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幕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他冷冷拋來的‘你神經病啊’攻勢中迅速崩潰,然後我抱着他的大腿用一種幾乎要哭了的聲音尖叫道:“我神經病!我全家都神經病!拜託大爺你能正常說話麼!你要不爽你就說不爽,別拿神經病出氣成麼!”
人魚君高傲地瞥來一束視線,“人類的對話模式真奇怪,生氣的話就說生氣不就好了,爲什麼要用神經病來表達?”
我道歉!我該死!我不該信口胡謅!
“是是是,您說的對。”我連忙點頭哈腰,能敷衍就敷衍。
良久他終於沉默下來,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電視上。
一天就這麼悄無聲息的不見了,我看着時間呈扎着翅膀的人民幣方式嘩啦啦沒了,頓覺一陣心絞痛——今天白白浪費了一天!我昨天就打算好聚會完了後第二天找兼職的,暑假已經過去了一半,好不容易花大量時間把作業和各種瑣事解決,結果半路殺出一條美男魚。
怎麼辦,把他趕走的話似乎有點不太可能,但是放在我家也有點略玄乎。按照以前的打工計劃來執行,那家裏不過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可這貨是個剛接觸陸地的人魚啊!把他留在家裏真的好嗎?
而且他的智商也讓我頗爲擔憂。
就在我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候,人魚君挑着一根纖長的眉毛,冷漠的對我慢吞吞道:“喂,我餓了,陸地上有旗魚喫嗎?”
旗魚?那種聽說是海洋中游動最快的魚類?
他敢不敢說想喫鯨魚!
這傢伙真是沒有一點寄人籬下的自覺!老子在你身上浪費的時間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你什麼事都不幫忙還吐槽了我一下午,現在居然還用那種理所當然要喫白飯的口氣說話!別以爲是條魚我就讓着你了!
我霎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氣沖沖進了廚房撕了三包泡麪。
晚餐就是煮泡麪這種方便又沒有營養的食物——中途我看了看他那蒼白的皮膚,還是略發善心在麪湯裏放了一個雞蛋。
我將兩碗熱騰騰的面摜在餐桌上,“喂,你不是餓了嗎!喫飯啦!”
他慢騰騰地走過來,身上裹挾着狂野大海的氣息。他坐下來,直勾勾地盯着湯碗裏的泡麪,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你要我喫這種噁心的東西?你確定這一坨看起來像是雙髻鯊糞便似的玩意能喫?”
我的瞳孔劇烈地一抖,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讓他跟我一起抖。
“你愛喫不喫,餓死你!”我被他的言辭激怒了,大手一揮決定懶得鳥他,兀自抄起筷子喫起來,我從來都沒覺得泡麪有多難喫,明明很好喫!
我不經意擡頭,忽然注意到他正用一副快死了的樣子看着我,然後他輕輕捏着鼻尖,長眉忽然皺起來,嫌棄道:“原來不是一坨的,這玩意現在看起來就像巨型水母的卵。”
我發誓我真的有種想掐死他的衝動。
他在嫌棄完我的晚餐後當真連筷子都沒動一下就邁着優雅的步子重新窩回沙發上,看他的不孕不育廣告!
真難伺候!我到底撿回來了一個什麼破玩意啊!
我黑着臉獨自喫完默默收拾碗筷,在廚房洗完碗後走到客廳發現他終於放棄了‘不孕不育’調到了一個正在播放狗血偶像劇的臺。他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沙發旁邊的位置,問我要不要一起看,我呵呵一聲翻着白眼走過去到臥室拿了衣服去洗澡。
“我先洗澡,你等下洗。”我頓了一下腳步,又問他,“你要泡澡嗎?你是不是沾了水魚尾就甩出來了?”
