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溫未了 第41節 作者:未知 “這是小野爺爺留下的獎章。” 奶奶的手拂過盒子裏的照片,照片外蒼老的手與照片內年輕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是個很厲害的飛行員,拿了很多獎章。這一塊是他向我求婚時候別在我胸前,他對我說,‘我征服天空,你征服我;天空和我,都是你的’……” 她老了,視力不好,退化成淺咖色的瞳孔要花很多的時間,才能看清楚小照片上的細節。可其實並不用看,她記得清清楚楚。 十幾年,幾十年。 人走了這麼久,所有殘留在世界上的痕跡,都舊了,破了,逐漸消失了。 唯獨在她的心中,它們不曾舊也不曾破。 每一天每一年,每一遍回憶,她都會爲心頭的痕跡上一層新漆,塗一層釉光,對它們愛不釋手,看它們在心頭閃閃發亮。 她和溫別玉說着話,聲音卻漸漸消下去,她陷入了自己的心間,陷在那些美好的痕跡之中,像所有喜歡追憶往昔的老人那樣,說着說着,兀自出神,兀自發呆,又在一陣涼風中陡然驚醒,回到現實。 “現在我將它轉贈給你,希望它能保佑你和小野一直幸福。”奶奶念念不捨地將拽在手中的獎章交給溫別玉,宛如交付生命一樣鄭重,“小玉,我這輩子有個深愛的人,所以我始終希望,我的孩子也能這樣,可是……” 她長長地停頓了,最後笑了笑: “是奶奶勉強你們了,奶奶要向你們道歉。請原諒老人家的任性吧,我活到這個歲數,總想在最後的時間要點無理取鬧的特權。幸好結果不算太壞,我總認爲,所有美麗的等待,結果都不至太壞。” 溫別玉聽着有些不對:“奶奶……” 奶奶沒讓溫別玉把話說完,她輕輕推了人:“好了,小野那邊的事情應該也處理完了,剛從日本回來,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一起下去,我還有件事要和小野說。” 溫別玉只能再把奶奶帶下樓。 下了樓,俞適野果然在客廳,他朝對方看去,卻見對方一臉古怪地瞅了眼自己,瞬間挪開目光,一副莫名心虛的樣子。 溫別玉:“?” “小野小玉都在,我宣佈一件事情。”奶奶說,“接下去我要和你們範阿姨一起出去旅遊,歸期不定,你們沒事就別過來找我了。” 一個炸彈落了下來。 溫別玉不由自主地看向奶奶的雙腿。 俞適野也盯着老太太:“……奶奶,你今天很奇怪。” 奶奶啐了他一口:“我怎麼奇怪了,光許你們年輕人旅遊,就不讓我這個老人也出門走走透透氣了?” “您當然可以出門旅遊,但是範阿姨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嗎?”俞適野從安全角度提出問題,問完了又補充,“要不然我陪你走走?” “你範阿姨只是我說話的伴,我有整個健康團隊陪我一起走。”奶奶氣定神閒,三言兩語打發了俞適野,“我是通知你,不是徵求你的意見。現在,你和小玉可以回家去了。” ……被掃地出門的俞適野只好帶着溫別玉回家了。 到了家中,屋子纖塵不染,顯然他們旅遊途中,吳阿姨並沒有一日懈怠。 俞適野從櫃子裏拿出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放在茶几上:“別玉,你覺得今天晚上奶奶的態度正常嗎?” 溫別玉一共也就和老人見了三回面,實在不好說老人的態度對不對。 “我倒是覺得你今天晚上有點不對勁。”溫別玉說着,拿出老人給自己的獎章,遞給俞適野,“我不太熟悉奶奶,不過奶奶給了我這個。” 俞適野一聽溫別玉說自己不對勁,心就虛了。他伸手的時候,袖子帶倒玻璃杯,玻璃杯砸到地上,嘩啦碎了。他愣了下,心不在焉地去撿杯子。 “別——” 溫別玉剛纔阻止,俞適野的手已經碰上碎玻璃,玻璃渣在他指上割出了一道血痕,血珠很快滲了出來。 沒等俞適野移開目光,一雙手先遮住他的眼睛,遮去那些他不想看的東西。 “跟我來,我幫你。” 溫別玉說着,將他從地上牽起來,一路牽進廚房裏。 嘩啦啦的水流先衝過皮膚,接着,碘酒和創可貼挨個貼上手指。 