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死你還是死我,這是個問題
見松蘿還是躺在地上沒反應,紫衣神仙擡頭去看西沉的日頭。感覺寅斑可能馬上就會趕來,安大哥再次俯身去看松蘿,誰知這時候松蘿像是詐屍一樣直挺挺坐了起來,一人一獸的額頭磕在一起,兩人立時同步往後仰了一下。見把安大哥整齊的劉海都給磕亂了,松蘿又開始擔心這個髮型真是早上剛燙的,迷茫了片刻從腰上摸出個小梳子認真給安大哥梳了梳劉海又用手按了按。見松蘿忽然給自己梳頭,安大哥細長的狗臉上露出一個更加尷尬的表情。
兩人正在相對而尬,四周的乾枯草木驟然躁動起來。見乾枯的銀杏和黃櫨葉如同被龍捲風吹拂一樣不斷在地上打圈,安大哥徐徐順拐站到結界旁邊,紫衣神仙也再次飄了起來。四周的風越來越急,氣氛也隨着風的吹動逐漸妖冶。從前聽人說世間會刮妖風,松蘿只認爲這是人們對自己所不瞭解的自然現象的一種過度解讀。但此刻松蘿意識到所謂的妖風真的存在,那是一種你能明顯感覺到不符合常識的風。冬日的太行山本該吹西北風,但此刻無數股狂風從四面八方同時吹來,然後在一個點上相互衝擊形成了一道向上捲起來的龍捲風,與此同時原本晴朗的天色越來越陰沉,就像是冬日中出現了那種西北纔有的白日太陽雨。在飛卷肆虐的樹葉屏障之間,一隻老虎一扭一扭徐徐走來:
“安老弟,今天早上燙頭了吧?”
一語剛落一陣腥風便閃了過去,松蘿還沒看清過去了啥東西,四周便已響起一陣劇烈的虎嘯。這虎嘯聽起來很有點3d立體聲內味兒,就像幾隻老虎像是八月十五月圓夜的狼一樣從四面八方同時擡頭唱着復調。在老虎立體聲之中,太行山麓竟然如同地震一般劇烈震顫起來。這下紫衣神仙立刻飄到了空中,松蘿和安大哥飄不起來只能站在地上喝醉了一樣擺來擺去,松蘿的耳膜和腦仁也跟着劇痛起來。無數飛鳥受驚向空中飛散,但又馬上因爲撞到結界被彈了回來。此刻寅斑改變屁股衝着三人看着遠方的姿勢,撅着屁股將老虎腦袋轉過來:
“在這幽州四野,多少漁民、樵夫、獵戶要靠這太行山養家餬口,無故設立結界,怕是不好交代吧。”
火應星君聞言和安大哥對視一眼,擡起手籠起一波紅色的光束。隨着火應星君翻動手掌,那抹被籠在手心裏的光束變成了數十隻燃燒的火弩,下一瞬間火弩朝着寅斑齊齊射了過來。寅斑向後退了一步一縱落到了一邊,這時不知名犬科動物形的安大哥已然風一般閃到寅斑身後。看見安大哥過來寅斑一尾巴就朝對方掃去,誰知安大哥縱身而起騰空一個翻轉,張着嘴就朝着寅斑尾巴根咬來。見對方奔着自己屁股來還一臉勝券在握,老虎立時露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表情,下一瞬間安大哥一口便咬在了老虎屁股上。屁股挨咬,寅斑嗷地一聲痛叫出來,隨後帶着安大哥兩條後腿站着人立起來,揚起比松蘿臉還大一圈的毛爪子結結實實糊在了安大哥的小尖臉上。隨着啪的一聲脆響,安大哥被打得托馬斯迴旋着直接飛了出去。安大哥畫出的拋物線如同彩虹一樣又高又長,以至於直到遠處的地面被安大哥砸得揚起一大堆塵土,火應星君和松蘿還都是一臉你翻得真棒的讚賞表情。其實從前松蘿一直以爲,神仙打架會是那種恢弘壯烈的大製作大場面,沒想到真實情況中的神仙打架只是貓狗打架的放大版,讓人不由感嘆一聲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看了半天也沒找着安大哥到底飛哪裏去了,火應星君似乎已經意識到松蘿所說的寅斑弱點是假的,立時瞪眼看向松蘿,松蘿無言以對,只好若無其事地伸着手翻來翻去看自己的指甲。見松蘿不理自己,火應星君又翻着白眼犀利地看向寅斑,寅斑也不甘示弱地翻着三白眼看向火應星君。但火應星君的形象是人,人的黑眼球和白眼球比例差不多就那樣,而成體老虎本來就是不仔細看找不到眼珠的三白眼動物,而且貓科動物還可以根據情緒調整瞳孔的大小,因此相對瞪眼片刻後,火應星君痛苦地低下頭用力閉上眼,再擡頭時眼眶裏都滲出了淚。
