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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出現就?像一道亮光,破開了宴會廳裏渾濁迷離的酒氣?。
一襲明紅的魚尾裙,呼應着雪白頸項間的鴿血紅寶石項鍊。這般明豔的色彩,普通人很難壓得?住,配合她?穠麗的容貌則相得?益彰。
圈子裏誰不知道,景家的兩朵姐妹花,姐姐景棠勝在才?華氣?質,妹妹景玫則美豔動人。
如此美人,足以令不少男賓心旌盪漾。
但她?一眼就?在衆多?賓客中望見了蘇嘉明,也沒?有忽略環繞在他周圍的盛裝打扮的女賓。她?們眼底蘊藏着相似的光芒,都是?對強者的仰慕。
這更激起了景玫的好勝心。
他與其他所有男人都不同,越遙不可及,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知他不喜熱鬧場合,平日裏很少出席這類宴會。機會難得?,怎能錯過。她?深吸一口氣?,露出無懈可擊的完美笑意,朝他姍姍走去?。
三英寸的細高跟襯着纖細的腳踝,一步又一步,穿過人羣,節奏宛如她?劇烈的心跳。
各式各樣?的目光向她?匯聚,私語聲宛如海上涌起的暗潮。
除了那些被她?迷住的男人,很多?人嘲笑她?自不量力,竟妄想接近蘇嘉明。人們剛剛見證了另一名美貌女賓的失敗嘗試,幾乎無人看好她?。
終於,她?來到?他面前,笑意宛若春風,語聲嬌柔似羽毛刷在心尖:“蘇公子……”
預先?備好的臺詞尚未出口,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看得?她?心底發寒,也發虛,彷彿自己的內心盤算被他一覽無餘。
怎麼辦,該說什?麼?她?有點慌了。鬼使神差的,想起剛纔?在試衣間外遇到?的沈絨。
“剛纔?在更衣室外,我遇見霍小姐,與她?聊了一會兒……”話剛起頭,她?就?覺得?自己昏了頭,這有什?麼好提的?
但誰都沒?想到?,他竟迴應了她?的話題:“聊什?麼?”
淡淡三個字,卻足以令她?喜出望外。
她?微微仰頭,耳墜在臉腮上微微晃打着,更添一份嫵媚。
他身形高大,從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流暢的下頜線條,肌膚冷白,脣色偏淡,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貴感。
她?留意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我感覺,霍小姐似乎對這場宴會興致不高?”
“她?剛分手不久,大概心情?不佳。”
爲何分手?景玫暗自推測原因:沈絨迴歸霍家,當然不能再與平民男友廝混在一起。
於是?她?斟酌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既然分手,就?是?無緣。優秀的單身男士很多?,霍小姐應該很快就?能遇見有緣人。”
“是?啊,有緣人。”
他冷淡的語氣?裏似乎多?了一絲不明的意味,令她?琢磨不透。
之後?圍繞着沈絨,兩人又短暫地交談了幾句,他才?告辭離開。
竟能與他搭上話,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景玫快要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環顧四周,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一些女賓羨慕嫉妒的目光。她?笑了笑,心中膨脹出一絲甜蜜的自得?。
他待她?與衆不同,這是?個極好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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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絨返回旋轉大廳時,現場演奏的音樂變成了舒曼的《夢幻曲》。
鋼琴聲輕曼如水,頭頂天幕緩緩打開,天光把?整座水晶宮似的大廳照得?空靈,宛如幻境。
大廳中央,一束光柱投落,連空氣?都格外純淨,營造出天鵝絨包裹珍珠的寧靜溫柔。
這樣?的氛圍中,生日宴的女主角出現在那束光裏。
軟緞旗袍,竹葉領,鳳尾扣。
與景玫的嫵媚明豔不同,景棠是?那種傳統的古典美人,風格素雅。通身首飾,唯有一對水滴狀的翡翠耳墜。那翡翠水頭極好,光線打過來,將她?耳根下的肌膚都映出淡淡碧色。
她?微微一笑,彷彿整個人都散發着溫柔的光,令人難生輕慢之心。按照慣例,她?向來賓致謝,道出生日感言。
沈絨沒?上前湊熱鬧,坐在角落處的沙發上。
因光線較暗,兩名徐徐走近的男賓沒?發現她?在場,自顧自地低聲交談——
“十年前誰會想到?,景家的女兒竟能嫁入周家。”
“是?啊,世?事難料。以前還有人嘲笑景家沒?兒子,只有兩個女兒。”
“這年頭啊,生個好女兒,比兒子還管用。不成器的敗家兒子,哪家沒?攤上幾個?”
