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老虎的祕密花園
看來如今還是保命重要,松蘿不忿地晃出洞穴一路順着山脊向西麓去。寅斑所在的洞穴朝着南邊,洞穴外長着很多黃櫨、苦糖果和銀杏,雖然已經冬日樹葉全都落在了地上,但洞口仍然被有顏色的幹樹葉鋪滿保持着繽紛的色彩。被溫泉的地氣烘着,洞口的枯葉間還支棱着幾顆吊着紫色燈籠花的沙蔘和紅色的耬鬥菜,且由於白日裏被陽光普照,在洞口曬曬太陽還是十分溫暖的。但是一路朝西走,松蘿發現這裏的樹種漸漸變成了高大的松樹、菩提和柏樹,這些樹高得過分,層層疊疊的樹冠之中陽光完全照射不進來,四周的空氣明顯變得森寒清冷起來。地面上基本沒有開花的痕跡,只有一片片已經枯萎的苔蘚乾屍一樣伏在地上。更叫人在意的是,和之前嘰嘰喳喳充斥鳥叫和動物腳步聲的環境不同,這廂四下居然沒有半點聲音。站在一片兩面山巒與高大樹木圍成的夾角中,松蘿抱緊被凍硬的饅頭佝僂着退縮起來。也許寅斑說的是真的,這裏確實是古戰場,當真如此這裏的詭異氛圍就能說得通了。但如今自己被老虎綁了,如果此刻面對僅有的機會還在畏首畏尾,那還不如直接放棄治療,自助把自己灌成甜口臘腸掛門口得了。
原地思忖一下,松蘿抱着胳膊繼續向西快步走去,這次只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前面就出現了兩座石壁矗立成的一線天,這一線天中散發出隱隱的白光,看來這路真的可以直接通到對面的山腳。判斷了一下情況松蘿一喜,拔腿便從洞口奔了進去,可沒跑二里面前的路卻越來越黑。擡頭看時,原來所有的白光都是從上方兩塊黑色石壁的夾角中照射進來的散射光,而路的前方漆黑一片。與此同時,松蘿還聽見四周正在傳來奇怪的聲響。這聲音就像是某種西域樂器吹出來的,但又像是海螺殼裏面發出的海風聲。雖然身上感覺不到冷風,但假設這洞穴中真的有風,那麼對面就該當還有一個出口纔對。
想到這裏松蘿將火摺子摸出來點上摸索繼續前進。但已然對未知的前路產生了本能的害怕感,松蘿的行軍速度還是越來越慢。走着走着,松蘿感覺自己聞見了一股怪味。這個怪味:說不上是臭,但也說不上是香,感覺像是自家庫房裏發了黴,但是奴僕又用檀香薰過的那種氣味。非常明顯,如果對面有出口,那麼這種氣味不可能存留在這裏,看來自己面前很可能是一條死路。這麼想着,松蘿又馬上對自己的感知產生了懷疑。有一種說法是當一個人呆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時很容易被視覺和聽覺引導,然後錯誤地認爲聞到了什麼味道,比如在沙漠中的時候很多人會誤以爲自己聞到了水的味道,然後努力往前爬直到渴死,所以松蘿現在不能確定這種聲音和味道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松蘿不斷告訴自己要鎮定不要多想,但心裏還是潮水一般逐漸填滿了不好的直覺,只想立刻跑回老虎洞外頭曬曬太陽。但正猶豫着,松蘿的前方右面驟然出現了一條路。拿着火摺子去照,松蘿猛然看見洞裏有一張石榻,石榻上此刻正坐着一個身形窈窕的姑娘。這個姑娘穿着嶄新的灰色毛絨斗篷背對松蘿,斗篷上面的風毛雪白,一看就價值不菲,而從身形來看這人大概率是一名少女。提着火摺子慢慢接近,松蘿發現那名姑娘正在一邊哼歌一邊玩弄着自己鬢邊的一縷頭髮。仔細聽了聽,松蘿意識到這首歌是用南人話唱的《月兒彎彎照九州》。忽然間松蘿意識到,這個姑娘很可能是個隱藏在山裏頭的南國人。
自從北周南下中原佔據了南國的故土後,一大批南國貴族女子被擄到京城分給各路貴族爲奴。這個奴的意味分爲多層,你可以理解爲奴隸,但更精確地說其中大部分人更像是xing奴,而且還是被送來送去四處分享那種。由於待遇悲慘前路無望,這批姑娘中經常有人逃走,其中聰明健康又幸運的用各種手段逃回了南方,但也有人因爲身體或者性格原因自認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回去,所以被迫隱藏到了山裏。
可想到這裏松蘿又疑惑了。北周衝破南國故土擄來大批姑娘,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啊?如果這個女子在當時被擄來,那麼現在至少已經三十多了,難道說人家只是保養的比較好,所以嗓音身形比較少女而已?