見寅斑看着自己一臉不耐煩,火應星君身形一閃變成了一條八丈長的紅色火龍。盤旋到距離地面五尺高的地方,火龍的尾巴擺了擺,四周的紅色結界上立時滲透出一股紅色的煙霧。隨着這些煙霧不斷被吸收到火龍身上,龍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大,隨即全身劇烈燃燒起來。看見眼前的情景,寅斑皺起腦袋上的王字做出個攻擊的姿態退了一步,這時那條火龍的尾巴猛地一擺,一大排火焰如同火彈一樣凌空狂推過來。眼看面前都是火,松蘿靠着結界瞪大眼睛,誰知這時寅斑退了一步露出虎牙劇烈咆哮起來。伴隨着這聲巨大的咆哮,一陣狂風朝着那排火焰衝擊而去,在空的一聲巨響中四周飛沙走石,松蘿也被衝得向旁邊打滾撞到了樹上。在巨大的衝撞之中,四周的結界開始變得逐漸透明,一個小鏡子更是直接翻倒在地上,看起來這東西馬上就要失效了。此刻老虎與龍再次落在地上,安大哥也帶着傷走回來站在火龍身旁。寅斑盯着兩人退後一步:
“站到我身後。”
松蘿悠悠看向寅斑,半晌都沒說話。見松蘿沒有反應寅斑皺了下眉:
“我知道你想家,所以今天的事我不會計較。松蘿,到我身邊來。”
想起李鬆藍和李鬆藍的魚販,松蘿面色陰沉地站了起來。此時安大哥與那條火龍很軟變成兩道紅光,兩條紅光糾纏在一起合成了一個儺面具般的巨大噴火人頭。松蘿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啥,那人頭已然流星一般衝撞到了寅斑和松蘿面前。眼看松蘿還在旁邊站着發傻,寅斑飛身叼起松蘿向上一縱,但剛剛跳起來三尺那東西已經到了兩人身前兩尺遠的地方。眼看可能要被燒破相,松蘿剋制不住大聲尖叫起來,寅斑咬了下牙身子一轉將松蘿直接撲在身下。下一瞬間松蘿只感覺自己如同破抹布一樣直接飛了出去,隨後耳畔便響起空的一聲巨響,四周再次不斷震顫,彷彿天塌地陷一切回到了盤古沒有站起來的混沌次元。
過了片刻松蘿掙扎着爬起來,發現老虎狀的寅斑側躺在自己前面的地上正在試圖爬起來,而老虎後背的皮毛有一大片已經灼傷變黑還燙出了血。見寅斑爲了保護自己受傷了,松蘿跪着試圖朝寅斑爬過去,但爬了幾步又怔在當地。見松蘿停在半路老虎也瞅着松蘿愣了,這時安大哥朝着松蘿順拐走到兩人之間背對着松蘿:
“結界已經打開了。如你所願,回家吧。”
松蘿看了安大哥一眼,又轉頭看向身後已經飄散成紅色粉末的結界,隨後又轉頭看向寅斑。看見松蘿這個樣子,老虎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松蘿心中一沉,但還是爬起來朝着山坡下面的官道快速跑去。眼看松蘿跑了,老虎怒吼一聲擡起爪子就來拍松蘿。感覺棉袍連帶皮肉都被勾住,松蘿一個發狠摸出匕首直接紮在了老虎的爪子背上。被匕首把爪子紮了個血洞,寅斑愣了一下還是緊緊勾着松蘿沒有放開。驚恐之下松蘿一個發狠尖叫着向前猛衝,隨着一陣布料破裂的聲音,松蘿後背上的袍子裂開了一個大口。顧不得背上的疼感,松蘿兩步跳到到山坡邊緣矮身滑到了留有兩道車轍印的官道上,而此時此刻前方正在傳來馬車的木頭軲轆壓在地面上的聲音。松蘿知道,只要朝着前面馬車過來的方向衝過去,自己就再次回到了人類把動物當寵物的文明世界。但不知道爲什麼,一瞬間松蘿產生了一種想要回頭的衝動。但就在要回頭的瞬間,松蘿想起小時候奶孃給自己講的故事。奶孃說,貓咪死掉了,小松蘿要記得,七月的晚上如果聽到身後傳來死去小貓喵喵的叫聲,那麼一定不要回頭。那是地府傳來的聲音,此時此刻地府正凝視着小松蘿。一旦回頭就會與地府互相看見,這樣一來小孩子就會對黑暗產生某種奇怪的依戀,然後被吸入無盡的深淵之中不能自拔。