到?底是?在景家宴會上,兩人點到?即止,沒?再細說。
表面上在談論生女兒的好處,骨子裏卻是?赤/裸/裸的重男輕女。生了女兒,必須嫁得?好、依附男人才?能得?到?尊重。沈絨在心中輕嘲這人間真實。
金字塔上層的這些家族,是?現有社會格局的最大受益者,因此最警惕秩序的改變,傾向於維持現狀。表面上自詡文明優雅,某些觀念實則比普通人還保守封建,宛如活在幾百年前。
像穆琳娜出身的小家族,雖然擠不進上層圈子,她?卻可以作爲穆家小姐繼承家業,阻力不大。而在這個更高階的圈層裏,女性繼承人鳳毛麟角。譬如周家的老夫人雖有實權,名義上卻始終不是?家主,不過是?暫時代掌權力。
沈絨還是?豌豆公主時,尚不明白這些道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霍白的寵愛。如今想來,或許霍白一直心存遺憾,才?會那麼看重蘇薈腹中的胎兒,對她?這個從小養大的女兒也狠得?下心。
至於以前對她?的寵愛,其實只是?無底線的溺愛和縱容而已。霍白從未讓她?接觸家族事務,顯然沒?想過讓她?繼承家業。
古語有言: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霍白爲她?的唯一長遠謀劃,大概就?是?讓她?嫁給蘇嘉明。
結婚後?又會怎樣?呢?空有個霍家女主人的名頭,不過是?困在華美的牢籠裏,日復一日虛度光陰。
沈絨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
景玫的生日感言講完,音樂轉爲貝多?芬《春天奏鳴曲》的第一樂章,鋼琴聲與小提琴聲交織着,輕鬆愉悅,宛如春回大地。
大家紛紛送出祝福。
某位女賓笑問她?何時與周公子完婚。
“不急,一切順其自然。”景棠平靜道。
這樣?的回答,令一些人偷偷在私下裏交換眼神。
她?與周即溫訂婚了好幾年,婚事卻仍遙遙無期。難免有人猜測她?與未婚夫是?否感情?不睦,心思浮動。訂婚之後?再取消婚約的情?況,不是?沒?有先?例。
還有人想起了沈絨,小聲咬耳朵——
“說起來,我記得?周公子與霍小姐以前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是?啊,若論家世?,霍家與周家才?是?門當戶對。”
“以前霍小姐不在,周公子也居於國外。現在周公子歸國,霍小姐也回來了……”
但這種隱祕的猜測,隨着周即溫的出現而破滅。只見他來到?景棠身邊,眼中含着靜靜的光,脣角揚起一抹極溫柔的笑意:“生日快樂。”
說着,他向她?伸出手。景棠搭上他的臂彎,眉目盈盈含笑。
兩人情?態親密,並無旁人插足餘地。對在場的其他鶯鶯燕燕,周即溫也保持距離。
目睹這一幕,某些人浮動的心思熄滅下去?。
角落裏,沈絨望着這對璧人,心如止水。
若是?早幾年,她?或許會很難過。但時光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她?已不愛他。她?的感情?就?像生命力頑強的植物,不會輕易死去?。而一旦死去?,便再不復生。
但她?還是?忍不住凝望他,一時陷入失神。不是?因爲他本人,而是?藉由他的音容笑貌懷念程安。
周即溫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側過頭,迎上她?的視線,眸中似有微光閃過。
她?回過神來,對他禮貌地頷首致意,旋即轉開目光,蜻蜓點水般輕巧。
她?是?無心,於他卻是?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景棠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波動:“怎麼了?”
“沒?什?麼。”他握住未婚妻的手。
掌心間的溫軟觸感提醒着他,這才?是?將與他共度一生的配偶。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景棠或許猜到?了什?麼,又或許沒?有。她?只是?溫柔地笑了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接下來是?切蛋糕的儀式環節。
一輛推車緩緩入場,上面是?一座六英尺高的純白翻糖蛋糕。蛋糕造型柔美考究,飾以可食用的金粉金箔,最頂端點綴着一隻白天鵝。
蛋糕太大,景棠只是?象徵性地用銀刀切下小塊。鬆軟的糕體中露出透明香檳果凍和純脂白巧克力。
切下蛋糕時,掌聲響起,氣?氛達到?最高點。
賓客們在歡聲笑語和鮮花美酒之間來來往往。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彷彿人間再無疾苦。
蘇嘉明出現時,現場熱鬧的聲響瞬間低了幾度。
他來到?景棠與周即溫面前,聲線清淡:“我帶來了一件生日禮物,送給景小姐。”
這話立刻引起許多?賓客的關注和好奇。
兩名侍者戴着白手套,把?禮物搬了過來。綢布掀開,一幅油畫出現在衆人眼前。
畫面設色濃烈,層次分明,個性風格極強。
在場賓客大多?對藝術品瞭解不深,看不出門道。不過,考慮到?景棠本人就?是?畫家,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是?一幅畫,順理成章。
但宴會上有幾位景棠在藝術界認識的朋友,其中一位恰好對此頗有研究。他忍不住湊上前,仔細打量畫作,低聲驚呼:“這,這是?奧德里奇?”
景棠也看出來了。雖然沒?有鑑定畫作,但蘇嘉明不可能送出一幅贗品。
於是?她?禮貌道:“應該是?的。感謝蘇公子這份厚禮。”
對奧德里奇這個名字,即使是?不懂藝術的外行也不陌生,因爲他實在太有名了。
奧德里奇是?二十世?紀歐洲成就?最高的藝術家之一,最耀眼的畫壇天才?,但英年早逝,存世?畫作數量很少,每一幅都是?不可多?得?的傑作。其中絕大部分展覽在世?界著名藝術館內,僅有一兩幅被私人收藏。
這樣?的畫作自然都是?天價,普通人難以想象它被作爲生日禮物,這樣?輕易送出。但送禮者是?蘇嘉明,就?沒?什?麼可奇怪了。
但那名熟悉奧德里奇畫作的賓客大感震撼,激動不已,有點語無倫次:“這,這真的是?……奧德里奇……我的天……”
他十分肯定,奧德里奇的存世?作品中不包括這一幅。
也就?是?說,這是?從未公開的奧德里奇遺作,人們不知其存在。這樣?一幅畫可能改寫藝術史,其價值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
但這樣?一件稀世?珍寶,怎麼會突然憑空出現?
忽然之間,這位賓客想起了他以前在藝術界聽過的一則傳聞:奧德里奇之所以年紀輕輕初入畫壇就?聲名鵲起,不僅是?因爲他非凡的藝術天賦,也是?由於他背後?隱祕的贊助者——某個勢力遍佈歐洲的黑手黨家族。根據傳聞,奧德里奇專門爲這個家族的“教父”創作過幾幅畫作,後?來這些作品收藏在家族內部,祕不示人。
這位賓客以前並不相信此類傳聞,但現在他不得?不問:“這是?不是?博南諾家族的收藏?”
