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溫未了 第61節

作者:未知
他本該找個地方休息休息,等俞適野聯絡自己,但又覺得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也許幾個小時之後,對方就會回來;又或者事情真的很嚴重,那在這裏等到人了,他總可以安慰安慰小野…… 於是最後,他還是回到物色好的那張公園椅上,重新等待。 他只想再等一會兒,可這個等待一點也不漫長,想想小野,想想過去的兩人相處時間,好像才一轉瞬的時間裏,天色從明亮變成昏黃,又從昏黃變成黯然。 直至黯然再度變得明亮,安靜的世界重新喧囂,熟悉的摩托車聲再度響起,昏昏欲睡的人驀地睜開眼睛,看向聲音的方向。 曾經載着俞適野離去的摩托車,再度載着俞適野回來。 俞適野下了車,還沒往宿舍走兩步,就被騎車的人拉住。 騎車的人這回沒戴頭盔,他仰着頭,神色柔和,輕言細語和俞適野說話。 溫別玉已經從椅子上跳起來了,他不想再等,快步走向前邊的兩個人,可是這時,騎車的人張開雙臂,擁抱住了背對他的俞適野。 俞適野…… 並沒有拒絕…… 一道深深的溝壑,突兀出現在溫別玉的腳前。 剩下的那半截路,再也邁不過去了。 他驚愕地站在原地,看着俞適野和騎摩托車的人一同進入宿舍樓,看了很久,一直到看不見爲止,都覺得也許俞適野會在某一步中突然轉回頭來。 但直到最後,俞適野都沒有回過頭。 那個人…… 他和小野? 溫別玉似乎明白了,可又不敢相信,他突然失去了目標,在原地茫然無措地站了好一會後,咬牙轉身,來到距離宿舍樓最近的一家咖啡店。 也許俞適野已經有了新的戀人,也許俞適野已經忘記了我了,也許…… 他想着自己塞在俞適野門縫裏的那張紙條。 那張紙條上寫着: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我在距離你宿舍最近的那家咖啡店等你。你什麼時候來,我都在。” 溫別玉踏進咖啡店,冷空氣撲面而來,他的臉卻驀地紅了,全身都因尷尬而燥熱起來。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可是…… 他依然向前,點了一杯咖啡,坐着等。 溫別玉始終覺得俞適野會來,他始終相信俞適野會來,至少會讓他把話說清楚。 他在這裏,一直等着,等到太陽再度落幕,羣星無聲閃爍。咖啡店的服務員前來告訴他,我們已經打烊了。 俞適野始終沒有來。 桌上一口沒有動過的咖啡,濺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溫別玉擡起手,遮住眼睛,片刻落下,握緊頸間紅繩。 他曾以爲自己能夠挽回,可做了所有的努力後,希望變成絕望,結局依然不變。 曾經的錯失再也沒有辦法彌補,他放在心上珍重的人,還是離去了,再也不回頭多看他一眼。 溫別玉乘坐飛機,飛回國內。 一路上,他都將那枚定情的戒指握在手心裏,可在機場出租停靠點等車的間隙裏,背後的人將他一碰,本來牢牢握住的手掌不知怎麼,鬆了開來,掌中的戒指掉落在地,骨碌碌滾向車道,再被正好開來的出租車碾壓過去。 茫然的溫別玉看見了這一幕。 他雙手驟然用力,身體翻過欄杆,三步並作兩步,朝車道衝去,揀起落在地上的戒指! 緩緩行駛的車輛盡皆剎車,驚慌失措的鳴笛聲響成一片,像巨大的轟鳴,在他腦海裏長長久久地播放着。 他握着變形的戒指,恍惚走了一段,最終在路旁蹲下。 兩年前,他丟失了爺爺。 現在,他又徹底丟失了俞適野。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全離他而去了。 *** 那枚被碾壓變形的戒指,被他送入首飾店中修復。 銀戒被修復了,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痕跡,可他總覺得彆扭,總彷彿能看見當時的傷痕。 他接過戒指,看了許久,對店員說:“……再鍍上一層鉑金吧。” 這樣,也許就能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小野視角。 第五十章 七年前的事, 屬於溫別玉的那一些, 終於說清楚了。 俞適野雙手合握,曲肘支在膝蓋上,無聲許久, 才自言自語:“竟然是這一天……居然是這一天……” 他的神色很肅穆,肅穆地悲哀着, 像是回憶起生命中痛苦卻必將面對的事情,像是正置身於一場莊嚴的葬禮之中。 這讓溫別玉想起了自己爺爺的葬禮。 俞適野撐着額, 語氣微微輕飄,如同當日所感覺到的輕飄和恍惚:“我當時的確看見你了,你突然出現在人羣裏, 毫無徵兆。我追着你的影子去找你, 但你又忽然消失,泡影一樣消失……” 他轉向溫別玉,擡起手, 懸停在溫別玉的臉頰旁。 他以爲了這麼多年的幻影, 一直是真的。 只要他再找一找,就能夠找到。 他不敢再想了。過去不敢想,現在更不敢想。 溫別玉心頭泛起點點難過。俞適野所說的,不出他意料,他是這樣瞭解俞適野, 乃至於根本不用俞適野說太多, 他就能猜出那些過去。 