在十歲前後的時候,松蘿就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寓言。這個故事的真實意思是,一旦你試圖去了解某些邪惡晦暗與你原本無關的東西,那就不可避免地會與這些東西產生某種奇異的共鳴與感情。這樣一來在你心裏善就不再是善,惡也不再是惡,你只會記得你與黑暗存在真切的感情與共鳴,爲了這種紮實的親密感,善惡邊界會在你的心中迅速變得異常模糊,然後你就會被拉入無盡黑暗的泥淖中永遠無法脫身。因此在面對黑暗與未知時,唯一正確的做法就是不要去看不要去聽,只有這樣才能永遠停留在乾坤陰陽的這一頭,在楚河漢界的陽光中享受平穩安全的人生。
有一個瞬間,松蘿意識到自己是很無情的。因爲腦子裏推導出的邪惡,自己可以全盤抹殺寅斑對自己的溫存,就好像可以在他傷害自己前審判對方讓他萬劫不復。但不可否認的是,無情的確是獨善其身的不二法門。想到這裏,松蘿繼續拔腿狂奔。
就在這時,寅斑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花娘。”
雖然知道寅斑不是在叫自己,但不知道爲什麼松蘿回頭了。松蘿看見老虎狀的寅斑站在官道邊遍體鱗傷一臉無辜地看着自己,樣子就像是一隻被主人騙出來用馬車載到太行山,然後主人突然打簾將自己丟在官道旁,不得不看着主人揚長而去的橘貓。與此同時那條火龍已然風一樣從正上方疾衝下來,火龍正張開嘴脖子後仰朝着寅斑一口咬下來,正在這時一輛馬車也已然出現在官道的那一頭。不知道怎麼想的,火光電閃間松蘿看了一眼馬車忽然飛身衝了回來,揚起右手直接將護身符搗進了火龍嘴裏頭。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見松蘿手都塞進了龍嘴裏安大哥和寅斑全都愣了,而火龍也張着嘴呆在原地一動沒動,而遠方的馬車更是嚇得直接又退到了看不見的地方。氣氛凝滯間,松蘿只感覺火龍就像吃了火鍋一樣連喉嚨都是滾燙的。而在對方嘴裏,那個護身符正散發出比太陽還強的白光,火龍尖叫一聲一尾巴直接將松蘿掃飛出去。這次輪到松蘿飛出去掉在地上又彈起來,第二次掉在地上才終於消停了。
見松蘿趴在地上不動了,火龍撲騰一番又變回了火應星君的模樣,寅斑虎步走到松蘿身邊壓低肩膀:
“二位,這可真是不應當。”
一語剛罷,老虎的身體四周籠起一股黑色的火焰。看見寅斑這樣安大哥面色一沉,隨後再次變成一道紅光和火應星君合成一坨噴火的人頭,這一次人頭的眼睛裏都燃燒起岩漿般的色彩。見大頭朝着自己撞過來,寅斑飛身一縱跳到樹杈上。在驟然捲起的陰風中天地晦暗,夾雜着太行山樹葉的冷風吹在燃燒的石頭上,人頭前衝的速度開始減緩,而大頭眼睛和嘴裏的紅色火焰也冷卻空洞下來。冷眼看着面前的情景,寅斑驟然飛身朝着人頭躍過來。混沌之中松蘿只感覺地面彷彿裂開一樣上下抖動,自己身下的泥土都好像被什麼東西打得飛起來一般向上揚了起來。睜開一半眼,松蘿看見安大哥翻倒在旁邊的地面上掙扎,整隻狗好像剛剛搬過磚一樣連整齊的劉海上面都沾滿了塵土。看見這個劉海松蘿強迫症有點犯了,要不是爬不起來簡直想再拿梳子給他梳梳。老虎狀的寅斑正用一隻前爪踩在落在地上的紫衣神仙肚子上:
“您是上仙,我自然尊重至極不敢造次。不如就在您臉上抓個叉兒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您看可好?”
紫衣神仙咬了下牙瞪着寅斑一句話沒說,這時一個聲音從天空上響起:
“老虎,老虎!”
寅斑擡頭去看,卻見一名穿着鵝黃色衣服的年輕神仙站在雲端一臉疲憊,手裏還拄着根不知道哪裏撿來的髒柺棍。見寅斑來看自己,神仙擡起腳露出一隻伸出大腳趾的鞋:
“你怎麼沒來接我?這幾天我天天走着去上班的!……你倆在幹嘛,玩接生遊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