問出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然而蘇嘉明回答得?風輕雲淡:“是?的,博南諾家族的‘教父’託我向景小姐及周公子轉達祝福。”
話音剛落,在場賓客一片譁然。
沈絨沒?接觸過家族事務,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關心。
但凡是?對圈內勢力發展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大概——
周家最近幾年有不少產業在歐洲發展,而博南諾家族的勢力在那裏根深蒂固。雙方發生衝突,導致博南諾家族“教父”的弟弟意外去?世?,從此結仇。對方的敵意給周家帶來了不少困擾,雖不至於傷筋動骨,也算頭疼的難題。周家一直試圖與之和談,奈何對方寧願兩敗俱傷也不肯妥協。
而現在博南諾家族不僅獻出了私家收藏的珍貴畫作,還祝福景棠和周即溫,這就?意味着他們同意與周家握手言和。
促成這一切的是?蘇嘉明。他送出的這份禮,其實是?幫周家解決了後?顧之憂。其價值之高,遠遠超過這幅畫。
如此大手筆的禮物,難怪賓客們的反應這麼大。
周即溫也臉色微變。之前他在歐洲時曾試圖與博南諾家族和談,用過許多?辦法,皆以失敗告終。而蘇嘉明不聲不響就?辦妥了,他提前沒?聽到?半點風聲。
喉結滾動了一下,周即溫維持着平靜的態度:“感謝蘇公子的好意,不過這份禮未免太過貴重。”
蘇嘉明淡淡道:“這是?回禮。”
周即溫有點困惑:“什?麼回禮?”
景家不可能送出這種分量的禮物。
蘇嘉明的語氣?透着無機質的漠然:“那座花房。”
其他人聽不懂,但周即溫立刻明白過來,垂下眼瞼,抿緊脣線。
他之前送給沈絨一座花房作爲她?的生日禮物,於是?蘇嘉明就?送一份生日禮物給他的未婚妻,還掉這份人情?,從此兩不相欠。
賓客們都很捧場,紛紛誇讚霍周兩家關係好,是?世?交。
但周即溫知道,花房的價值再高,也無法與蘇嘉明的這份大禮相提並論。這樣?的“回禮”行爲近乎挑釁,彷彿在無聲地嘲諷着他。
很快他便按下所有情?緒,嘴角重新勾起微笑,彬彬有禮地道謝。
蘇嘉明未置一詞,依然態度冷淡。縱然如此,那種矜貴的氣?度彷彿生來就?該站在頂點,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相比起來,竟比周即溫與景棠更像宴會的主人。
宴會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到?處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氛圍,誰都不會輕易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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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晚餐結束。宴會廳的落地窗內燈火通明,鮮花與酒杯映出夢幻般的光影,像一出華麗的舞臺劇似的,展示着上流社會的完美與虛僞。
沈絨實在受不了,索性逃離無趣的社交,獨自溜到?花園透氣?。
高樓上的空中花園,牆面全?是?鋼構玻璃,中空透光。
宴會廳的喧囂傳不到?這裏,四下靜謐。花木扶疏,柵欄花架上的野薔薇開得?正好,花朵密密匝匝,香氣?浮動。
擡頭望去?,只見星河廣袤,彷彿觸手可及,是?都市裏見不到?的美景。
眸中落入漫天星光,這夜景唯她?獨自欣賞,太奢侈。
想到?這裏,便有腳步聲傳來。
沈絨轉過頭,只見來人是?一名年輕男子,身上不是?宴會禮服,而是?日常的白襯衣與卡其褲,很清爽,又有點眼熟。
見到?沈絨的瞬間,他似乎也有點意外,愣了愣,隨即微笑:“沒?想到?霍小姐也來這裏躲清靜。”
沈絨不認得?他,禮貌地回以點頭。
“這裏風景很好,也無需應酬。”對方不介意她?的沉默,望向夜空,神色平和,“比在宴會廳裏更令人心情?舒暢。”
她?深有同感。
靜了一會兒,男子忽然擡腕看了看錶:“煙花表演要開始了。”
話音剛落,遠處便響起砰然炸裂聲。大片大片的特?制煙花從湖畔升上夜空,與湖中倒影連成瑰麗的夢幻世?界。
在高處看,漫天璀璨煙火彷彿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接住。
沈絨問:“你提前知道?”