“我不需要洗澡,淡水和海水不同,經常用淡水清洗身體對我沒好處。”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裏那對正在吵架的狗男女,冷漠地回答我。
“哦。”我應了一聲後跨進浴室。說起來他要是需要經常洗澡我應該頭疼纔對,每天都要放那麼一大池的水,一個月下來那得多少水費啊。
我一邊暗自慶幸地在花灑下哼哼,一邊覺得自己就像個可惡的守財奴。
不過不管怎樣,細水長流纔是真理。開學後交完學雜費卡里的錢就剩不了多少錢了,如果我下定決心要將這條傲嬌的人魚收留在家,那就勢必從現在開始每一秒都該精打細算,不然就等着一人一魚在家餓死吧。
不,爲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還是將他趕回海里算了。
不不,似乎也不好……
清洗完身上的泡沫,我用毛巾擦去鏡子上的霧氣,愣愣地看着鏡子裏自己不算健壯的身材,心情又難免低落了下去。
是的,因爲那枚指環。
它承載了媽媽所有美好的記憶,也記錄了我這四年來無人問津的悽慘生活。
就這麼沒了,真是讓我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客廳裏電視的聲音還在吵吵嚷嚷的聒噪着,人魚君低眉認真的樣子不像之前那麼凌厲了,有點溫柔的剪影落在他的瞳仁裏。
“那個女的並沒有溺水,那男的爲什麼要給她做人工呼吸?”他看着電視,忽然疑惑地拔高聲音問我。
我望向屏幕,發現只不過是破鏡重圓的男女主角在忘情地接吻而已。
“那不是人工呼吸。”我擦着頭髮在他身邊坐下來,“接吻,情不自禁的一種行爲而已,你可以理解爲是一種示好的方式。你看吧,剛纔他們不是在吵架嘛,這男的一吻她,女的就不生氣了。”
“哦,你心情不好?”他漫不經心問道。
“有點。”電視裏的男主角單膝下跪,從口袋裏掏出的一枚閃亮鑽戒將劇情推向了高潮,女主角驚喜又驚訝地叫出聲,眼淚唰唰落下。鑽戒的光芒像是在我眼裏撒下了一把針,刺得我眼疼。
媽,你不在了,叫我怎麼辦!
我看着電視,眼淚毫無徵兆地砸了下來。女主角幸福地抱着男主角哭泣,而我,就只能呼吸着一腔冰冷的空氣,拼命抑制那些炸雷般反覆出現的畫面。
人魚君面無表情地轉過臉,看了看我以及我的眼淚後,便淡然地別過視線,專注地看電視。
我不甘心!
我顫抖着深呼吸一次,抓起機車的鑰匙便往外衝。
“你幹什麼去?”他叫住我。
“去沙灘。”我用力地擦着眼淚,冷靜地在玄關換鞋。
“去幹什麼?”
我瞪着一雙幾乎像兔子般的通紅雙眼看着他,冷冷道:“跟你無關!”然後我惡狠狠地摔上了門,迅速下樓將機車推出庫房衝着沙灘疾馳而去。
我想將鑽戒找回來,將我那些黑暗的歲月找回來,還有媽媽的恨。
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有可能它已經被別人撿走了,有可能被捲進大海中了,但是我不想就這麼放棄,即使要淹死在海里我也要將它找回來!