他偏了頭,將臉頰貼上俞適野的手掌, 在上邊輕輕一蹭。 真實的觸感揮散些心中的恍惚,俞適野忍不住笑了下,又摩挲溫別玉的臉頰片刻,定了定神,繼續說: “那時我正好接到了一個重要的電話。我以爲你是我因刺激而生的幻覺。我沒有繼續尋找。後來,你說的那位騎摩托車的人載我回來,他和我一起上宿舍樓。開門的時候,可能是心神恍惚的緣故,我並沒有看見你留下的紙條。” 俞適野語氣平靜低沉,敘述着過去發生的事情。 那張紙條最後去了哪裏,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他並沒有將自己的猜測宣之於口,猜測終歸是猜測,藏在時間壁腳裏的事情,誰也不能篤定,真相到底如何。 俞適野側身抱住溫別玉,他的頭低下去,讓人看不清神色,只能從聲音裏,窺探出平常所沒有的脆弱。 “還好你在……” “小野,”溫別玉呼吸滯了下,用力抱住俞適野,他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痛苦,這喚醒了他當年的記憶,當年他最早在意的,是俞適野接到的那通電話,如今他最後在意的,依然還是那通電話,他能夠感覺到俞適野的痛苦,“你接到的那通電話,究竟是……” “最瞭解我的還是你。” 俞適野自嘲地笑了笑,擡起頭,他對溫別玉說:“來美國之後,我帶你去我住的宿舍,帶你去我打工的餐廳,再帶你來我上學的學校……但我最想帶你去的,是另外一個地方,對我很重要的地方。別玉,你願意和我去那裏看一看嗎?” “那是哪裏?”溫別玉下意識問。 *** 那是位於這座城市的一家療養中心。 這家療養中心裏,一排低矮的二層樓房圈着個大大的草坪,草坪裏,隨處可見些白髮蒼蒼,或坐着輪椅,或杵着柺杖的老人。 俞適野帶着溫別玉進入了療養中心,雖然闊別了許多年,在他進門的時候,接待中心的人依然將他認出來,從裏頭走出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嘴角揚了揚,朝對方說:“這是我的朋友,我想帶他在這裏轉一轉。” “當然沒有問題。”接待人說,“這裏就是你永遠的家。” 俞適野帶着溫別玉往前走。 這個過程中,溫別玉一直觀察着周圍,也許是顧慮老人行動不便的緣故,這裏的建築非常低矮,用於給老人居住的地方,有平層,有二層,最多也不超過三層樓。 他觸目所及,這裏的顏色一改純白素雅,用色大膽活潑,其中竟然還生活着貓和狗,就這短短的一段走廊,已經有兩隻貓和一隻狗追逐着從溫別玉腳邊跑過。 “這裏居然能養寵物?”溫別玉疑問道,“不會產生安全隱患嗎?” “能養。”俞適野說,“我覺得多少會有點吧,畢竟老人都是脆弱的,雖說這些貓狗經過嚴格的訓練,當一切並不是百分百的,也許一次意外的碰撞,老人就跌倒了。” “那爲什麼……” 俞適野輕輕地笑了:“因爲老人覺得自己需要這些。在生命風燭殘年的階段裏,相較於絕對的安全,柺杖、輪椅、藥物、吊瓶、嚴格的醫囑和能列整整一張a4紙的忌口,他們更想要的,可能是些別的,一些更有趣的……寵物,cd,球賽,一瓶偷藏起來的威士忌,一罐塞在枕頭下的巧克力。” “但他們所想的,並不總被大家理解。那些人總覺得,你都這麼老了,應該知道什麼好,什麼不好,什麼能行,什麼不行能。你不能這麼任性。” “他們可能不知道,有時候,這不是任性,這只是生活。” 俞適野推開了一扇門。 他帶着溫別玉走進去,溫別玉發現這是間陳列室。 紅絲絨地毯和暗金色壁紙將這間房間點綴得典雅高貴,一枚枚金銀獎牌貼滿牆壁,每一枚獎牌下面,都會有一個小小的長條相框,相框裏,有老人的照片和幾行文字,描述他在療養院的哪一次比賽中,獲得了什麼樣的成績。 溫別玉看了幾眼,發現上邊的比賽五花八門,釣魚,織毛衣,唱歌這樣尋常的比賽也就算了,竟然連打撲克,吹口哨這樣的事情,都能有比賽,還能拿獎牌。 “你看這個。”俞適野說。 他的手指指向牆壁的一處,那上邊貼着位老人的照片,他金髮碧眼,鷹鉤鼻,薄嘴脣,從神色上看,有些嚴厲的刻薄勁,又有些滿不在乎的風流感,匯合成種很矛盾的感覺。 如果孟啓航在這裏,他就能發現,俞適野現在所指的人,正是那方墓碑上的人。 但溫別玉並不知道這一回事,他只是順着俞適野手指的方向,很認真地看了兩眼,發現在這面獎牌牆上,出現了不少這個老人的照片,哪怕其餘也有獲得兩枚三枚獎牌的老人,這個老人出現的頻率,依然太高了。 溫別玉:“他是誰?” “他是一位很勇敢的人……”俞適野慢慢說着,又擡起眼,望向溫別玉,“是我出國這幾年來,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人。你來找我的那一天,我接到電話……” 俞適野闔上眼,眼瞼微顫。 “他選擇安樂死。選擇由我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他叫安德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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