男子點頭:“晚上九點零五分,是?景小姐的出生時間點。景小姐每年的生日宴,都會在這個時刻燃放煙花,我見過幾次。”
看來他大概是?景家的親戚。
兩人又聊了幾句,他的每句話都很得?體。雖是?初次見面也如同故友,不會讓人有半點不適。
談及自己時,男子道:“霍小姐大概不認得?我,我叫……”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
“大小姐。”
繞過柵欄花架走來的人,是?譚信。
被打斷的男子有些意外,隨即低下頭,恭敬道:“譚先?生好。”
譚信沒?有看他,只平靜道:“大小姐已有婚約。”
越是?平靜無波的語氣?,越令男子惶恐。
被拆穿了目的,他立刻道歉:“實在抱歉,我不知此事,以後?不會再打擾霍小姐了。”
說完便匆匆告辭離去?。
看到?這裏,沈絨豈會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霍家大小姐的身份足以令許多?男人蠢蠢欲動,因爲一旦成功便是?乘龍快婿。
但她?沒?把?別人設想得?太壞:“或許是?偶遇。”
偶遇之後?才?起了心思。
譚信委婉提醒:“那人的衣着,應該不是?巧合。”
衣着?沈絨仔細一想,恍然發現周即溫的日常裝束便是?類似風格,難怪她?覺得?眼熟。
原來還有人記得?她?以前戀慕周即溫。
她?苦笑道:“那是?很多?年前了。”
“但剛纔?您似乎仍很關注周公子。”
她?啞然。之前在宴會廳裏,她?的確盯着周即溫看了一會兒。那是?因爲他令她?想起程安,沒?想到?衍生出了這樣?的誤解。
煙花表演仍在繼續,一道道星光接連下墜,照得?整座花園忽明忽暗。
這裏不比室內,沈絨只穿着單薄的禮服,忽然覺得?有點冷,抱緊了手臂。
譚信適時遞來一條寬大的阿爾巴斯山羊絨披肩,他總是?這麼周到?。
“謝謝。”
裹上柔軟厚實的披肩,她?的身體驟然溫暖了許多?。
變幻顏色的火光交替着照亮他的臉龐,他靜靜道:“景小姐與周公子邀您今晚在此留宿,明天一道去?馬場騎馬。”
沈絨不意外。這種生日宴會通常都有後?續活動,邀請部分賓客留下參加。之前譚信幫她?請了三天假,顯然就?是?做好了準備。
說起來,以前她?還挺喜歡騎馬這項運動。但自從離開霍家,就?沒?有這麼奢侈的機會。
她?攏了攏肩頭的羊絨織物,答應下來:“好,明天我去?馬場。”
只聽砰然一聲,最後?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盛開。壓軸的總是?格外盛大,綻放到?極致後?,花火散作萬千星屑紛揚灑落。
她?擡首仰望,似在觀賞,又似在等待謝幕。
當夜空重歸寂靜時,譚信已然離開,就?像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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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氣?清。
周家的私人馬場距離觀景樓不遠,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草地和連綿不絕的山脈森林。
馬場佔地極大,綿延二十多?公頃,除了賽區、訓練區,還有大片牧區,在兩百年前是?王公貴族們狩獵的圍場。
整片草地放眼望不到?盡頭,陽光燦爛,涼風陣陣吹拂着綠草。
沈絨到?達時,不少賓客都來了,言笑晏晏,輕鬆宛如郊遊。有人在草場上騎馬溜圈,有人待在場邊的遮陽看臺休息區。
沈絨無意社交應酬,直接去?更衣室換上騎馬裝,盤起頭髮,戴上頭盔。定製的騎馬裝貼合身形,紅白相間的服飾配上長靴,乾淨利落,整個人都添了幾分颯爽英氣?。
馬場的工作人員帶她?選馬,向她?推薦的都是?體態優美、性格柔馴的溫血馬,這是?很多?女賓的需求。
但沈絨自有想法,她?看中了一匹金黃騮色的賽級純血馬。它的肌肉線條流暢,出蹄輕快有力,速度和穩定性都不錯。
她?伸手輕撫它的額頭,又順了順毛。馬兒受到?撫摸,蹭了蹭她?的手,似乎頗爲享受。
工作人員迅速裝上馬鞍。
她?正欲牽馬出欄,便聽到?熟悉的聲音:“絨絨,你來了。”
回過頭,只見周即溫走了過來。
他穿着英式騎裝,白色絲質襯衣,黑色對扣馬甲。黑色馬褲與及膝小牛皮長靴,更顯雙腿修長筆挺。他本就?優雅溫和,宛如老派紳士,如此裝束愈發風度翩翩。
沈絨看在眼裏,想起的卻是?程安。除了容貌,他們有太多?的不同。普通人很難擁有周家公子的清貴氣?質,周即溫身上也缺少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絨絨好像比之前瘦了。”周即溫凝視着她?,態度親近而不親暱,像關心鄰家妹妹的大哥哥。
與程安分手後?,沈絨的確清減了些。
她?不在意:“瘦點胖點都無所謂。”
只要在健康範圍之內,她?都可以接受。不像少女時期,情?竇初開,格外重視自己的外貌體型,體重稍稍增加都是?天大的事情?。
“絨絨長大了啊。”他感嘆。
這話說得?,彷彿她?才?剛剛成年。
她?啞然失笑,換了個話題:“最近周奶奶還好嗎?”
“奶奶最近在西郊的莊園裏靜養,身體還好,精神也不錯……”
兩人延續着家常話題,又聊了幾句,沈絨臉上始終維持着客氣?的禮儀性微笑。
他看得?出來,她?是?真的變了,不再是?那個全?心全?意戀慕着他的女孩子。時光如水,推動着他們身不由己地向前漂流。無論她?還是?他,皆不在原地。
把?馬牽進跑道之後?,馬兒不耐煩地噴着氣?,用前蹄刨地,發出聲響。她?委婉暗示該結束談話了。
他柔聲問:“要幫忙嗎?”
