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落半肩,人墜愛河
“好。”辛越喫力地撐起顧衍沉重的身體,上車時回頭看了一眼陸於淵。
陸於淵迎着她的目光,有一片雪花飛舞着落入了他的眼裏,冰涼刺眼,生生逼停了他往前的步子。
馬車並未受到什麼損壞,老倪熟門熟路地打開暗格,先給顧衍塞了一顆指頭大的藥丸,接着擦了一把額上的汗,聽了辛越說完這袖劍的詭祕之處後,面色凝重,擡頭對辛越道:“夫人,屬下要給侯爺拔劍了,生死一線,需您做件事。”
“你說。”辛越拿袖子幫顧衍擦拭脣邊的血,他緊閉着雙眼,脣邊的血還在流個不停。
“外頭那姓陸的,除了您,沒人擋得住他。”老倪用手抓着劍柄,鄭重對辛越道,“侯爺傷重,這藥能壓一刻鐘毒性,屬下只怕他趁機……”
“我明白。”壓了毒性,止了血,性命就無大礙了,辛越頓了頓,問,“京郊的人過來要多久?”
老倪深深看了一眼辛越,答道:“半個時辰。”
辛越心裏有數了,轉身欲下馬車,不料卻被一隻大手拉住,她回過頭,男人緊閉着雙眼,青白的雙脣一張一合,發出嘶啞的聲音,“別、去。”
辛越鼻尖一酸,含着淚,拉下他的手,翻身下了馬車。
她要去,否則誰來保護他。
車內老倪穩如泰山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手握着劍柄,像說給顧衍聽,又像在給自己安神,“侯爺啊,夫人爲了您,都能跟外頭那人死磕到底了,屬下這手要是重了,您可撐住啊……”
辛越撐着車沿跳下馬車,呼嘯而來的冷風一下把她的兜帽往後吹去,雪花接二連三地拍在了她的臉上。
她不爲所動,快速地環顧了四周,先前那波伏擊的黑衣人確實已經退了,長亭持着劍和暗衛團團圍在馬車旁,和陸於淵的人對峙着。
她站在雪地中,一步步往前走,長裙浸雪,微微拖曳在雪地上,帶過一道淡淡的紅痕,她站在離陸於淵十步開外的位置:“爲什麼?”
看着辛越冰冷的神情,陸於淵氣得笑了:“探到你遇襲,老子爲你而來。”
辛越垂下眼,陸於淵看似不羈張揚,事不過心,實則最是執拗,他不會拿解藥救顧衍的。
她擡眼說:“既如此,解藥給我,救我,可以嗎?”
陸於淵不明,下一刻卻變了臉色,飛身上前,粗暴拉開辛越放到了嘴邊的手,她的手在顧衍的背上放了許久,上有一大片顧衍的血漬。
身旁的長亭大呼一聲“夫人,不可!”
“你敢!辛越!”陸於淵目眥欲裂,手中的力道彷彿要將她的手摺斷。
“我敢的,你賭不賭?”她被抓着手腕,卻恍然未覺,眉眼清亮又銳利。
陸於淵眯着眼看她,殺氣騰騰,“你的命是我的,你敢拿命護他,我就要他死。”
“你試試看?十七!”
隨着話音,身後的十七並十數個黑衣暗衛列陣,皆持劍站在她身後,手都扶在了劍柄上,就等辛越的一聲令下。
“對我動手,是吧?辛越。”
陸於淵手上使了力,將她拉得往前踉蹌了一步。
她掙脫了兩下,手腕卻被捏得更緊,“放手!很疼!”
