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有你
紀得原本只是專心喝牛奶,看到從樓梯上下來的人,眼光霎時亮了,笑臉明媚。是啊,她的整個情緒都因看到某人而活潑不少。這份特別,陸禾知足地收下。陸禾快步走到餐桌旁,捧起她秀氣的臉,一口咬住,順便喫下了那一圈心癢的小鬍子,一個純粹無比的早安吻,“嗯,甜甜的。”
紀得愣住,呆呆望着他,這毫無防備的一吻讓她一時反應不及,待清醒過來,看到他壞笑得逞的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喝牛奶不理他。什麼人啊,萬一被長輩撞見多尷尬啊。還有,她低頭看着手裏的牛奶,這是純奶,明明沒味道啊,哪裏甜了。
陸禾被她瞪了一眼還是甘之如飴,此刻看她紅着面故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品着脣齒間的奶味,悠然自得。張姨從廚房出來,將陸禾的早餐放置好。紀家二老攜帶紀年琴,天剛青就結伴去寺裏上頭香,顧念着陸禾在家,紀得沒有跟去,家裏只剩張姨和她。
“爺爺奶奶呢?”陸禾問道。
“奶奶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喫齋禮佛日,爺爺和媽媽都陪着去了。”紀得乖巧地回答。
陸禾瞭然。隨即安靜地喫着早餐。
飯後,外頭陽光正好,紀得帶着陸禾去周圍的林子裏散步。正值寒冬臘月,林子裏的香樟樹都光禿禿地佇立着,好不孤獨。
“等春天到了,香樟樹長滿綠葉,這裏風光會更美。林子裏還會跑出現幾隻野兔子,有一次陳瀾哥說看到鹿了,我不信,可也一直期待着能看到。奶奶說從前在嶺南的孃家,也有一片林子,比這還大,她與舅爺爺他們一同打獵賽馬,特別好玩。爺爺怕奶奶嫁到這邊水土不服,變着法的給她造嶺南的風景。這些年他們恩愛白頭,羨煞旁人。外人都覺得是爺爺懼內護妻,其實啊,是奶奶寵着爺爺,慣的他越來越孩子氣。哈哈……”
陸禾牽着紀得,緩步跟在她身邊,聽着她喋喋不休地講着自己不曾知道的故事,新鮮極了。紀得講着講着突然停住,轉眼看着他含笑迷戀的雙眸,轉而低頭,臉泛紅暈,自己是不是太聒噪了。
“怎麼不說了,我正聽入迷。”
“你不嫌我吵啊。”
陸禾失笑地搖搖頭,“不嫌,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恨不得這十年都參與你的人生。偏偏是自己錯過了,悔一生。
紀得看着他,鮮美亮眼,雙瞳剪水,牽起他的手,走到湖邊。湖邊有一個小屋,已經空置多年了。她指着,說道:“那年剛到t市,正值盛夏,這片林子鳥語花香,我時常散步來這邊。後來爺爺擔心我來回跋涉,便在湖邊修了這個竹屋,夏涼舒爽。”
“我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湖邊坐着看天,和等你回訊。後來等久了,就放棄了。這片湖,這片天,這片林子,承載了我所有的寂寞與念想。”紀得說完,笑盈盈的看着滿目心疼的陸禾,“所以,陸禾,我要謝謝它們。”
