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就是拿你當富貴閒人養
否則,他就該被漏成篩子了。
看着老倪匆忙離去的背影,辛越不禁唏噓,年底了,大夥都挺忙的。
她也挺忙的,忙着給顧衍做一身貼身的裏衣。
但她從前手能拉繮繩能提劍,這細細長長的繡花針多被她用作暗器了,要捏針做一身裏衣,還是很有難度的。
故而辛小機靈整合了身邊的人,讓孃親給她找了兩個繡娘,讓老倪到庫裏給她找了兩匹柔軟貼膚的布匹,就開始風風火火地試着做起來了。
是夜,辛越搓着手指頭泡藥澡,心裏深深後悔,丘雲子的藥浴方子,就是調理她的經脈關節,及身上傷口的,今日手指頭被繡花針刺成了蜂窩饅頭,浸了藥水就是鑽心地痛。
紅豆正站在一旁待命,門外忽傳來了腳步聲,她腦筋一轉,無聲地領着侍候的丫鬟垂首退了出去。
果然,她們剛退到門口,就見侯爺沉着張臉走了進來,紅豆暗暗慶幸,走得真對,自己彷彿更能摸準在夫人身邊伺候的規則了。
侯爺來了,一定要清場。
顧衍褪了外衫,怕一路走來夜間清冷的溼氣讓眼前的人着涼,僅着墨色中衫走到了辛越沐浴的木桶邊。
水騰騰地冒着熱氣,底下是白巾包裹的幾個藥包浸在水中,染得一桶的水都呈釅釅的棕色,這就是浴桶中姑娘的痛苦之源。
目光往上移,曾經瑩白如玉,油皮都不曾破一點的身體上多了兩處異常猙獰的傷口,一處在腰間,一處在胸前,每每看到都讓他忍不住緊握雙拳,胸口不住地涌上無力懊悔的情緒。
不知不覺地就將手覆在了身前的傷口上。
辛越這時候真感覺有數千支狗尾巴草在撓着自己的身體,又好像從身體裏有數千把尖刀要破體而出,又癢又疼還麻!
丘雲子這個老傢伙,定是自己小時候淘氣揪了他的鬍子,現下趁機報復呢!
忽然感受到一隻手放在了自己身前,粗礪寬厚,勁實有力。
辛越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紅豆可沒這個膽子,顧衍身邊的,就算是侍女,也不敢輕易如此觸碰她。
辛越哆嗦着轉頭看,咬牙蹦出了兩個字:“出去!”
然顧衍在她跟前,解了腰帶,甩到一旁的地上,一件一件寬了身上的衣裳,擡腳邁入了木桶。
木桶很大,有成人腰間高,桶邊箍了一圈漢白玉鑲金的手抓沿,可供三四個成人沐浴,此時他卻半跪在裏頭,從背後雙手環着辛越,將她的小手從桶沿掰開,輕輕地將她扭個身,兩人就成了面對面坐着的姿勢。
雖然兩人都身無寸縷,泡坐在浴桶中,但空氣中卻沒有絲毫旖旎的氣息,辛越是難受得無力去想這事兒,顧衍是全心都在辛越身上的傷處上。
辛越難受得齜牙咧嘴,她看到了顧衍身上亦是深深淺淺的疤痕,那都是他前些年常年帶兵,沙場征戰留下來的,不知道他泡下來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的感受。
辛越還在想這非人的痛苦還要持續多久,顧衍就起身披了袍子,迅速地用柔軟的浴巾將她團團裹起來,打橫一抱大步回到了房中。
顧衍半跪在牀上,欲要將她放下。
然辛越的手卻緊緊攥着他的衣領,指節白得如玉石一般。雙眼緊閉,眉頭重重鎖着,大口大口喘着氣,無法自制地微微痙攣,顯是還未從疼痛中緩過來。
顧衍擡腳跨上牀,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鬆垮的長袍被無意識地拽開,露出了男人在沙場上磨練得精壯硬挺的胸膛,他輕輕撫着辛越的胸口,爲她疏氣。
感受到一股熱流從胸口傳來,稍稍疏通了哽在胸口的那口氣,辛越才漸漸緩了下來。
不知道是難過,丟人還是尷尬的情緒作祟,辛越一直嚴令禁止顧衍在她泡藥浴的時候干擾她。
故而此時她一點也不想看到顧衍的臉,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背對他。
顧衍從身後輕輕地拉下辛越肩頭的浴巾,圓潤的肩頭下有一處手指長的傷痕,那是他……留下來的。
一劍,穿胸而過。
顧衍單手撐起,薄脣細細密密落在她的傷處,啞着聲音問道:“疼嗎?”