他可以扶她?上馬。
“謝謝,不用。”
她?伸手摸了摸馬的鬃毛,收好繮繩,按住前鞍,踩着一側的馬鐙翻身而上,穩穩當當地坐了上去?。
以前太熟悉項運動,記憶並未消失。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她?緊了緊繮繩,控制着馬頭方向,兩腿夾住馬肚。
馬兒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感受着馬背的起伏和迎面吹來的風,頓覺天地開闊。她?從小就?對那些所謂的“適合女孩子學習”的才?藝缺乏興趣,不會唱歌跳舞,不會琴棋書畫,卻偏偏喜歡騎馬。
記得?霍白還感嘆過,說她?像小馬駒似的,生性自由,不喜約束,得?養在廣闊的地方。
這話沒?錯,她?不想做籠中之鳥,只願馳騁在無邊的原野上。
周即溫也翻身上馬,駕着馬跟在她?後?面,保持着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始終沒?有超過她?。
過了一會兒,她?勒住繮繩,漸漸停下。馬輕輕打着響鼻,噴出熱氣?。她?安撫地拍了拍馬脖子。
他也放慢速度,停在她?身後?不遠處。這明顯是?在保護她?。
她?調轉馬頭,無奈道:“謝謝你。但我沒?忘該怎麼騎馬,真的不必擔心。”
他笑了笑:“是?我多?慮了。”
記得?她?剛學騎馬時,差點摔過一次。當時他也在場,被嚇到?了。後?來,在騎馬時關注照看她?,漸漸成爲他的習慣。
望着她?騎馬遠去?,他平靜的臉上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惘然神色。
擺脫了周即溫,沈絨終於感覺恢復自由。
馬場很大,跑起來十分痛快,速度越來越快,漸漸找回從前的感覺,筋骨舒展了不少。
她?正策馬飛馳,有人騎着馬從後?面追趕上來。起初她?尚未在意,直到?那人故意與她?並駕齊驅。
她?側頭一看,竟是?喬澤。
察覺她?的目光,他偏過頭,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眼尾微微揚起。
明媚的陽光下,他穿着騎裝,鋥亮的長靴踩在馬鐙上,容貌俊美,很是?養眼。再加上馬匹通體毛色雪白,彷彿就?是?對“白馬王子”一詞的最佳詮釋。
她?扯了扯繮繩,馬長嘶一聲,減速緩行。
喬澤也緩了下來,依舊馭馬與她?並行。
他先?開口:“又見面了,沈小姐……不,現在應該叫霍小姐。”
“你是?喬家人?”她?問。
他笑意慵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直接公佈答案就?不好玩了。我看霍小姐騎術精湛,不如我們比試一場。若是?霍小姐贏了,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裏是?周家馬場,並不對外開放。既然喬澤在此,大概率是?賓客身份,她?只要問問周家的人,便能獲知他的身份。但她?本就?喜歡騎馬,有人願意陪她?玩玩,她?不介意輸贏。
“好,你想怎麼比?”她?爽快地問。
“就?比速度吧,三千米可好?”
她?點頭。
“霍小姐需要休息準備一會兒嗎?”
“不用。”
他笑道:“那就?開始吧。”
跑道上,一場臨時的雙人賽馬就?這樣?開始了。
沈絨拉着繮繩一踢馬腹:“駕!”
“籲——”馬匹嘶鳴一聲,急速衝出。
她?傾身向前,用力勒緊繮繩,馬鬃宛如綢緞般飄揚起來。獵獵風聲擦過耳畔,兩旁景物飛快地被拋擲身後?,化?爲模糊的背景,唯有眼前的賽道格外清晰。
喬澤也是?熟手,動作利落,跑起來風馳電掣,姿態瀟灑。
兩匹駿馬競相追逐,並駕齊驅。場外不少人注意到?了這場比賽,甚至響起了加油叫好聲。
沈絨充耳不聞,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感受上。馬背的不斷起伏傳遞着澎湃的生命力,身體保持一致的節奏,如隨波濤。如此酣暢淋漓,這場比賽便十分值得?。
最終還是?喬澤技高一籌,率先?抵達終點。
兩人下馬,摘掉頭盔和手套,走出馬場,來到?休息區。喬澤從侍者手中取了兩瓶溫熱的飲料,遞給沈絨一瓶。
剛纔?出了身汗,需要補充水分。她?接過保溫瓶:“謝謝。”
“美女太客氣?了。”
適合劇烈運動後?飲用的鹼性飲料,富含無機鹽,有種淡淡的鹹味,卻不難喝。
一口氣?灌下不少,她?放下瓶子:“剛纔?你贏了,我願賭服輸。”
“若非霍小姐這些年疏於練習,勝負尚未可知。”
她?搖搖頭,客觀評價:“你騎得?很好,尚未展現所有實力。其實不必故意讓我。”
對方眸光晶亮:“哎,沒?想到?被看出來了。其實比起大多?數千金小姐,霍小姐的騎術已經很好。”
她?實事求是?道:“她?們對騎馬沒?多?大興趣。”
休息區的看臺上視野極佳,坐在桌邊可以俯瞰整個馬場。正如她?所言,此時的馬道上僅有寥寥幾名女賓。
“是?啊,有點乏味。”喬澤輕笑着,嗓音帶着幾分沙啞的慵懶質感,“對了,霍小姐還不知我的來歷。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喬澤,喬先?生的養子。”
沈絨一愣,遲疑道:“哪位喬先?生?”
“當然是?那一位。”
在這個圈子的公開場合,有些約定俗成的規矩。譬如唯有霍白被尊稱爲霍先?生,同樣?也唯有喬家家主被尊稱爲喬先?生。
她?原本猜測喬澤來自喬家旁系,沒?想到?他竟是?喬家家主的養子,太意外了。
面對她?的驚訝神情?,喬澤不介意地聳聳肩,解釋道:“我十六歲時就?被喬先?生收養了,但之前一直待在國外,最近才?回國。國內沒?幾個人認識我,很正常。”
這說法乍聽上去?沒?問題,卻不能細究。比如,爲什?麼喬家家主一直祕密地把?養子安置在國外?