我們能再相遇,或許有一定是機緣。但我們能走到一起,需要感恩很多事物。
有些勇氣,並不是憑空而來的。
在一起這些時日,當初的那些事沒有一次攤開來說。陸禾哪怕想知道,也不願挖開她的傷疤看清始末。紀得呢,是被近來的幸福美滿填滿了五臟,他願意聽,便講與他知。那些過去,有些絕望,有些憂傷,對比現在的如願以償,顯得更加珍貴難得。
“可是你沒有放棄啊,”陸禾軟和着目光注視她,“你,明明就一直在等我。我也要謝謝這片湖,這片天,這片林子。是它們幫我留住了你。”紀老爺子英明神武,未卜先知,當初執意帶她來t市,這山明水秀,風清氣正的世外桃源正是養病的好去處,解了她的一廂情願,也留了她的幾魄心魂。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後來啊,我在t市上了高中,大學卻考回了z市,你不知道,爺爺氣了好些日子沒有與我說話。自小,他沒有責備過我,那一次,我知道他怪我的。”紀得接着敘述道:“我說我想回去看看海棠樹開花了沒有,只這一句,他就答應了。”紀元海知道,避了這些年頭,她終於是願意面對從前了。這是好事,他紀家子孫從不是縮頭烏龜,儘管她一輩子不去面對,紀家也能保她一世順遂,但她願意跨出這一步,紀老爺子是欣慰的,隨之而來的擔憂也不少,斟酌良久,到底是答應了。
“我回了z市才發現,很多事情都變了,很多人都離開了,連帶着母親都更加忙碌了。唯有海棠樹仍屹立在那,如從前一般。”到底是近鄉情怯,沒有在湖山別墅長住。z大離湖山別野不遠,她偶爾回去看看,就已足夠。足夠回憶當初,足夠想念曾經,足夠說服自己。
陸禾知道她等着海棠樹開花,也等着自己回來,她想見的何止花開盛世,還有樹下的美好從前。“等開春,我們一齊去看海棠開花,嗯?”總歸是要圓一次彼此的妄想。以及重溫當年的那份悸動。
紀得笑着看他,頷首答應。“現在,輪到你與我說了。”
本碩連讀那些年,大三開始每年都能收到新陸傳媒的邀請函,z大與我很多知名企業都是戰略合作關係,但新陸傳媒的名額也不是那麼容易爭取到的,哪怕紀得再出類拔萃,這每一年堅持不懈的邀請信,着實有些蹊蹺。聰明如紀得,不猜也料到其中關係。查了一下新陸傳媒介紹,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心想,大概是某人假公濟私吧。她最後決定加入新陸,很大原因確實是專業對口,再者,新陸傳媒是很好的平臺,她也不想依附紀家,紀得就是這麼說服自己,但她不可否認,內心深處也有一絲期待再相遇。遇到他。
見她這麼說,陸禾自然而然地講起了國外求學的經歷。等提到陳瀾,紀得稍稍有些喫驚,世界真小啊。“陳瀾可以作證,我在國外的那些年,沒有除你以外的女生參與其中。不提那十年,就到現在整個三十年亦是如此。”陸禾讓她安心。
紀得被他的話擊中內心。兩人少時相遇,後又分離十年,他爲沒有參與她的人生而惋惜,她何嘗不是。她以爲自己不在意,但直到他全盤托出,心門大開,她才恍然,自己是介懷的。現下聽完他的話,拋開心裏最後一絲膽怯,她躲進那個沁人心脾的懷裏,靠着胸膛數心跳,鼻子嗡嗡的潮溼,聲音帶着哽咽難忍:“還有呢?”
陸禾不解,“還有什麼?”