陸於淵聽到那個“疼”字幾乎是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指,辛越趁機抽回手,後退了四五步,十七等人持劍上前護在她的身旁。
他低頭看了看越積越厚的雪,越發笑得漫不經心,良久,道:“來,解藥就在這裏,過來拿。”
十七持劍向他刺去,被青靄側身上前格擋開,二人在一旁交起手來,劍光晃着辛越的眼角,她不敢放鬆警惕,皺着眉看着面前的陸於淵,沉靜,危險,彷彿一把張到極致的弓。
她搖了搖頭:“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老子把你撈回來,你就是這樣珍惜自己的命的?”陸於淵說着,精緻的眉眼一片戾色,驟然往前邁了一步,瞬間辛越身後的暗衛齊刷刷地拔出了劍向陸於淵襲去。
十數道沁涼的劍光帶着寂靜的殺意衝向陸於淵,陸於淵一動也不動,只是看她,看眼前的她,看心裏的她。
幾乎是在那一刻,辛越就覺腦中有一根弦“啪嗒”斷了。她雙腿一軟跪在雪地上,腦海裏不斷迴響的是陸於淵的聲音。
“你若是沒人要了,嫁給我便是了,本公子恰好缺個暖牀丫頭。”
“和你就這樣死在一處也不錯,也不知後人發現你我的骸骨會不會立一塊夫妻碑,那你可賺大了。”
“後來……她不要我了。”
“你敢拿命護他,我就要他死。”
……
“嘀嗒”“嘀嗒”雪地上濺開了朵朵紅梅,一股股腥甜在她胸口翻騰,壓都壓不住。
有一隻手迅速將她扶起,飛快地往她嘴裏塞了三顆藥丸,就在他要塞第四顆藥丸時,辛越擡起頭,將細巧的簪子抵在他胸口,往前送了一分,清楚地感覺到簪尖刺破了他的衣裳,刺入了一處柔軟所在,她靜靜看着,一絲紅色從簪尖處滲出。
“我說了,別逼我。”
從她掏出簪子,到刺入他胸口,對一個習武之人來說可說是極慢了,慢得折磨人,慢得他都想替她握簪子。
他捏着藥瓶,兩人的距離不過三四拳,脣上的血似讓她多了一抹倔強韌勁,他擡起手將藥丸送到她嘴邊:“吃藥。”
辛越的手重重一抖,陸於淵發出一聲悶哼,她的鼻頭一酸,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陸於淵又再往前一步,簪尖沒入更深,滲出的血滴落到了辛越的腳邊。
她幾乎握不住簪子,顫抖着鬆了開手,陸於淵捉回她的手,又放到簪子上,另一手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你啊你,下手也不知道挑個要害,要往下一寸,我才能倒在這裏。”
一字一句,溫柔誅心。
辛越哽咽,泣不成聲,手裏握的不是簪子,是救命的恩情和深重的付出,可身後是顧衍的命,容不得她後退一步。
她用力抽出簪尖,帶出的熱血有幾滴飛到了她的下頜,“陸於淵,從前,我不懂,現在,我不能懂。”
她的手緊握着簪子,看他越發蒼白的臉緩緩靠近,失了血色的臉龐無端多了一抹悽豔,聲線嘶啞,決絕狠厲:“我要他的命,他死了,你就懂了。”
辛越擡頭去看他,用袖口抹了抹眼,緩緩搖頭,“你今日傷他,本是因我而起,我沒有立場同你計較,但你現在敢上前一步,我真不會手軟。”
“呵,”陸於淵冷笑,目光裏盡是碎裂的痛楚,手中捏着一顆冰藍的珠子,指着馬車的方向,“顧衍一死,齊國不出三月必亂,我已拿捏了兵權,齊國於我也是囊中之物,十年內,就可蕩平北遼、西越、古羌。”
“天下江山擺在我面前,辛越,你給我一個不動手的理由。”
辛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陸於淵捂着胸口的傷,任由熱血流滿一手,似笑非笑地俯視辛越,“怎麼?說不出來了?我給你指條路,解藥給你,你跟我走,要他的命還是要你自己,你選一個。”
辛越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半晌,痛苦地閉上雙眼,顫着聲道:“我要他活着。”
陸於淵看着她的臉,忽然覺得沒意思,心頭空落落的,像是被剜掉了一大塊,一句“算了”在喉嚨間正欲脫口。
忽然,一柄利劍從馬車裏激射而出,辛越驚愕地回頭,失聲道:“顧衍?!”
玄色身影從車中翻身而下,二話不說便捏拳同陸於淵交起手來。
兩個人都受了傷,僅過了數招便停了下來,兩人的氣息都有些不穩。暗衛見狀紛紛收手,站到自家主子身後,保持隨時進攻的狀態。
辛越找到了主心骨,飛撲上前摟住顧衍的手臂,急急地問:“你的傷?”
不等他回答,手指往他背後輕探去,一下就觸到了他背後匆匆止血的傷口,打鬥過後又是一片濡溼,心頭抽痛,嗚咽着急得不得了,“我們回家,找丘雲子……”
顧衍站定後深吸了一口氣,傷口都未包紮好,此時站在這全憑的她方纔說的一聲“我要他活着”。
五個字,短短五個字,讓他觸底的傷勢反生出滿腔痛怒。
顧衍一手放在她腰間,扶正她的身子,一眼就看到了她滿面的淚痕,脣邊的鮮血和陸於淵胸口的傷,扭頭冷冷一哼:“原以爲陸公子寄情山水,不成想是劍指山河,陸公子志向如此高遠,怎的就記不住她已冠了顧姓?”
陸於淵捂着胸口,笑得蒼白又邪氣:“一個稱呼而已,顧侯爺未免太當回事,要不我也改姓個顧?”
眼看雙方戰意勃勃,一觸即發,這兩個全是寧可兩敗俱傷,也不輸一分一毫的性子。
辛越抓着顧衍的袖子,央求着搖了搖頭:“顧衍,別動手了。”
“他不是要我的命嗎?”顧衍緩緩扯下辛越的手,手指因失血而冷硬得硌人。
辛越的手垂落在空中,一顆心由巨痛,到驚喜,到發涼。
她的雙手攏在櫻桃紅的衣裳下,沾滿二人的鮮血,而這一切因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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