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買斷一個過往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魚兒很快上鉤,遑論是隻饞酒的紈絝魚。
要起酒罈子,先得有工具,然而四人環顧周旁,小廝隨從一個沒帶,辛越不好意思喊出不知在哪個角落貓着的十七來,眼兒一轉,拉着辛揚往林子裏找粗枝去了,兩個作陪的墜在後頭,慢悠悠地跟着。
白雪松軟如綿,踩在上面印下一道道大小印子,顧衍負手看着遠處的兄妹倆,一個意氣風發,一個靈透嬌憨。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倆是一個祖宗的,兩人的眼睛都烏圓烏圓,眉目流轉間便生出狡黠伶俐來。
溫靈均瞅了一眼身旁的顧侯爺,帶了三分歉意說:“侯爺不要與他計較,辛揚是重情之人。”
“嗯。”顧衍面無表情,眼神追着身前彎腰找樹枝的小身影。
他要是想同辛揚計較,他的墳頭草,都該有這古木這麼高了。
溫靈均心思清明,看他雖然冷淡,卻無甚不悅之色,心裏也放鬆了不少,又接着說:“侯爺,靈均僭越,顧夫人是否傷了經脈?”
“是。”
“常聽辛揚說起顧夫人性子跳脫,靈均卻看夫人行動間略有滯澀,氣力不足,也較常人更易疲累些……”
顧衍偏頭看了他一眼,道:“想說什麼?”
“在下手裏有一張方子,”溫靈均看向天邊,“雖然不能讓夫人恢復如初,但至少,齊都冬日漫漫,夫人能好挨些。況且,方子上的藥雖珍貴,想來對顧侯爺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顧衍看着辛越拖着一支嬰兒手臂粗細的枝條往回走,眉眼彎彎笑得不懷好意,不知在同辛揚嘀咕什麼,緩緩說出:“你要什麼?”
“想同顧侯爺做個買賣。”他朝辛揚揮了揮手,高聲喊他過來,才一字一句,低沉而堅定說:“買斷一個過往。”
辛揚揮着手裏的枝杈,看着不遠處的兩個人,比劃了一番枝杈子,走上前去,睨着顧衍,話卻是對溫靈均說的:“說什麼呢你們!”
“說你們兄妹二人確實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溫靈均笑答。
“他?”辛越指了指辛揚,驚詫地說,“溫公子眼神竟然不大好。”
辛揚擡起手中的枝條順勢就要往回抽,顧衍閃身上前,雙指將枝條的一端一捏,一震,瞧着不費什麼力,然辛揚卻連連往後踉蹌了四五步,聽得他冷聲道:“再有一次,你這爪子便自行剁了。”
辛揚甩着發麻的虎口,嚷嚷起來:“你瞧她離我有多遠,小爺能碰着她嗎?”
辛越顛了顛手裏的樹枝,將它扛在肩頭,得意地哼哼:“看出來了罷,姑奶奶手中無劍,身邊有劍。”
樂呵呵地走上前幾步,腳步輕快,走到桃花樹下,拿樹枝指了指亭子上方,“你們去那兒歇着罷,誰埋的酒誰挖。”
顧衍頷首,凌厲氣勢收斂殆盡,當得是百依百順。
溫靈均與顧衍站在亭子上,看着不遠處桃花樹下揮着樹枝刨土的兩人,輕聲說:“顧侯爺不妨考慮考慮。”
“西越?”顧衍突然問。
溫靈均頓了頓,苦笑起來:“沒想到顧侯爺連這個都查出來了,”他閉上眼,“若顧侯爺能辦到,靈均自會將藥方子雙手奉上。”
顧衍揹着手,看辛越將樹枝插入地下,再挑起時揚了辛揚一抔泥土,笑得前仰後合,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也沒什麼心思聽溫靈均說話,“本侯敢讓你進朝做事,自然不會把你的身份當回事,亦不會到處宣揚,你沒什麼能跟本侯談條件的。”
溫靈均久久地沉默,喃喃道:“多謝侯爺。”
桃花樹下,辛揚暴跳起來,直接站起身指着辛越:“你要再將土揚到小爺臉上,小爺就讓你嚐嚐酒罈子的味道!”
亭子上的人雙眼微微眯起,手已經按在了腰間軟劍。
辛越抽出樹枝一下打在他的鞋面上:“口氣還不小,跟你姑奶奶試試?”
辛揚也擡起了手,想像小時候那般同她酣暢淋漓地打一架,卻看到辛越不過挖了幾下土,額上就滲出了點點汗珠,口齒間也有些喘,同個嬌生慣養的嬌小姐似的。
頓時就沒了力氣,蹲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地,“老子差點以爲你真死了,巴巴找了你三年,這三年你究竟去哪兒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的聲音很輕,很有幾分真情實意,實是難得一見。
辛越心中感懷,累得跪坐在泥地上,用袖子抹了一把汗,“這事就說來話長了,話說天地初開之時……”
辛揚火了,手中樹枝一撂:“小爺好容易同你溫馨一回,你……”
覷了一眼亭子上的黑衣身影,用自己的身子擋住那人的視線,壓低了聲音說:“能不能有個女孩子的樣兒,就你這坐相,也就顧衍能喫得下你。”
“我嬌弱些,你要說我半死不活,我隨意些,你要說我沒個女孩樣,話都讓你佔全了,你倒是給我示範示範?”
