卻不知其中仍有危機潛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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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絨與陳小姐的第三次交易,地點在商場會?員中心的更衣室。與盥洗室?樣,更衣室不能?安裝攝像頭?,屬於?監控盲區。趁周圍沒人時,沈絨敲了敲更衣室的門,按照約定的暗號。
門打開,她閃身進去。陳小姐把?疊現金遞給她,她迅速把錢收進手袋,?言不發。
對方抱着?手臂打趣她:“每次都搞得這麼隱祕,好似特工接頭?。”
沈絨笑了笑,沒接話。爲了應付霍家,怎麼謹慎都不過分。
她若無其事地離開會?員中心,還要返回店內繼續工作。
按照規定,在營業時間,商場工作人員應儘量走樓梯,避免佔用電梯。沈絨推開厚重的防火門,走進安全通道?,沿樓梯而下。
高檔商場本?就人流稀少,樓梯裏更是空空蕩蕩。燈光蒼白,?層又?層的階梯,寂靜中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盤旋迴蕩。
嗒。嗒。嗒。
足音輕而清晰。
她眼臉低垂,低頭?看路。在兩段樓梯之?間的休息平臺,?雙黑色牛皮鞋進入視野。
呼吸?滯,她慢吞吞地擡起頭?,目光上移,掠過西褲熨燙筆直的褲線,最終定格在對方的臉上。
是譚信。
他總是出現得這樣無聲無息,就像?道?影子?。?如既往,衣着?整潔,神色沉靜。
與他的沉靜相反,她心跳急促,有做賊心虛之?感。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袋,裏面的大疊現金彷彿正在發燙。
“大小姐。”他恭敬道?,面色沉靜無波。
她穩住情緒:“有什麼事嗎?”
對方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她只能?祈禱這與她的出逃計劃無關。
靜了兩秒鐘,對方緩緩開口:“明天是景棠小姐的生日。景小姐和周公子?派人送來?請柬,邀請少爺和小姐您出席生日宴會?。少爺代您接受了邀請,明天將與您?同前往。禮品與禮服等都已備好,放在您的住所,供您現在挑選。”
原來?是出席生日宴會?,沈絨暗暗鬆了口氣。只要沒發現她的逃跑意圖,就是好消息。
不過她厭惡蘇嘉明越俎代庖的行爲,也不想參加宴會?。
見她沉默,譚信補充道?:“若您不想去,少爺應該不會?強求。但您現在回了霍家,遲早要出現在社交場合。”
這話有道?理,她還有另?層考慮。爲了順利出逃,就得讓霍家人放鬆警惕,她不能?過於?抗拒,應該假裝自己認命地接受了迴歸霍家的現實。
“好,我去。”她淡淡道?,“不過其他事情得等我下班以後。”
“工作方面您不必擔心。”
他話音剛落,沈絨的手機便震動?起來?,是店長打來?的。
接通電話,只聽店長語氣輕快,含着?笑意:“小沈啊,你?見到譚先生了嗎?”
“……見到了。”
“你?與譚先生以前就認識吧?他是商場的高級VIP,剛纔來?店消費,是?筆大單。你?負責送他回去,今天就不用回來?上班了。之?後三天的假期,祝你?玩得愉快。”
原來?譚信幫她請了三天假。能?讓店長爽快給出假期,這?單必定數額極大。
至於?讓沈絨送譚信回去,可以理解爲商場的送貨上門/服務。不過聽店長曖昧的語氣,大概是誤解了什麼。
誤會?不是憑空產生,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些年輕貌美的女孩,之?所以來?做奢侈品導購,主要目的不是打工掙錢,而是接觸有錢人。短暫的導購經歷不過是通向名?媛生活的跳板。
沈絨想解釋,卻無從開口。難道?說“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反而欲蓋彌彰。
她只能?含混應下,結束通話。
譚信當然?是無心的,她不能?怪他。但她之?後回店工作,難免遇上同事的異樣目光。
她嘆了口氣:“你?說你?認識我,所以去店裏消費?”
譚信垂首:“是的。屬下猜測您想對身份保密,就沒透露更具體的信息。當然?還有更簡單的辦法,直接收購商場或這個牌子?……”
她眉心?跳,打斷道?:“不用了。”
如果連商場和品牌都被買下,那她的“工作自由”就成了笑話。相比起來?,目前的情況尚可接受。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問:“車在樓下?”
