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要同誰和離?
枝下淡光金杲杲,暉暉冬日微。
風止時,廊檐下,溫吞淺笑低垂。
紅豆坐在繡墩上一下下,“咔嚓咔嚓”地給辛越敲核桃仁。
她敲核桃仁很有一手,手起錘落,核桃殼順着縫隙一分爲二,露出中間飽滿的仁兒,將剝得乾乾淨淨的核桃仁放在柳葉形的青瓷小碟中,不多會兒,就堆出了一座小山。
再往上放,可就掉出碟兒了。
紅豆糾結了一小會,旁邊躺椅上的辛越掀起眼皮子,淺淡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生出氤氳光輝。
“怎麼不敲了?不是說了我不怕這聲音,還挺助眠的嗎?”
紅豆笑着起身,脆聲道:“再敲這小碟子也盛不下啦,夫人稍等,奴婢去拿個大圓盤子來。”
辛越一笑,打了個哈欠,今日真是困得迷迷瞪瞪,軟綿綿道:“別忙活了,坐。”
紅豆復又坐在繡墩上,辛越看着天邊一卷白色濃雲,問:“頭上的包還疼嗎?”
紅豆將柳葉小碟遞給辛越:“不疼了,丘神醫的藥真神了,如今這看着紅腫,一點兒也不疼!”說着神情憤憤,癟了嘴抱怨,“算起來那陸公子也是,打奴婢兩次了!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倒好,次次往人腦門上打!”
辛越將核桃仁分她一半,聞言一愣,“還真是……”
她腦中莫名閃過那日蒼茫的天,昏沉的宮殿,冬日朔風一般,勁且哀的吻。
手中核桃仁滑了一顆,喚回她的神思,辛越含糊說了一句:“噢,他確實算不上正經的君子。”
而後又輕聲道:“不過,日後你們應當見不到了,放心。”
紅豆彷彿不覺她出神,脆生生應了聲欸。
將雙手負在腦後,辛越微微眯着眼睛,追逐那片被風揉散的浮雲,說:“好紅豆,待你哪日想出府了或有了意中人便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欸,多謝夫人,但紅豆就喜歡咱府裏,喜歡您,喜歡芋絲。出府有什麼好的,若嫁了人,遇上負心,遇上個惡婆婆,遇上個愛挑事的小姑子,遇上一家子掰扯不清的,那才真真是遭罪呢!”
紅豆說得正兒八經,倒像是遇着了這麼個事兒似的。
辛越慢悠悠道:“前些天那簍話本子,全落了你手裏了吧……誠然世事難料,你會於什麼時候,遇上個什麼樣的人,你此時遇上的人,若干年後還會不會是這般模樣,都尚未可知。不過……咱們定國侯府出去的人,不說雄霸……咳咳。”
爲了不嚇着這個小丫頭,辛越還是決定委婉些好,“不說讓人高看一眼,可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去,你是我房裏的大丫鬟,我給你備一條退路,若哪一日呢真有那心眼讓油糊了的,你只管回來找我,找這府裏任何一人都成。再說了,咱們齊國也不是不能和離的嘛。”
“和離?你要同誰和離?”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不滿之意昭然顯於話中。
辛越扭頭,一道烏沉沉的身影走過來,邊走還邊解下大氅,大手拂了拂落在衣袖上的白梅,隨手掛在臂彎。
見辛越的眼神看過來,便挑起一邊眉頭,眼裏有隱隱的戲謔和威脅。
紅豆連忙站起身請安、躬身、接大氅、後退,行雲流水。
定國侯府歷練出來的人,於跑路都很有心得。
躺椅寬大,辛越繼續看天,拍了拍底下道:“來。”
顧衍眼底的戲謔散了些,坐了下去,屈起一邊腿,手中捏一小顆核桃仁,斜睨着辛越:“嗯?同誰和離?”
胡說八道被當場抓包,辛越“啊”了一下坐起身,認真答道:“和離,不就只能和自己夫君和離嗎?”
“咯”的一聲,手中的核桃仁被彈到桌上,他撈起辛越的腰肢,將她雙腿分開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扣着她的後腦,時輕時重咬着她的脣瓣,威脅的意思越來越重:“你再說一遍?”
男子的氣息澎湃強硬,辛越腦中暈暈然,吞了一口口水才說着:“我說,我說紅豆,若遇上了負心漢,便只同他,同他和離便是了。”
顧衍眸光深重,將輕咬改成慢啄,一點一點地深入她的脣。
有女發馨香,隨風斷人腸,待將手邊月,從容換金光。
半晌,辛越紅着臉喘着氣,靠在顧衍肩頭將手輕輕放在他的傷口處,故意問:“還疼嗎?”
聲音纏綿,帶着動情的喑啞。
顧衍將手放她後腰,使了力往前一壓,悶笑:“不疼。”
辛越嚶嚀一聲,伸出一隻手按住沿自己腰線往下探索的大掌,咬着牙道:“就該讓你疼!欸欸,你收斂着些,莫要再亂動了!”
顧衍若有似無地哼哼了一聲:“我不動,給我靠靠。”
撒嬌似的,辛越的心一下被衝得軟了一片,豪情當胸一起,把他的頭一把按在自己肩上:“很累麼?”
