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少女滾燙的眼淚落在他冰冷的臉上,那麼燙,似乎要將他僅剩的一點餘溫都燃燒殆盡……
她用力去抹,卻越弄越亂。眼淚混合着鮮血,胡亂成一團,擦在他臉側,他卻感覺,那麼暖,好像回到小時候常年在英堡居住時,冬天點起的壁爐,暖暖的,熱烘烘的……
“阿白……我想,我要食言了……咳,咳咳……我,我很抱歉,以前騙了你……”
“不,不要說了……”單白想去蓋住他的嘴脣,卻被他死死按住手。
“你聽我說……”少年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出這麼多的話,“我騙了你……雖然我……不是心臟病,可那裏受過傷,本來……不換心,我也是活不久的……”
“我以爲……所有的記憶都交由我來保管……是你會先離開我……可怎想到,現在……我要放開你的手了……”
單白緊緊握住他的手,“不……不!你看,你看我們沒有放開,手一直是牽着的……牽着的!”她心急地打開五指,要和他的手指交纏給他看,可是冬日的寒冷空氣那麼過分,他們的手都僵硬住了,那麼用力那麼困難,纔有一兩根手指真的插入彼此的縫隙間,其他的……卻在相撞。
少女用力抱起他,“走!我帶你去醫院……去醫院,你會好的……相信我,只要換了心,你會好的!”
“別……別費力氣……”
少年的身子太過沉重僵硬,她根本拖不動。最初爆發的那些猛勁似乎一瞬間全都子虛烏有,化爲飛灰。她緊緊咬着嘴脣,委屈欲淚的模樣,似乎兩個人之間只是平常那些玩樂的小打小鬧,而非真正的……生離死別。
“能陪你走這一段……能保護你……我……我很高興……”
一旁的民警揉着眼睛,終於壯着膽子走上前來,將他攔腰抱了起來。單白急忙揪住對方的袖子,高聲喊着:“快!快送我男朋友去醫院……快救救他……”
最後幾個字,分明失聲了。
然而在開往最近醫院的路上,一直緊緊握住的手,終於還是……慢慢滑落了。
她呆呆地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緊緊皺着的額頭,他的嘴角卻是高高翹起的……
前二十年的人生,他過的窩囊,膽怯,將自己包裹在一個厚重的龜殼裏。生命中唯二的壯舉……一次,爲他換來應無儔這個朋友,卻造成一顆破裂的心臟;而最後一次,他用整個生命,保護了他最在乎的女神,他的……光。
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
他說,阿白,你要堅強。
可是……沒有他,她再堅強,即便只是無聲的哭,也已經沒有人再給她擦淚了。
堅強……又有何用?!
五十七話失魂落魄
她聽到一首歌,是這樣唱的:
世界在旋轉
轉不過命盤
怎麼算都沒算到
你會走散……
她是真的沒想到。
初初相遇時見到的那個靦腆純淨的少年……
那個忍受不了淫靡宴席扭頭離開,沒有理會她的少年……
那個爲了被她說像中國情人而高興,卻在她轉身冷嘲時黯然失色的少年……
那個緊緊抱住她,如此堅定說着“我要帶你走”的少年……
那個牽錯了手,被她佯裝憤怒質問而嚇得手足無措奔逃的少年……
那麼多的影子積聚在心口……原來居然有那麼多的記憶,已經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
如果……如果沒來這一遭,是不是,是不是他們還會好好的?可以牽着手,平靜走下去,創造一個期望中的平靜歲月,慢慢變老?
都只是如果……
那個人,她該怎樣告訴自己,他……已經回不來了?
去辨認幾名劫匪屍身的時候,單白忽然發了狂,掏出口袋裏隱藏多時的利刃,狠狠戳翻了那幾個人的皮肉!
……不夠,仍是不夠!
他們已經死了……她又從哪裏去找回來那個溫涼卻願意抱緊自己不放手的懷抱,和只能是他的那個人!
民警嚇呆了,趕忙找人死命扯住她。
毀損屍體,哪怕只是犯人的屍體,那也不是平常事,也是違法的。無奈,少女的精神幾近崩潰,制服她後,民警也只能將她關在拘留所,想着辦法看能聯絡上什麼人。
然而她,包括所有乘客的手機,都已經被逃走的劫匪頭子沒收掉了,一時半刻民警還聯絡不上能夠領走她的人。
少女就那麼呆呆的坐着,抱着膝蓋,長髮糾結凌亂在頰邊。雙眼無神,也沒有任何想喫東西的念頭,女警給她餵飯,往往本就夠少的小半碗米飯,常常能漏掉四分之三,那四分之一,還不包括少女喫進去又吐出來的!