我幾乎是帶着恨意去的。
這裏的沙灘禁止晚間的篝火派對,所以一到晚上海邊幾乎就沒什麼人,靜謐得天地間似乎只剩下海浪與沙灘的摩挲呢喃。
夜間的海風吹在身上讓人頓生涼意,我控制不住自己,18年來第一次如此狼狽的淚流滿面。我踏上柔軟潮溼的沙灘,茫然地望着黑色的海面,翻滾在喉嚨裏的嘶啞讓我說不出一句話。
我不明白,媽——明明最恐高的你,明明最懼怕死亡的你,明明最不希望我承受一點痛苦的你,爲什麼要當着我的面從20樓跳下去!媽,你告訴我啊——
“媽——你知道我是恨你的吧——”我扯着發痛的嗓子衝無界的海面嘶喊,聲音霎時擾亂了汪洋上的一輪圓月。
我撲進冰冷的海水裏,慢慢地從邊緣開始摸索,不斷探進。
冰冷的涼意貫穿全身,我哽咽得喉嚨痙攣。海水已經沒過了我的胸部,我每次都要深呼吸一次彎下腰沉下去攪渾那些靜靜的沉沙。
又恨又痛苦的情緒支配着我。
當我又一次沉下身體時,雙手還沒觸碰到那些沙子,一股近乎偏執的力量將我的身體猛地提了上去。
“你找什麼?”是他冷漠高傲地聲音。
我抹去臉上的海水,沒空想他怎麼會在這裏,兀自瑟瑟發抖着,“鑽戒,我媽媽的結婚戒指。”
“你在這等着。”他波瀾不驚地一手攔着我的身體遊向岸邊,然後自己折回去,縱身躍進海中,瑰麗的暗藍色魚尾在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於海面稍縱即逝。
他不見了,海面趨於平靜,我站在岸邊的淺水處,海水只淹沒過我的腰部,眼眶被海水浸得發疼。
我有點懊惱一時的腦子發熱。
沒多久銀月下的海面快速掠過一道暗藍色的影子,他破水而出,手中捏着一枚光澤溼潤的鑽戒遞給我,漠然道:“找到了。”
就算不借着月光,只放在掌心掂量我也能清楚這枚不是我的戒指,“不是它,我的那個要略……喂!”我話還沒說完他就重新一個猛子扎進海里,無影無蹤。
我捻那枚不屬於我的戒指,放在月光下,看着它陰冷的微光,忽然聯想到他的魚尾上那一片猶如星空的瀲灩光芒。
第二次,他找回的戒指仍舊不是我的。
第三次,依舊不是。
第四次,不是,“好了,是這個,你別找了。”我看着他蒼白的臉以及背過身去時裸/露在銀色光輝下的瘀傷,實在不忍心讓他爲了我的私事操勞。明明,我還一直以爲他會是那種不近人情的冷血怪獸——這不能怪我,實在是他的表現太差勁了。
“你撒謊。”他漠然和我對視一眼,甩着尾巴仰頭躍進海中。
暗藍色的魚尾在我眼前掀起一道珍珠般的水線,我動了動嘴,眼裏始終被淚水模糊着:“我不想欠你的!”我大喊,感覺到嘴角鹹鹹的。
我這個人沒什麼好勝心,也沒什麼主心骨,不壞,也不算太善良。我守着自己的一處地方安靜成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對我來說最受不了的就是欠人家人情,這簡直就像在要我的命,好像是自己的什麼把柄被人抓在手裏,隨時都有被打斷脊樑骨的可能。
尤其是,在我還猶豫着要不要將他趕回海里的時候。
我退回岸邊,打算他這次回來就將他拖上岸。
第五次,他冒出頭來慢慢遊到我身邊,纖長優美的魚尾擱淺在淺水處,我伸出魔爪正要大吼一聲奮力將他拖上來,動作就這麼硬生生地僵住了。
他指尖的戒指是一朵精緻的百合花造型,指環外圈有着一個大寫字母J,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爸爸特意在法國訂做用來向媽媽求婚的鑽戒。
他找到了。
“是這個了,上面有你的味道。”他輕輕一彈,像彈指甲裏的髒東西一樣將鑽戒甩給我。
我剎那啞了聲,覺得眼淚的溫度急劇上升,猶如岩漿那樣滾了下來,燙得我想跳腳。
他冷漠地看了我一會,擡手時帶出了細微的水聲,他忽然箍住我的後頸,將我拉近他,接着他冰冷的薄脣就這麼吻了上來。
圓月汪洋,大海就在這一瞬間變得綿柔起來。
我愣了多久,他就吻了多久,與之前那次‘人工呼吸’不一樣,他細細在我的脣片上輾轉,用戰神般毋庸置疑的力道將我禁錮在他的懷中。
“唔!”我反應過來後霍地張大了眼睛,他感覺到我的掙扎,立刻鬆開了我,“你幹什麼!”我氣急敗壞地吼過去。
他看着我的眼睛,漠然道:“向你示好。”
“……”又是因爲我的誤導嗎!?
作者有話要說: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