“是的。”
“走吧。”
樓梯間恢復了寂靜,她沿着?樓梯?級?級走下去。他沉默地跟在身後。
嗒。嗒。嗒。
她的足音依然?清晰可聞,而他的步履輕緩無聲。
樓梯間的燈發出冷淡的白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他就像?道?影子?,當她不需要他時,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但他總是在那裏,令人莫名?心安。
終於?走出安全通道?,來?到地下停車場。
這個區域位於?偏僻的角落,附近除了幾輛停放的豪車,非常空曠。
?名?年輕男子?似乎喝醉了,渾身酒氣地遊蕩在停車場裏,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來?。
沈絨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但她並未在意,沒有認出他就是前兩天投訴她的顧客。
男子?搖搖晃晃地走近了。當他看清沈絨的面容,瞳孔驟然??縮,眼裏泛着?血絲,呼吸急促。強烈的情緒被醉意點燃,宛如烈焰,把他的理智燃燒殆盡,只剩無邊憤怒。
原來?他是在這座商場工作的維修人員,出身平凡,收入普通。但他的女友不甘於?平凡,靠做短視頻成爲小網紅,接觸到更有錢的圈子?,對他越來?越冷淡。
她的生日快到了,有富二代送了她?個大牌手袋。
他知道?那個富二代存了怎樣的心思,提出希望女友拒收禮物。
她表示可以拒收,但他得送她?個同款。
他在網上查到這款包,售價十?萬,他所有積蓄湊起來?勉強足夠。但他不知道?,這個手袋的配貨比例最低也要?比?,即至少先在店裏消費十?萬,纔有資格再花十?萬購買手袋。
於?是,他當然?沒有買到。女友提出分手。他苦苦挽回無果,痛苦不已,把自己灌醉。
此時見到沈絨,憤怒衝昏頭?腦,他認定她是罪魁禍首:如果不是因爲她,他就能?買到包,女友就不會?罵他是廢物、與他分手……
怒氣上涌,他捏緊拳頭?,手背隱約露出青筋。
“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他朝沈絨衝了過來?,來?勢洶洶。
而她全無防備,本?能?地向後退避,卻被地上的擋輪杆絆倒。
眼看失控的男子?發瘋似的揮着?拳頭?向她衝來?,她毫無抵抗之?力。
但憤怒的男子?尚未靠近她,小腹便結結實實地捱了?拳。
譚信出手了。
男子?喫痛地悶哼?聲,向前跌去,直不起腰,被狠狠地摜在牆上,胳膊被強制性地摁到背後,整個人動?彈不得。
譚信的動?作很快,幾秒鐘之?內便讓對方失去了反抗能?力。而他本?人的?身西服依然?紋絲不亂,脊背挺直,氣息平穩,彷彿只是倒了?杯水。
原來?譚信的身手這麼好,沈絨以前並不知道?。她有驚無險地站了起來?,但很快注意到另?個隱藏的危險——
剛纔她跌倒時,手袋掉在地上。?些現金滑落出來?,在袋口露出?角。如今多用移動?支付,很少有人隨身攜帶這麼多現金。若被譚信發現,可能?引發懷疑。
來?不及多想,她迅速彎腰拾起手袋,把現金塞回袋內。
與此同時,譚信的目光向她投來?,幽深難辨。
掉險些露餡的痕跡終於?被掩蓋,當她重新擡起頭?時,他已收回目光。
見他似乎沒有察覺,她稍稍安心。
被他按在牆上的男子?仍在喃喃:“都是你?的錯……你?害我沒買到那個破包,害得她和我分手……”
四周?片寂靜,唯有這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停車場裏迴盪。
沈絨靜靜聽了?會?兒男子?語無倫次的指責,很快從中拼湊出他痛恨她的原因。
“放了他吧。”她道?。
譚信依言放開男子?。
沒了支撐,男子?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理智回籠,彷彿渾身力氣都被抽走。
沈絨?步步走過去,停在他面前。
她很冷靜,語氣裏不見怒氣,也沒有同情:“抱歉,我之?前的確騙了你?,這是我的錯。你?投訴我,我已受到懲罰。你?可以怪我,但事實是,由於?你?沒有消費記錄,無論你?去哪個店、遇到哪個導購,都不可能?買到那款手袋。
“或許你?的女友知道?這?點,又或許她不知道?。無論如何,如果她僅僅因爲?個手袋就與你?分手,那她不值得你?如此折騰自己。”
聽到最後?句,男子?死水般空洞的目光有了波動?。幾秒鐘後,他終於?情緒崩潰,掩面哭泣。
看着?他,沈絨說不清此時是何心情。
在這個故事裏,到底誰是惡人?是他,是她,還是他的女友?
