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我不願意
一口又一口,漆黑濃稠的藥汁他也喝得挺歡的。
喝完了藥,隨手將碗擱在牀邊,顧衍靜靜看着她,她亦看着顧衍,兩人相顧無言。
這連日來,她心裏其實有很多七彎八繞的線團似的疑惑和不解,偏偏扯不出個頭來,不知如何開口。
看着辛越臉上顯而易見的糾結和欲言又止,顧衍拍拍牀:“上來。”
“不不了”這算什麼,都是前夫了不合適,辛越搖頭,“我們早已分開,這怎麼能”
顧衍閉上眼睛,額頭突突地跳,長吸了一口氣,按住心中的不耐,再次說道:“我再說一遍,給我上來。”
辛越反而忙忙起身,連連擺着手往後退去,一步兩步,“咚”地撞上了屏風,一塊兒光滑瑩潤的虎頭玉佩順着袖口掉了出來,落入腳下細膩柔軟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忍不了了,顧衍起身撿起玉佩,直直站在辛越跟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將她全然罩住,逼得她退無可退。
眼前的男人長身玉立英姿挺拔,一身月白袍子更爲他添了一分謙謙君子的氣質。
辛越很少見他穿白色的衣裳,小時候見他,總是一身冷硬冰寒的甲冑,再大點兒,就見他換了朝服,一年一年,官越升越高,朝服換得還挺勤,再後來,成了親,他在家裏也只常穿些玄色、深紫、藏青的衣裳,甚少有讓她覺得他顧衍是君子如玉的時候。
這不開竅的鴕鳥,不知道又在胡想些什麼
他蹲下身撿起玉佩,將它放在掌心,用指腹輕輕撫摩着,動作自然像做過千百次,站起身凝視辛越:“看我一眼,好不好?”
辛越心頭鈍痛,不敢擡頭去看他的臉,強撐着不讓自己的聲音發出哽咽:“顧衍的妻子,早就死在了三年前還揹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顧侯爺大義滅親之時,怎麼沒想到今日?”
“辛越!”顧衍突然拔高聲線,他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語氣裏有努力剋制的痛怒,“看着我!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心寸寸開裂,痛楚清晰可感,一句句地重複呢喃着說着遲了三年的對不起,“我那般說你,是爲做局,我不刺你一劍,狸重就會立時殺了你。可我,可這一切都源自我的自大狂妄,我以爲我只手遮天,算計時局,算計人心,將一切握在手裏,就能保護你。偏偏,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偏偏,害了你。”
辛越看進他的深棕色眼眸,扯開心頭結了三年的血痂,字字句句含淚帶血:“你是顧衍啊,你是大齊的一堵邊牆,你是大齊的一柄利劍,你心有家國,你要一舉平定邊境,那我便是那只有小我沒有家國的人麼,若你對我多一分信任,我們也不至於成今天這樣!”
“我蠢,我沒有顧慮你的感受,反害你越卷越深,”顧衍閉了閉眼,面上顯出一絲痛楚。“可沒有人能往你身上安罪名,你沒有通敵叛國,是我該死,我讓你受傷,活該我找不到你”
“來!”顧衍一把抽出黃花梨圍榻椅上的劍,將劍柄強放入辛越手中,說道,“我刺你一劍,你還我一劍,兩劍,你想如何都行。”
一滴兩滴的清淚從臉上滑落,辛越本以爲自己豁達不羈,早已將那段痛苦萬分的日子拋在腦後,沒想到只是被膽怯一層一層地埋在心底,如今,她一層一層地把它撕開,血肉模糊地拋在顧衍面前。
他一鬆手,她亦任由長劍閃着寒芒落入地毯。
再開口聲音已經平靜了許多:“你看,我如今的手,已經握不住你的劍了。難道你沒想過,三年過去,我已經不想和你有任何牽扯了麼?難道你沒想過,三年可以改變很多,我許早就不愛你了麼?”
顧衍垂頭苦笑,辛越啊辛越,你還不如扎我個十七八劍,也好過這般。
伸出一隻拇指,粗礪的指腹柔柔拂過女孩帶淚的臉頰,心裏鈍痛,像有無數把尖矛從四面八方狠狠扎來,少年時在戰場上受的所有傷,都不如這一句“我許早就不愛你了”來得痛。
“你將我帶回,可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她面容極平靜,杏眼清靈,定定看着他。
顧衍眼中風暴聚集,沉沉如山雨欲來:“你不願意,是厭棄我,恨我,還是爲了去找陸於淵?”