“不累,就是想這般靠着你。”
“怎的說了這許久?”
“密道都處理了,你哥哥不在,宮闈的守衛、京中的安防都要重新換過,還有西越、北遼的使臣也快入京了,說得久了些,你困了?”
“不困。”她答道,靠久了,肩上有點沉,費力地託着他的頭換了一遍肩膀讓他靠。
顧衍轉頭時,薄脣故意拂過她喉間,辛越的手刀差點沒提起來。
側了臉靠在她肩頭,一節白淨的脖頸落在眼中,還有其下黑色陰影中的若隱若現的脊骨,大手撫在她的背後,一節一節,順着她的脊柱輕輕安撫。(審覈,是按背而已。)
“別按了……”她有點兒急了,掙扎着扭了一下。
“嘶……”
她這一動,顧衍頓時頭皮發麻,熱意勃勃欲發,埋到她頸窩重重咬了一口,“別動,再動我可救不了你了。”
辛越的嘴脣立時就抿緊了,肩背挺得直直的,頸窩的熱氣夾着些微疼痛,蔓延出些許陌生又熟悉的悸動。
良久,顧衍才鬆開手,她一骨碌翻下他的腿,眼睛都沒敢往他臉上瞟,拔腿就跑。
身後一陣疾風颳過,帶着一聲囂張的輕笑。
她被攔腰拖回了躺椅,高大的影子將她籠在身下,逆着日頭他的耳垂環着一圈金色光暈。
薄脣啓合,金光跳動。
“現在就把人叫過來你看看?”
顧衍彎下身子,手掌覆在她的臉上揉了揉,“發什麼愣?”
辛越怔怔然,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今日第幾回出神了,當真是困得迷糊,便問:“你方纔說什麼?”
“……罷了,”顧衍嘆了口氣,喊了一聲長亭,一顆猥猥瑣瑣的腦袋在廊柱後頭探出來。
顧衍淡聲道:“直接把人叫過來吧。”
“誰啊?”辛越擡頭問道。
顧衍站在她身旁,懶得將方纔的話重複一遍。
辛越的後槽牙咬緊了:“女的?”
顧衍頷首。
“……”辛越心中百感交集,千八百本話本子的情節往顧衍身上套了套,癡纏的公主、嬌媚的花魁、仇敵之女、故交之女……
直到一個小身影繞過廊柱,撲通一聲在她身前跪下。
辛越倒吸一口涼氣:“連孩子都有了?”
……
顧衍緊了緊拳,吐出一口濁氣,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再胡言亂語試一試?”
辛越忙端正坐好,溫聲叫起。
那張稚嫩的小臉擡起來的時候,辛越心中還是一陣似一陣的茫然,擡頭看了一眼顧衍,全然不似要做什麼解釋的樣子,便在心底想了想,問道:“好孩子,先起來,你來這兒做什麼?”
“伺候夫人。”那張小臉平靜且冷淡,全無十來歲孩子的天真活潑。
“顧衍,”她惘然喊道,朝顧衍伸出手,這是玩的哪一齣……
“你扶我一下。”
顧衍對上她呆滯的臉,彎下身託着她的手拉她起身,“怎麼?”
她將顧衍拉到一旁,前言不搭後語道:“你,你老實交代,人都到我跟前了,什麼事我都能接受,別,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顧衍莫名地捕捉到一個不悅的話頭,“我交代什麼?什麼叫,什麼事你都能接受?”
對上他茶棕色的眼眸,方纔對紅豆說的話有多麼豪情萬丈,此時擱到她自己身上就有多麼難以啓齒。
她別過頭去,鬆開顧衍的袖子。
顧衍盯着她良久,後退幾步,聲音冰冷寒涼:“你自己說,你是誰?你多大?”
“回侯爺,夫人。”小身影站在廊下,聲音沉穩無波,“奴婢今年二十四歲,十二歲時中奇毒,後身形便一直如此。奴婢十四歲入永夜,十七歲領第二隊,屬精刺衛隊……”
“等等,”辛越擺手打斷,腦子漿糊似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方纔說了什麼,誤會了什麼。
心裏油然生出些許尷尬來。
她確實只是長得身形矮小,像十來歲的孩子,臉色卻成熟又穩重,辛越臉上微紅,爲自己的誤解感到羞愧又懊惱,真誠道:“抱歉,我方纔想岔了。”
“奴婢不敢當。”小身影垂首道,“奴婢此來,乃以丫鬟身份,保護夫人,一護終生。”
“……”肅然的話語,讓辛越也頓時莊重起來,點了點頭,“如此,便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小身影說着就要跪下去。
辛越忙道:“別跪了,我這沒那麼多規矩,你先下去吧,去找芋絲,她會給你安排好的。”
又笑着朝她擺了擺手,“讓她給你先找一身衣裳換了,不行,這院子恐怕是沒有你能穿的衣裳,這樣,你讓她找人給你做幾身好看的衣裳,慢慢學了規矩再來。”
“是。”
看着小小又利落輕盈的背影離去,她盤了腿坐在躺椅上,忽然想起來:“對了,我還沒問她叫什麼名字,顧衍……”
她回頭一看,身後早就空無一人,幾片枯葉在地上打滾,窸窸窣窣地嘲笑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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