普通人的世界,其實沒有那麼多黑白分明的善與惡。人人都生活不易,各有苦衷。無論是高檔商場裏衣着?亮麗的導購,還是路邊擺攤的小販,其實並無本?質區別。人們都只是努力活下去、試圖活得更好而已。
如果這個故事裏有惡人,那罪魁禍首就是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
她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輛外型低調的商務車緩緩駛來?,悄無聲息地停在她面前。暗調的純黑車漆,光滑如鋼琴烤漆。
譚信走到後車座的位置,爲她拉開車門。
“謝謝。”她道?。
他繞到車的另?面上車,坐到她旁邊的位置,柔軟的真皮座椅輕微下陷。
車門關上。司機目視前方,車輛平穩地朝停車場出口駛去。
譚信取出?塊白手帕,彎腰半蹲下去。她感到腳尖上輕柔的觸感,垂下視線,只見他正用手帕擦掉她鞋面上的灰塵污跡。
剛纔在停車場絆倒時,她的鞋蹭髒了,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而他注意到了。
她的手指僵了僵,腳往後挪,但車內空間侷促,無法避開。距離太近,她?低頭?就能?看見他柔軟的黑髮。
“謝謝,不用了……”她開口。
鞋面已擦淨,他收回手,重新坐上座椅,動?作與神色都那麼自然?。如此態度,令她心中生出的?絲尷尬也悄然?淡去。
車駛出地下停車場,進入寬廣的街道?,視野驟然?開闊明亮。
陽光照進車窗,她臨窗?側的身體被光暈覆蓋。
避開稍稍刺目的光線,她垂下目光,視線落在鞋面上。身爲導購,需要長時間站立,她選擇這種柔軟的平底鞋,款式普通,平平無奇,但也很少出錯。
白色的平底鞋被擦拭得很乾淨,距離不遠的是他的黑皮鞋。黑與白對比強烈。
經典老款的黑色牛皮鞋,過於?老成持重,不是年輕人喜歡的流行風格。她恍惚想起,譚信似乎只比他大三四歲?但他總是?副八風不動?的沉穩模樣,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年齡。
思緒飄遠之?際,只聽他道?:“……有?則關於?程先生的消息。”
她回過神:“程安怎麼了?”
“?周以前,程先生調職去了M國。”
這是分手前他們的出國計劃,那時程安已申請調職成功。現在按照原計劃,他真的去了M國,不算太令人意外。以他的能?力,無論在哪裏,想事業上有所成就應該都不太難。
但爲了以防萬?,她還是問:“這是蘇嘉明的安排嗎?”
“不,這是程先生自己的選擇。”
想來?也對。程安以前就在M國留學、工作,在那邊有人脈。現在分手了,或許他想出國換個環境重新開始,與過去徹底告別。
他會?忘掉她嗎?只要時間夠長,應該不是問題,這世上沒有誰是不能?被取代的。
車窗外是明亮的城市,白日昭昭,陽光正好,而她感覺像被扔進?片黑暗。降下車窗,風在?瞬間灌了進來?,拂在臉上。她緩緩呼出?口氣。
?個平板遞到她面前,譚信做出說明:“這是程先生的近況。他在M國生活安定,您無需擔心。”
她接過,只見屏幕上播放着??段視頻。大概是用長焦鏡頭?偷拍的,畫面有輕微的晃動?——
異國都市的街道?,車水馬龍。各種膚色的人羣熙熙攘攘,摩天高樓鱗次櫛比。天空晴朗無雲,宛如清澈的藍寶石。
街邊有移動?餐車出攤,幾個路人正排隊等餐。
當程安出現在鏡頭?中時,沈絨?眼便發現了他。只見他獨自穿過十?字路口,在餐車窗口前排隊,買了?份墨西哥捲餅。
他看上去有些消瘦,但至少安然?無恙,行動?也未受限制。
視頻不長,結束在他離開餐車之?時。
她注意到,程安的左手無名?指上似乎戴着??枚簡單的素圈戒。因是遠距離拍攝,畫面不夠清晰,無法準確地判斷,但的確很像她送給他的那枚戒指。
他求婚時送給她?枚鑽戒,之?後她便買了?枚銀色磨砂面的素圈戒送他。款式簡單,適合日常佩戴。
而現在,他竟然?還戴着?嗎?
這個念頭?令她心跳加速,?時不知是喜是憂。
此時程安身在異國,與她相隔千萬裏之?遙。但真正阻隔他們的不是地理上的距離,而是命運在他們之?間劃出的天塹。即使?她能?成功逃離霍家,也無法前往M國與他相見。
她把平板遞迴給譚信,語氣冷淡:“他沒事就好。不過我們已經分手,他也出國了,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唯有與程安劃清界限,才能?真正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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