辛越又疼又熱,咬着脣翻過來伸手抵在他胸前,輕輕應了一聲:“疼……”
顧衍翻下身將辛越摟在懷裏,良久才問:“三年前,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辛越晃了會兒神,才又背過身去,將頭埋在枕頭裏,悶聲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得問陸於淵,我對受傷後的兩三個月,都想不起來,陸於淵說,那會我就像個七八歲的小孩兒,身上塗着藥膏子,包着一圈圈的白布,成日裏追着他耍,跑不了兩步就暈了,喫飯喫着喫着就暈了。”
顧衍把喃喃低語的辛越從枕頭裏□□:“莫要悶壞了。”
翻過身,看了看顧衍通紅的眼睛,抽了抽鼻子道:“後來就是無休止地治傷、喝藥、泡湯,試藥……陸於淵總說就是想拿我試藥,看是他底子硬還是閻王爺手黑。”
“折折騰騰了一年多,我才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我確實是欠他好幾條命的,這輩子都報不完了。”
都說人最痛苦的記憶是會選擇性地遺忘的,辛越絮絮叨叨地,在心裏翻着那些已然有些模糊的記憶:“其實傷口有時候還是會疼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疼,還是腦子在告訴我我疼。”
嘆了口氣,幽幽瞪了一眼身側的人,“那時候可恨你了,又恨又怕又後悔……再後來,我就與青靄,跟着陸於淵去了好多地方,大部分還是在渭國,唯一一次回齊國來,就被你逮着了……”
說着說着,想到二人的重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下把帳子裏縈縈繞繞的悲傷氣氛打破了:“你中毒那會是不是故意騙我來着,根本就沒有那麼嚴重!”
“我怎麼敢騙你,夫人是關心則亂了。”顧衍扯扯嘴角,掩住眸子裏的暗紅血絲。
辛越擡起腳就踹向了顧衍的小腿,“嘶……”
男人的腿太硬,傷敵三百自損一萬了。
顧衍悶悶笑了一聲,一隻手穿在辛越頭下,另一隻手捉住她的腳尖輕輕揉着:“就你這小身板,把自己踢殘了也傷不到我。”
把事情都說出來的時候,辛越發現自己不再害怕回憶那段試藥治傷的日子了,心中一陣輕鬆。
果然,時間能治癒一切,如果身邊有個能治癒你的人,那麼速度還要加倍,再如果你是個心寬的人,就像辛越這樣,不斷不斷地敢挑戰自己的底線,再不斷不斷地超越。
突然,辛越側過身,正臉看着顧衍,想問問顧衍三年前是怎麼想的,但是話在喉嚨裏滾了一圈又吞了下去,似乎沒有必要了。
看着辛越欲言又止的樣子,顧衍心下明瞭,但他並沒有開口解釋的打算,辛越已經能試着正視過去了,但他……還不能。
這是他可笑的自尊,與三年的懊悔苦痛交雜而成的執拗,未到水落石出,找到始作俑者,徹底消除隱患的那一天,他無意多作解釋。
自打發現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強,辛越接下來的幾天都過得甚是輕鬆,只有一件煩惱,給顧衍做裏衣的時候還是不停地扎手。
還有十天就新年了,連孃親都開始忙得一日只給她傳一回信了,瞅瞅自己,要麼就是逛園子,要麼就是燙鍋子,不禁有些許慚愧。
這日她還認真問了顧衍,二人成親後第一次一起過年,有沒有什麼需要她這個顧夫人出面的。
顧衍正正經經地告訴她,年底,各個鋪子田莊、軍馬鹽鐵各類產業結算有老倪打理,家裏的人情往來短亭替她做了三年了,那些相交的門戶人家辛越估計連十個都說不出來。
府里人口簡單,正經主子就他和辛越,雜事有各個管事,他的日常起居有長亭,她的日常起居有兩個大丫鬟,實實在在,沒有辛越的用武之地。
辛越一聽,也罷,這是真拿自己當富貴閒人養了。
接下來的兩日顧衍都在京郊大營,常常到子時了纔回到家中,摟着半夢半醒的她睡了一兩個時辰又打馬趕回去了。
惹得辛越又是憂心,又是從心底裏滲出一絲絲甜蜜。
到第三日晚,她特意交代了芋絲燃着屋裏的那盞掐絲琺琅繪着寒梅的宮燈,不要熄了,撐着腦袋趴在牀沿邊翻着書邊等顧衍。
不過看了一會兒,書上的黑字就一個一個地跳了出來,扎着堆兒繞着圓兒在她眼前晃悠。
晃得她頭暈眼花,昏昏欲睡。
就在她不知多少次把腦袋磕在硬邦邦的書脊上後,才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衣物窸窣聲。
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一個詫異的低沉男聲:“怎麼還沒睡?”
頓時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了不少,坐起身揉揉眼,拍了拍牀沿:“來,坐下,我要和你談一談。”
顧衍挑眉,看着牀上姑娘眉眼耷拉,強撐着精神作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像是個活色生香的小先生,便乖順地坐在了她身旁。
一隻大手五指張開,幫她順了順披在身後的如瀑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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