喬家家主名爲喬知年,年紀與霍白相仿,至今未婚,更無子嗣。前幾年隱約有傳聞,說他私下收養了一個來歷不清不楚的兒子。但這養子從未公開現身,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相信的人不多?。由於喬知年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懷疑所謂的養子其實只是?他的孌寵。
總之,人們默認喬知年終究會按照家族慣例,從喬家旁系過繼兒子,以繼承家業。近幾年來,惦記着繼承人選的喬家旁系可不少,私下裏早就?暗潮洶涌,各種明爭暗鬥,向喬知年獻媚邀寵。
如今喬澤突然出現,喬家的繼承問題就?增加了一個巨大的變數。
沈絨能想象,這個消息定然會引起喬家旁系的巨大震動。
不過這些都與沈絨無關。連霍家的事她?都沒?興趣理會,更別提其他家族。於是?她?點點頭,不再言語。
她?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說辭,不代表其他聽者也能如此淡定。剛纔?她?一出現在休息區,就?吸引了不少賓客的注意。喬澤這番話被周圍的人聽得?一清二楚,許多?人大受震動。
這個全?然陌生的年輕人,真是?喬先?生的養子?這是?盤桓在衆人心頭的最大疑慮。
正好在這時,景家兩姐妹與周即溫一道進入休息區。他們先?與沈絨禮貌寒暄,隨後?轉向喬澤。
景棠的話消解了衆人的猜疑。她?客氣?道:“沒?想到?喬公子也來了,真是?稀客。不知喬先?生近來可好?”
近些年,喬家家主深居簡出,外界鮮有機會探知其動向。有傳言說喬知年抱恙在身,避世?養病,但這類傳言誰都無法證實。景棠這一問,頓時令不少賓客豎起耳朵。
喬澤含笑道:“他挺好的,感謝景小姐的關心。”
景棠又客氣?了兩句。
喬澤的身份得?以確證,立刻成了香餑餑。很多?賓客躍躍欲試,想與他攀交。但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沈絨身上,似乎對她?很感興趣。
周即溫不着痕跡地靠近沈絨,阻擋了喬澤的目光。
喬澤看了周即溫一眼,眼底神色玩味。接下來他說出的話,在賓客中引發一片譁然——
“霍小姐出身名門,氣?質出衆,騎術還這麼好,令我一見傾心。”
喬家養子公開向霍家小姐示愛?這可是?大新聞。很多?人都想到?:如果喬澤真有希望繼承喬家,與沈絨堪稱門當戶對。
但沈絨沒?當真,淡然道:“喬公子別開玩笑,我們還不熟。”
喬澤嘆了口氣?,又忽而展顏一笑:“霍小姐覺得?與我不熟,我卻覺得?宛如重見故人。緣分這事本就?難以解釋,一見鍾情?也不罕見。將來還有許多?時間,足以讓我們彼此熟悉。”
這話等於公開宣言:他有意追求沈絨。
難道真是?一見鍾情??成年人都不會輕易相信這樣?的童話。
有人立刻想到?,喬澤這一招不可謂不明智。若他能娶到?霍家小姐,等於與霍家聯姻,獲得?助力,那他繼承喬家的可能性就?會顯著提升。
沈絨倒沒?想這麼多?,她?只是?不相信喬澤所謂的“一見鍾情?”。即使相信,她?現在也無心談情?說愛。
“霍小姐覺得?我將來可有希望?”喬澤含笑詢問。
她?語氣?淡淡,避重就?輕:“喬公子未來鵬程萬里,不是?我能預期的。”
有侍者端着香檳走過,金色酒液在水晶杯中旋轉。
喬澤從托盤上取了一杯給自己,又遞給沈絨一杯:“承霍小姐吉言。”
沈絨正考慮如何婉拒,有人率先?伸手接過遞來的酒杯。
“絨絨不能喝酒。喬公子這一杯,我替。”周即溫接過酒杯便仰首一飲而盡。
喬澤眼尾上揚,笑意微妙,拖長了聲音:“看周公子如此關心霍小姐,若非景小姐就?在這裏,我還以爲霍小姐才?是?周家未來的少夫人……”
這話太失禮,即使只是?作爲玩笑。
剛纔?還覺得?喬澤頗有心機的圍觀者,隨之改變態度,給他貼上了“口無遮攔”的標籤——就?算急於追求霍小姐,也犯不着因此得?罪周公子。
身爲被冒犯的對象,周即溫沒?有立刻發聲。景棠也依然帶着溫婉的微笑,站在未婚夫身旁。
沈絨皺眉,正想反駁,只聽喬澤話鋒一轉:“……但霍小姐明明即將與蘇公子訂婚。”
在這個圈子裏,姓蘇的男人很多?,能被稱爲“蘇公子”的卻再無第二人。
沈絨即將與蘇嘉明訂婚?圍觀賓客心中再次掀起巨大波瀾。
首先?出聲的是?景玫,她?不能置信:“喬公子是?在開玩笑吧?”
喬澤勾了勾脣,笑得?玩味:“當然不是?玩笑。據我所知,蘇公子以前就?是?霍小姐的童養婿,難道不是?嗎?”
在場一些年紀大些的人都還記得?,蘇嘉明幼時曾被嘲諷爲童養婿。現在誰也不會把?這放到?明面上說,更不敢在當事人面前嚼舌頭。而喬澤像一頭闖進瓷器店的公牛,唯恐天下不亂,輕易打碎禁忌。
沈絨想否認,但不能否認。在逃離霍家之前,她?必須假裝接受現實。
而她?的沉默,看在衆人眼裏便等同於承認。
人們喁喁私語,交頭接耳,隱晦地交換目光。
之前圈內有種普遍的觀點:蘇嘉明將成爲霍白的養子,以養子身份繼承霍家。如今看來,他應該會以入贅女婿的身份繼承家業,更名正言順。
賓客們紛紛上前祝賀沈絨,“佳偶”、“緣分”、“天作之合”之類的讚美與祝福不絕於耳。
沈絨勉強敷衍過去?。
不遠處,景玫咬着脣,心情?複雜。這個消息對她?而言,不啻晴天霹靂。
之前她?猜測蘇嘉明是?霍白的私生子,與沈絨是?同父異母的姐弟,故而從未想過這兩人之間會有婚姻的可能。但事實是?蘇嘉明與沈絨有婚約,這就?意味着景玫先?前的猜想錯得?離譜。蘇嘉明與霍白其實沒?有血緣關係,否則霍白怎會同意如此荒唐的婚事?