最先趕來的,居然是應無儔。
但想也知道,蔚年遇爲了救走單白,動用了蔚家的勢力還有工具,怎麼可能真的在蔚家上下無跡可尋?而能夠從蔚家得知這些事的,也就是和他情誼最深厚的應無儔,蔚家人也願意告知,這才讓應無儔拔了個頭籌。
所以說,應無儔根本不是奔着單白來的。
只是沒想到……這一來,見到蔚年遇的第一面,居然是在……
直到見着單白的面,應無儔才表現出真正的瘋狂。平靜的樣子在一進入看守室的門,立刻如餓虎一般撲到單白麪前,當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
少女不閃不避,硬生生接了,可是那越來越重的力道也是她喫不消的,終於,被他一巴掌摜倒。
耳朵裏嗡嗡的響。嘴角也咬破了,流出細股的血。熱熱的,腥甜的……就好像那一夜,蔚年遇留給她的,最後一個吻的味道。
少女的眼神稍稍清明瞭些,慢慢擡起手,擦去自己脣邊的血跡。
這看守室也是沒有隔間的,可以讓來人和被監管的人面對面接觸。這是應無儔特意準備的,所以當他一進來,自有人在外面關門把風,隨他在屋子裏怎麼折騰單白,都不會有人知道。
應無儔一腳踢過去,正正踩中她的小腿。
因着又回到南方的境界裏來,又是在室內,少女身上的衣物根本沒有多厚。而應無儔重重一腳,那麼用力,直直將她踩得,只聽腿骨咔嚓一聲……
他慢慢挪開腳,踉踉蹌蹌地走到一旁。手裏哆哆嗦嗦的,想拿根菸出來,夾在嘴邊,然而用了好半天力氣,仍然沒辦法將那隻煙點着……他惡狠狠地將煙盒扔在地上,狠命跺了幾下,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阿年——阿年!”
少年失聲痛哭,喚着那個名字的聲音仿如受了傷的野獸,用盡了全身所有力氣,誓要將那個人給喚回一樣!
“你!你知道嗎——”應無儔搖搖晃晃站起來,指着地上癱坐着不語的少女,不管自己臉上的淚如小溪流一樣汩汩而下,自顧自說着,“十年前……我十二,阿年十歲……我們,還有宗執,一起被綁架……阿年一向是那麼膽小的人啊,可是!可是那一次,他用盡全力,將我護住……結果,心口上就被捅了一刀,渾身被打得快要出透了血……滑了兩個月的時間,纔將破破爛爛的他徹底修好啊!而養傷,養傷足足養了兩年……”
“我從那個時候起,就跟自己說……應無儔,你這一輩子,別說是欠阿年的……只要阿年一句話,他就是要你這條爛命,你都二話沒有!只要,只要阿年有任何要求,你全都滿足,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延遲拖欠……”
“可他從沒求過我!從來沒有啊……我儘可能地保護他,怕他再病,再受傷……他就那麼乖乖聽着,不反抗,哪怕他家人和我聯手將他都快禁錮起來了,他也只是皺着眉頭,連聲抗議都沒有……這麼好的人,這麼好的朋友,我跟我自己說,如果他這一輩子不幸福,那麼你應無儔,也絕對沒有資格享有任何幸福!”
“他其實不喜歡我總管着他,那麼我就離開,給他自由的空間……每年在外面,我都不忘了給他找更好的藥,給他尋覓合適的心臟……可是他總是說,自己的命,夠活就好,將心臟留給更需要的人……可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能拖到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他自己活累了,剩下的命都是爲了蔚家,爲了我,不讓我們擔心,才勉強自己痛苦活着……”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你以爲,他的身手,差到連那幾個小嘍囉都打不死?!——我告訴你!都是因爲你、這、個、賤、人!”
他衝過來,狠狠揪着她的長髮,一字一句地說着,滿意看到,當她聽到他說的那些真實原因,雙眼中越發清晰閃現出驚恐和無邊的痛苦!
“他的心臟那麼脆弱,稍刺激一點的東西都受不了!不要說喫,就連哈哈大笑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而你呢?你這個賤貨,你居然跟他做愛!還不是一次兩次,又怎麼可能不讓他死得那麼快!!!”
“……他跟那幾個小嘍囉纏鬥,本就耗費體力……幾日來因着你的不檢點,令他體力透支,連那顆心臟僅餘的一點支撐能力都沒有辦法再維持他站立……那幾個小嘍囉,就那麼……直直的,將刀子捅了進去……”
他用手指戳她的心口,一下下的,越來越重……
那麼重的力道,爲什麼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他是被你害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
……
單白用力按住耳朵,告訴自己,什麼都沒聽到……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不知道,阿年的心臟是那麼脆弱……不知道,他連交歡都不可以……不知道,阿年,是那麼在乎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應無儔走了。而她損毀屍體的舉動,也被他壓了下來,沒人再追究,也就只能放了她。
然而,他收走她身上所有錢,所有能喫的能用的東西……除了衣物沒有給她扒下來,她身上,最名貴的,只剩下一條項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