她抿脣搖頭,緩慢而堅定:“我只是,不願意再見到你。”
顧衍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一隻手放在辛越的肩頭,發白的骨節寸寸收緊,嘴脣動了動,眼眶一點一點染上猩紅。
“啪”
大齊國的守護神在她面前,落了淚。
因爲她說,我不愛你,不願再見你。
辛越的心頭緊得發痛,緊得呼吸都越發艱難,此時此刻,她驚覺,她竟然還愛他。
可是,她這回,是真不要他了。
“放我走吧。”
她的雙眼朦朧,其中暗光流轉,似有懇求。
“閉嘴,辛越。”他的眼神一厲,染上陰狠熾烈,“不許再說走!”
辛越只執拗地擡頭看他。
二人半晌無言。
過後,顧衍斂起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又變回了那個冷麪無情殺伐果斷的顧侯爺,他拾起劍,大步往外走去,一字一句地拋給辛越:“三年,我既已把你找了回來,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
腳步一頓,回過頭,半張臉蒙在陰影中,“想走,等我死了罷。”
兩人這算是不歡而散了吧,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混蛋!”她低低罵了一句,眼淚奪眶而出。
知道了他自始至終沒有拿自己當叛國賊,沒有疑心過自己,不過是爲了佈局引狸重和大齊的內奸露頭,她心有釋然解脫。
可那又如何,那些苦痛對她造成的傷害是實質的,她肩上還有他留下的一道劍傷,她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一睡不醒的毛病。
老天爺當年沒收走她的命,她已然要對生活感恩戴德了,有什麼資格傷春悲秋,既然暫時胳膊擰不過大腿,她就安下心來罷。
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不是一個一味活在過去的人,很快就想開了,雖然心頭還縈繞着淡淡愁思,也已經影響不了她。
從房裏出來,將煩心事拋在腦後,整個人已煥發了精氣神,七拐八繞地探了一圈這個府邸,應是他們來雲城時,不便暴露身份臨時買下的,但府邸很大,逛得她兩腳發酸了才走完。
沒有發現什麼人,偶有幾個灑掃的小廝和丫鬟,見了她也遠遠避開了。0
錘了錘痠軟的大腿,回到小院,紅豆早早已經等在了門口,低低一福說道:“夫人,侯爺那邊傳了話,晚上有客來訪,便不能陪您用飯了,您看現在擺飯可好?”
“好。”這一天又是照顧病人,又是激烈的情緒起伏,還逛了大半個府邸,那點兒愁思早被消耗得一乾二淨了,此時只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快擺吧。”
紅豆笑着應了一聲,不多時,大大小小十數個菜品就上了桌。
喫飽喝足,辛越摸着肚皮反問了自己一聲:“愁個什麼勁呢?”
消消食去罷,辛越便站起身,準備去散散。此時天已全黑透了,與白日相比,驟然冷下來了不少。
剛出門口,後頭紅豆就追了上來,給辛越披上了一件銀貂毛斗篷,伺候了幾日,知曉她怕冷,還塞了一個鎏金百花暖手爐到她手上,絮絮說道:“我的夫人,天兒也太冷了,奴婢陪您去吧,咱們可以去荷花池旁的暖閣裏坐坐,奴婢再讓廚房給您做一盅橙香牛乳羹來。”
辛越無可無不可,她本來對這府裏就不熟,只是房裏待着悶罷了。
一主一僕慢慢踱着,兩刻鐘了方纔走到紅豆說的那座暖閣。
嗯,很好,怪不得要來這呢,敢情離顧衍的書房就隔了一片不大的荷花池,辛越斜着眼,淡淡瞅了一眼紅豆,後者將門打了開來,狀若無事眯着笑請夫人歇息。
算了不與這小丫頭計較,處了這些日子,她才發現這小丫頭着實不是什麼青澀含羞的小青豆,真真是個瑣碎熱忱的小紅豆。
坐在鋪了猩猩紅坐墊的黃花梨木鐫花椅上,辛越四面環顧了一番,雖然已經入夜了,但這府裏廊檐下道路旁,琉璃燈盞大紅燈籠還是不要錢似的掛着,看過去星星點點的暖光,別有一番意趣。
書房裏就沒有辛越這邊的愜意舒心了,顧衍陰沉着臉,一柄沒帶劍鞘,閃着寒芒的劍就隨意橫在桌旁,晃得前來稟事的鐘鼎流心驚膽戰。
這時,長亭輕聲走了進來,在顧衍耳邊低低稟報了句:“侯爺,夫人喫過飯就出來了,此刻正在那邊的暖閣裏呢。”
說罷便直起身,恭敬又含着一絲期待地看着顧衍的反應,沒想到自家侯爺的眼光更涼了:“沒事做就去和短亭換換,我瞧你一天也閒得很。”
這長亭愣了一瞬,馬上單膝跪下:“屬下多嘴,屬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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