辛揚懵了懵,眼角下浮起了一小片紅雲,扭捏道:“有兄弟在,給你哥留兩分面子!”
給辛越看得直樂,他是這樣的,打小害羞了臉不紅,而是偷摸地眼角下顴骨那兒泛紅,如今可有好些年沒見他這小媳婦的樣兒了,辛越滿口應下:“留留,定讓你這威武郎君的模樣永駐人心。”
“別貧了,三年前別說定國侯府,雲城我都翻了個底掉,你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辛揚沒好氣,兩抹紅雲淡下去,幽怨地看着辛越。
辛越感動,汪着眼兒看他:“沒想到你還挺有良心……”
“那是,你以爲小爺是你?三年,還能有口氣兒,就是一點兒信都不給。”辛揚越說越急,不敢動她,滿腹牢騷都化作力氣,直接動手刨起了泥坑。
辛越見狀,也不費力氣拿什麼樹枝戳了,癱坐在地上看他刨。
三言兩語地簡單同他交代了一番:“我……就是差點兒死了,又讓人撿回去養了三年,再遊了一波諸國,最後在雲城撞上了顧衍,被逮回來了。”
“……”辛揚停下手,這,好像交代了,又好像什麼都沒交代,“讓誰撿回去了?”
“陸於淵。”
“渭國臨堯城陸家那個小公子?”辛揚訝然。
“怎麼,認識?”辛越漫不經心。
“不認識,”他又埋頭挖了一把,忽地手上觸到了一樣物事,頓時挖得更賣力了,還不忘朝亭子那努努嘴,“靈均認識,那陸家小公子最近了不得啊!”
她垂下眼,不想接話。
卻沒攔住辛揚的話頭,“渭國皇室弱得要死,靠什麼還立着的你知道吧?靠世家大族,他爹把世家大族捏在手裏把持了幾十年朝政,他悄沒聲就收攏了青、瓏、淵、華四路大軍,反了他爹,渭國早都換了一片天啦,世家見了他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辛越一驚,半晌回不過神來。
“出什麼神呢?!趕快過來搭把手啊!”辛揚摸到了酒罈子,沒想到他一手的泥,怎麼都摸不起來,沒好氣地拿胳膊肘推了推辛越。
辛越這才輕輕地眨了眨眼,卻看着他問,“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事?”一聲低沉的聲音從辛越身後傳來,高大的影子像一座山沉沉籠着她。
“哦,不就是……”
辛揚的話沒說完,就被辛越打斷了:“我們說這酒,他掏不出來了,你來搭把手?”辛越回過頭,笑着對顧衍說。
顧衍沒說話,她沒甚形象地癱坐在地上,扭頭看他的臉,逆着光線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辛揚心中鄙夷,一個耳力超羣還裝模作樣地問話,一個睜着眼睛扯謊,兩個都上趕着當傻子,越活越回去了,輕嗤一聲,“誰掏不出來,你且看我的!”
說着就半跪在地上,要俯身去摸酒罈子。
溫靈均抓住了他的手臂,微微一笑,溫潤如玉,掏出了一張帕子給他,“擦擦手,我來。”
辛揚舔舔嘴脣,看着自己猴爪子般的手,上邊全是褐色的溼泥,再看看那方繡了青竹的雪白帕子,有些不好意思去接。
溫靈均無奈,一把將帕子塞過去,俯身一下就把酒罈子抱了出來,又細心地把二人刨出來的小坑填上。
“你,你擦這面,我沒有擦的。”辛揚胡亂抹了抹手背,不敢讓帕子多沾自己手上的塵土,立刻又將帕子翻了乾淨的一面遞給溫靈均,他這樣乾淨的手,就不該沾上任何泥污。
溫靈均含笑接過帕子,輕輕擦拭起來。
這邊辛越也抓着顧衍的手站了起身,顧衍順手給她拂落沾在發上的一星點泥,她瞅着辛揚問:“怎麼分?”
辛揚下巴一擡,“分什麼分?這不找個地方喝了?”
辛越表示同意。
身旁的溫靈均卻勸道:“雖說是正月裏,可也沒有這樣大上午便飲酒的,各位不嫌棄的話,不若靈均做個東,明晚請侯爺和夫人賞臉到寒舍一聚如何?”
辛越眼神一亮,雙目灼灼地看着顧衍,後者神色平淡,道:“你高興就好。”
辛揚蹲下身把酒罈子抱起,用一隻手託着,甩了甩髮尾,痞氣十足地說:“哼,要是空手來,你就別想進人家門。”
要說有人天生討人喜歡,有人天生討打,辛揚就屬於後者,且是個中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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