原地想了一下,松蘿緩緩退了一步,壓低聲音道:
“姑娘?”
聽見松蘿的聲音,那名姑娘猛地停下了動作,隨後便坐在石榻上一動不動起來。見姑娘不動了,松蘿繼續道:
“你不要怕,我是個被人擄到山裏的幽州人,現在找不到出去的路,如果你能幫我指點出路,我便以性命發誓對今日之事噤口不言。”
見那名姑娘還是坐着一動不動,松蘿吞了下吐沫緩緩走過去將手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誰知這一摸之下只感覺斗篷下面的東西塌塌的,完全不像是一個活人穿着衣服摸起來的質感。感覺不太對松蘿慌亂地倒退,誰知這一退一帶之下,那名少女身子直挺挺地往後躺了下來,一張乾枯的乾屍臉頓時針一樣扎進了松蘿的眼睛裏。渾身都像是瞬間長出了冰冷的毛刺,松蘿尖叫着跌坐在地上,火摺子也掉在地上熄滅了。在黑暗之中松蘿傻了。回想之下,自己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刺激的場景。而在此之後自己大概也沒有機會見到更刺激的場景了。
聽見尖叫聲還在四處迴盪但馬上就要消失,松蘿更加害怕了,於是顫抖着四下去摸,折騰了不知多久才顫顫巍巍把火摺子又點着了。火光明亮,最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四周沒有女鬼,那個乾屍還躺在原位。再看之下松蘿發現對方的喉嚨上有一個巨大的窟窿,看起來像是被什麼兵器戳出來的,但又像是被什麼野獸抓的。
這下松蘿又叫起來轉身奪路而逃,片刻後從女子身邊的一扇石門衝了出去,誰知剛跑出去就發現旁邊那廂還是一間屋子,屋子裏同樣有一張石桌和一個石榻。此時此刻一名少女正抱着胳膊臥在石榻上面,兩條腿調皮地朝上反折踢來踢去。再次看見這種場景松蘿原地一震,而那名少女再次變成了一具乾屍。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精神污染,松蘿捂着嘴嘔了一下,這一低頭立刻看見地上掉落着一張紙片。趁着微小的火光,松蘿看見那張紙片上畫着一個小小的火柴人,那是一個梳着雙髻的少女,畫風似乎似曾相識,火柴人旁邊還寫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小花壹拾壹]。
這畫風真熟悉啊,這張畫應該就是寅斑畫的無疑了。這意味着什麼?難道說?
雖然感覺現在下結論過於草率,松蘿還是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手裏的火摺子也掉在地上熄滅了。不知道在和屍體呆了多久,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有一剎那松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幹什麼,而這個聲音又意味着什麼,但是緊接着一陣口哨聲就悠悠響了起來,聽見這哨聲松蘿瞪大了眼睛,是寅斑!
渾身顫抖地如同篩糠,松蘿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然後快速在地上亂摸,片刻後真的把火摺子撿了起來。聽見對方的腳步正在靠近自己沒走過的那個門,松蘿屏住呼吸轉回了第一個屍體呆的洞穴縮在牆角。寅斑愉快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小花!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是你一直想要的那種衣服。這次和你說的可一模一樣了,長長暖暖的顏色像天空一樣,而且是用官宦人家纔有的好材料做的哦。你喜歡嗎?”