一股腦從他懷裏鑽出來,擡起毛茸茸的小腦袋,紀得瞪着明亮清澈的雙眸控訴道:“你在我身邊安排了人,我知道。”否則怎麼知道她的課表,知道她什麼時候正值假期,知道她猶豫不定是留在紀氏還是找別的機會。掐着點給她發offer,真當是肚裏蛔蟲,瞭如指掌嗎。
陸禾聽聞,笑着親了親她的眼睛,將小人兒重新拽入懷中:“若不是那個敗事有餘的傢伙,我早三年前就能追到你了。”當年陸析第一次發給他有關紀得的消息時,就坐實了通風報信的名頭。陸禾用不必接管新陸,全力支持他的夢想作爲條件,讓他在紀得身邊,實時彙報。那小子本就是狡猾得很,得了承諾,又說怕小女朋友誤會,又說建築系和文學院離得遠,又說紀得不交際找不到人……理由多的是,那情報時而可靠時而荒唐,讓陸禾頭痛不已。
陸禾在美國管理分公司的時候,最着重的就是與各大高校的合作,尤其是應屆畢業生的錄取概率。新陸傳媒的邀請一封封發給紀得,卻絲毫沒有迴音,不拒絕不同意。陸禾都懷疑是人力辦事效率低下。終於在紀得研二那年,收到了確認到崗信息,陸禾也隨即準備回國接手集團。
他們都是執拗的人,紀得願意去便是最大的提示信號。她一定知道新陸是陸家的家族事業,她願意和自己再扯上聯繫,那證明自己還有機會。這種強行對號入座的荒謬不無道理。他賭她心裏還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事實證明,陸禾賭對了。
當下抱得美人歸的喜悅充斥着他全身,失而復得的感情勝過千言萬語。紀得乖乖地窩在他胸口,冬日暖陽穿過樹杈灑在他們身上,如金縷薄衫,暖意融融,甚是舒適地想打個盹兒。她萬不會想到,這一日的清閒悠哉,也成了她往後於這片林子的怯而不敢,
午後時分,紀得按慣例是要小睡一會兒的,可陸禾鬧她,非要看她習字,煩得很。無奈把他帶去書房,總算是消停會了。陸禾看着書房陳設,與爺爺的大同小異,上回被紀元海叫進來,他就看到了堂中的那幅塗鴉,仔細被裝裱在框,放在一眼能看見的地方。此刻走近細細端詳,塗鴉略有狂草的意思,隱約能分辨出是個“紀”字,落款是秀氣的楷體,“紀得初次執筆,記於一九九九年。”想必是後來補齊的。陸禾彷彿能看到那畫面,年芳6歲的小姑娘,舉着白皙的小胳膊,蓮藕節似的肉乎乎,一本正經坐在案前爲兒時的作品寫下注文。嘴角淺笑,眼神狡黠,古靈精怪的討喜樣子。
紀得見他看得入神,也看過去,臉色一曬,兒時的玩鬧,爺爺非要掛出來,看了叫人笑話。“是小時候鬧的笑話了。張姨說,那會兒我還只會爬呢,站都站不穩,不知怎麼的就進了爺爺的書房,在z市紀家老宅,爺爺的書房還沒有如此書香滿地,多半是處理公事,放着很多機要文件,是輕易不讓進的。奶奶偶爾去整理,也儘量不動那些資料文件。偏偏那日,照看我的姆媽四處找不見人,急的滿頭大汗,只見書房門半掩着,可又不敢擅自進去,求了張姨想法子。張姨喊了剛小憩完的奶奶一同進來書房,就看到才滿一歲的小丫頭爬上案桌,揮舞着手臂大的狼毫在亂划着什麼。一張小臉沾滿了點點墨汁,像一隻小花貓,小舌吧唧一舔,苦的,哼哼兩聲,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
紀得述說着童年糗事,這些外人不知道的故事,她說得自然,他聽的認真。
“然後呢?”
“哪有什麼然後,爺爺回來的時候我正好哭累了睡着了。聽奶奶說,還有份重要合同被我毀了,都被墨汁塗得看不清數字和簽名了。爺爺卻不管也不生氣,只是一個勁的盯着那張塗鴉瞧,喜出望外。收入盒中妥善保管,說等我練好了字,自己將落款題上去。從那以後,書房就是我的另一片天地,任意玩鬧。旁人仍是不讓進的,唯獨我。爺爺說我有慧根,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也練不出其他的,就這小楷還能入眼幾分。”紀得反覆端詳,仍是看不出那幅塗鴉有什麼奇特之處,笑着說,“爺爺總是護着我,這畫,我是看不出哪裏好,總歸是兒時胡鬧。還非要掛出來,徒惹人笑話啊”
“我的小魚兒,真是寶藏,每時每刻給我驚喜。”陸禾揉揉她額前的發,寵溺的說道。
紀得被他揉的不明所以,卻醉在他的柔情蜜意裏。撥開他的手,理了理亂髮,這一覺清淨被他活活攪了,每日的功課卻不能落下。紀得走到案前,研磨,潤筆。今日的心情極滿,一時間卻不知該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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