而這場婚事,完全?打亂了景玫對未來的規劃。她?避開人羣,悄然退場。
臨走前,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被景棠看在眼裏。景棠很清楚妹妹對蘇嘉明的癡迷,目光裏不禁多?了一絲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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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景樓內,會客廳里布置得?十分舒適,有柔軟的沙發和一座環繞型的吧檯。
吧檯內的玻璃酒架上,各種酒瓶五顏六色,高低錯落。這些美酒來自世?界各地,標着各國文字。一排排射燈照亮酒架,燈光打在瓶身上,折射出琉璃似的色澤。
此時的賓客大多?還在馬場上,這裏唯有一人,正是?獨自離開馬場的景玫。
她?坐在吧檯前,交疊着雙腿,細跟鞋襯托着潔白的腳踝。
低頭看着調酒師推過來的杯子,她?一時恍惚。
高腳酒杯裏盛着調味氣?泡酒,杯緣處粘着半圈鹽霜。酒精濃度很低,只能解悶。其實她?更想喝點烈酒,但理智不肯任由她?放縱自己。
她?晃了晃杯子,飲下一口,聊勝於無。
杯中冰藍的液體近看像海水,映出向她?走來的人影。
竟是?喬澤。
作爲喬家家主養子,此刻他應是?賓客中衆星捧月的焦點人物,爲何獨自來到?這個僻靜的地方?
坐到?她?身邊的高腳凳上,他點了一杯威士忌。
調酒師取出一隻浮雕珠光玻璃杯,用夾子把?小冰球放進杯中,再倒入威士忌。琥珀色的烈酒一遇到?冰塊,細小的氣?泡紛紛往上冒,散發出濃郁的酒香。
酒杯被推到?喬澤面前。剔透的冰球沉沉浮浮,露出一點球面。
喬澤端起杯子,側着身子向她?微微一笑。
目光流轉間,一雙桃花眼深情?款款,漂亮得?帶了幾絲邪氣?,似能勾人心魂。這番姿態,別人做來是?輕佻,落在他身上卻很優雅。
若非她?心中早已有了別人,大概免不了因他心動。
他終於開口:“景小姐這樣?的美人,在這裏獨自借酒澆愁,未免可惜。”
她?很熟悉這樣?的搭訕套路,並不點破:“喬公子說笑了。無聊時小酌一杯,也是?人生樂趣。”
但他接下來的話,在常規劇本之外。
他嘴角輕勾,聲線壓低:“蘇公子即將訂婚,對景小姐來說,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吧?”
對方知道她?的心思,景玫不意外。她?從不故作矜持,沒?想遮掩自己的目標。但喬澤與她?素不相識,故意找她?說這事,不可能只是?爲了聊天。
於是?她?示意調酒師和其他侍者離開,把?門關上。偌大的會客廳裏,只剩下她?與喬澤。
“喬公子不妨直言。”她?道。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他這樣?說着,神色間卻無半點猶豫,語氣?悠然,“若是?蘇公子與別人結婚,那不妨事。霍家家主養一兩個外室,都很正常……”
這話沒?錯。比如沈宛去?世?之前,霍白就?和蘇薈在一起了。這事在圈內是?半公開的,很多?人都知道。作爲霍白的外室,蘇薈的地位雖不及沈宛,卻同樣?有着名分,外人不敢輕視。
只聽喬澤繼續道:“但蘇公子將以入贅女婿身份繼承霍家,這就?不同了。首先?,按照霍家入贅的規矩,他的配偶只能是?霍小姐,不可能再有別人。即使霍小姐去?世?,也不能另娶。其次,在婚姻存續期間,明面上他必須尊重霍小姐,不能蓄養外室。
“當然,如果霍小姐允許,蘇公子可以有一些地下情?人。但我猜,景小姐應該不喜歡這樣?的未來吧?”
這番話正中靶心,說中了景玫胸中的鬱結。
她?是?景傢俬生女,不可能直接嫁與蘇嘉明爲妻,但只要能先?做外室,將來就?不無機會,或許能像蘇薈那樣?逐步上位。
他與誰結婚都可以,但爲什?麼偏偏是?沈絨?這個消息令景玫的計劃驟然落空。她?不是?戀愛腦,不會爲了愛情?就?樂意一輩子做無名無分的地下情?人。她?不甘心。
“喬公子爲何對我說這些?”她?問。
他一手支着頭,一手有意無意地搖晃着酒杯。
杯中漣漪漾開,圓融的冰球晃來晃去?,輕輕撞擊着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因爲我與景小姐有一個相同點:不怎麼喜歡霍家的這場婚事。”
想起馬場休息區裏他對沈絨的表白,景玫眼波微瀾:“難道喬公子對霍小姐尚未死心?”
他懶洋洋地笑着,神色有幾分意味不明:“爲什?麼要死心呢?他們尚未訂婚,訂婚也不是?結婚。就?算結婚了,婚後?的年月還長得?很,事在人爲。若能在霍小姐與蘇公子之間製造一點隔閡,那就?是?好事,所以我想助景小姐一臂之力。”
對方的最後?一句話令她?心跳加速:“喬公子想怎麼幫我?”