透過地面的縫隙,松蘿看見變成人形的寅斑蹲在地上將包裹打開從裏頭拿出一身藍色的棉袍。看見那件衣服松蘿又是一驚,這衣服居然是自己的貼身丫鬟綠杏穿的。這一匹面料本來是陳家送的,雖然也是好材料但是沒有織花,不知道怎麼着自己的妹妹李鬆藍沒把它倒騰出去,這東西才僥倖到了松蘿手裏。松蘿很喜歡這匹布料,曾在多少個日夜把這東西看了又看想着應該做點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捨得下手。後來綠杏答應了做自己的陪嫁丫頭,自己無所表示,無奈之下就把這件料子送了給她做了件長棉袍。萬萬想不到,姑娘都已然死了兩個,衣服還是這麼完好如初。
另一間石洞裏,寅斑把乾屍翻過來利索地將乾屍身上的衣服脫掉。在寅斑脫裙子的時候,松蘿看見那具趴臥女屍的下身整個凹了進去,看起來是活着的時候出了什麼不大不小但是肯定要命的事故。
將衣服穿好整理好,寅斑又把棉袍釦子一個一個從上到下認真扣好,隨即站起身彎腰對女屍擺了擺手:
“我走了,再見。”
說完這句話,寅斑哼着小曲原路走了。聽見“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南國話,松蘿如同紅眼病一樣不住掉眼淚。過了半晌,腳步聲已經完全聽不見,松蘿快速爬起來順着寅斑走的方向在螞蟻窩般的洞穴裏狂跑,在不知道跌了第幾次跤看見幾具屍體以後終於成功爬出了洞。
天光已暗,但此時此刻松蘿的腦子已然徹底瓦特,只是癱坐在地上半晌都沒緩過來。舒緩了好半天,松蘿忽然意識到寅斑來過這裏一遭,現在肯定已經回洞了。回到洞穴發現自己不在而山頭上有沒有,寅斑肯定會四處尋找。萬一寅斑發現自己進了這個地方察覺了他的祕密,大概明天自己就會在這個小花宿舍裏頭擁有一個獨立小隔間兒。但實話實說,和女生住聯排宿舍這種事自己是完全沒有天分。想到這裏松蘿奮力爬起來試圖快點趕回老虎洞,可沒跑幾步又在原地站住了。
雖說臥薪嚐膽追求勝利的確是一個達到目的的思路,但幹這事也分什麼情況。人家勾踐好歹還是在夫差不打算殺他的情況下跑回自己家臥薪嚐膽,假設夫差分分鐘準備把勾踐做了,勾踐明知如此還呆在夫差眼皮底下臥薪嚐膽,那這種事就應該叫做“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孫子兵法”。
這麼想着松蘿將饅頭掏出來猛地啃了一口然後直接丟在了地上,瘋了一樣拔腿就朝着南邊幽州的方向狂跑。或許是因爲本來就是下坡,也或許是因爲被激烈的回城情緒激發了鬥志,在前後擺臂跑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後,松蘿不但沒感覺疲勞還越衝越猛,甚至進入了一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爆發狀態中。眼看一個女的在山坡上馬拉松一樣往下衝,獐子、獾、獰貓相繼駐足朝着松蘿投來看神經病的眼神。
就在感覺地面上出現了青翠的苦菜,意識到這裏的海拔低了些的當口,松蘿猛地看見一隻橙黃還帶點亮黃色調的老虎正眯着眼低着頭,姿勢優雅地在河邊一舔一舔地用舌頭當勺子卷冰水喝。看見松蘿衝下來老虎擡頭一愣,腦袋上的“王”字都擰成樂一朵菊花。見老虎呆滯地看着自己,松蘿只感覺內心升起一股無名邪火,心想看屁看沒見過人類跑步嗎?!喜歡看這個還不如去妓院門口,那裏半夜天天都有男人被媳婦攆着在街上狂跑半個時辰不嫌累,要不我現在帶你進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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