他把?一隻塑料小瓶放在吧檯上。瓶子大約兩寸長,有點像眼藥水瓶,但沒?有文字標記。
“這是?什?麼?”她?問。
他看上去?那麼溫柔多?情?,說出的話卻暗藏危險:“這是?一種難得?的特?效安眠藥,無色無味,無副作用。只需小小一滴,就?能讓人睡足三四個小時,動靜再大也不會醒來。最妙的是?,它在人體內的新陳代謝很快,二十四小時後?就?檢測不出任何痕跡。”
他說這些話,當然不是?爲了向她?推銷藥物。
她?試探着問:“喬公子的意思是?……”
“沒?錯,我建議景小姐對蘇公子下藥。”
她?雖大膽,卻也被嚇了一跳。不止是?她?,所有覬覦蘇嘉明的女人都一樣?,她?們或許會想方設法地勾引他,卻沒?人敢打這種主意。因爲得?罪過他的人,下場往往很慘……
想起圈子裏那些相關傳聞,景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立刻撇清道:“喬公子別開玩笑,我絕不會做這種事。”
對方輕輕笑了:“景小姐以爲這是?什?麼事?”
她?一愣:“男歡女愛之事,應該講求你情?我願……”
他輕輕摩挲着酒杯邊緣,水珠凝結在杯壁上,觸手微涼。
“景小姐誤會了,我不是?建議你自薦枕蓆。那隻會適得?其反,害了景小姐。蘇公子那樣?冷情?的人,不會因爲春風一度就?認爲自己該對女方負責。”
“那喬公子的建議是?什?麼?”她?不禁好奇。
“我曾聽人說過這樣?的話——女人如果出生在這個圈子裏,那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其實就?是?三個男人:父親、丈夫和兒子。父親和丈夫決定了她?前半生幸福與否,但最終真正重要的,其實是?兒子。”
這話不無道理,蘇薈就?是?一個現實例證。她?之所以能從外室變成繼室,據說就?是?母憑子貴。沈宛剛下葬不久,蘇薈就?進了霍家的門,當時她?腹中的孩子功不可沒?。
景玫並不愚鈍,稍一琢磨,就?推測出喬澤的意圖:“你的意思是?……讓我懷上孩子?”
對方好整以暇地點頭:“如今科技昌明,在冷凍條件下,精子長期保存不是?問題,隨時可以做試管嬰兒,孩子的性別也能自主決定。只要景小姐取得?精子,就?等於有了兒子。”
景玫垂下頭,暗自思量這一方案的可行性。
如果只是?趁蘇嘉明沉睡時取些精子,他醒來後?應該不會發覺。那樣?的話,可以等到?孩子出生,再讓他知曉。屆時木已成舟,面對親生孩子,他總會心軟吧。
只要孩子能進霍家,作爲孩子的生母,她?的地位就?不會低,處境遠好於那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地下情?人。
但沈絨容得?下這個私生子嗎?如果她?不允,孩子就?進不了霍家的門,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捫心自問,如果景玫是?霍家小姐,她?沒?法大度到?允許丈夫的私生子進門,因爲這會損害自己孩子的利益。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喬澤補充:“我還可以附贈一則珍貴的消息。”
“什?麼消息?”
“霍小姐不想要孩子,尤其是?她?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眉心一跳,不能置信:“這個消息確定爲真?”
他點頭:“霍小姐對此態度堅決。”
他似乎沒?有理由騙她?。至於消息真實與否,將來她?還有時間慢慢驗證。
一石激起千層浪,她?原本平靜的心砰砰跳個不停。
如果這是?真的,那真是?不容錯過的天賜良機!
只要她?能生下兒子,獲得?蘇嘉明的寵愛,她?的孩子甚至有機會被過繼,成爲霍家繼承人。還有比這更好的未來嗎?
杯中的冰球逐漸消融脫形,浮在酒液之中,彷彿一座小型冰山。
見她?意動,喬澤含笑提醒:“據我所知,蘇公子還會在這裏留宿一晚,明天就?要離開。機不可失。”
一旦蘇嘉明離開,景玫要給他下藥就?太難了。如今卻是?天時地利人和:這裏是?周家的地盤,伺候賓客的下人都是?景家的人手。這種情?況下,她?才?有機可趁。
但她?還在猶豫。很多?人敬畏蘇嘉明,都是?事出有因。甚至有人說他冷酷殘忍,六親不認,懷疑他沒?有正常人類的感情?。
簡而言之,算計他,風險很高。
知她?所想,喬澤諄諄善誘,宛如引誘浮士德獻出靈魂的魔鬼:“戀慕蘇公子的女人有很多?,漂亮的、聰明的、大膽的都不少。景小姐,你知道我爲何唯獨選擇幫你嗎?”
“爲什?麼?”
“因爲景小姐有其他女人沒?有的優勢——你是?周公子的小姨子。憑着這段姻親關係,周家就?會成爲你的保/護/傘。就?算計劃失敗,後?果也可以承受。在面對風險時,景小姐的顧慮應該比其他女人少很多?。而風險越大,收益就?越大。”
沒?錯,她?太知道自己的有利條件。就?算計劃失敗,只要她?躲藏在周家的羽翼庇護之下,就?不至於跌得?粉身碎骨。霍家與周家是?世?交,不會因爲這樣?的小事就?劍拔弩張。他會原諒她?的。
其他女人不敢做的,她?卻可以一試。
他猜到?了她?的選擇,不出所料。
凝視着吧檯上的塑料小瓶,她?最終伸出手,把?它攥在掌心,就?像攥緊了自己的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6-0620:32:56~2021-06-1400:32:34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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