俞適野發了會兒呆,被遮去的視野就恢復了,處理完傷口的溫別玉終於將手掌自他眼前拿開,他朝人看去,看見對方眼睛裏還沒完全藏起來的心疼和關切。 “你的手指破了。俞適野……”溫別玉低聲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暈血的?” “……” 這一瞬間,俞適野的心情有些複雜。溫別玉發現了……不意外,他一向是個細心的人。 於是手上不大的傷口,忽然開始絲絲抽痛着。 其實這幾年以來,雖然還是暈血,還是看見血就噁心,他都已經可以適應了,一切的痛苦,再艱難的選擇,最終都會麻木,都會過去,之後傷口就會癒合,會長出堅硬的痂……直到愛再將這些擊潰,再讓人變得軟弱。 俞適野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看着很輕鬆的笑容,還趁機蹭到溫別玉的懷中,不太正經的撒嬌說。 “有一回被很多血嚇到了。我膽子比較小,你看,小時候還被奶奶的故事嚇出了恐高。” 溫別玉攬着懷中的人,拍拍背,安撫人。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俞適野是故意說得這麼輕鬆的,又是這樣,和紅楓時候一樣…… 他正自想着,忽然聽見俞適野嘆了一口氣,繼續說。 “那一幕很可怕,就算現在回想,我也還覺得恐懼。別玉,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你別生氣。” 溫別玉的心頓時軟了,剛纔滋生的那點失落消失無蹤。 “我沒氣,我只是在想要怎麼隨時隨地準確的把很可能暈血的你接到懷中。” 俞適野感慨:“不知爲什麼,被你這樣一說,突然覺得我真的很嬌弱……這樣如何,有你在,我暈,沒你在,我不暈。” 溫別玉認真想了想:“我也許不能時刻都在,但你需要我的時候,告訴我,我肯定在。” “夢裏需要你呢?”俞適野刁鑽問。 溫別玉瞅了人一眼,把人拉上牀,躺在他旁邊,握住他的手:“夢裏我也在。” 俞適野忍不住笑了笑,他扣着溫別玉的手,把對方的手掌遮在自己眼睛上,告訴溫別玉:“要這樣。嗯,這樣的話,就算夢裏我也不會暈……” 有毛茸茸的東西掃過掌心。 那是俞適野的眼睫,他眼睫一眨一眨地,正透過指縫在偷偷看自己。 當溫別玉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掌心中的癢一路癢到心尖上。 他沒有忍住,俯下身,吻了俞適野。 暈眩正滋生在唾液與氣息的交換之中,溫別玉被俞適野翻身壓到了牀上,更加激烈的親吻之中,他聽見俞適野低低的笑聲: “現在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點?” “……有。” “晚上發生了點事,我有個小祕密沒有告訴你……過一段再告訴你,好不好?” “……你說什麼都好。” 第三十三章 這天晚上, 兩人擁抱着, 綿密地親吻彼此,感覺火焰像星星一樣在身上活蹦亂跳,慾望便在這樣的火焰中, 無聲地滋長着。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慾望,也能感覺到溫別玉的慾望, 但兩個人都沒有更進一步,一如確定了情侶關係之後的每一個晚上。 他們小心地收拾着, 雖然早已有所經歷,哪怕到了最後也不稀奇,這時卻像被害羞給拘束住, 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連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俞適野將最後一個吻落在溫別玉的頸側,很漫長很漫長,不止親在表皮, 更親吻着溫別玉的呼吸, 親吻着溫別玉的心跳,還有溫別玉的靈魂。 然後擡起來,將溫別玉攬入懷裏,睡下去。 他以爲自己會很精神,可安心攜帶着睏倦, 一下就將他擊中, 把他裹入浮浮沉沉的夢境裏,並讓他在夢裏見到了過去的自己和溫別玉。 他們同樣躺在牀上, 少年的人身體熱得幾乎要燒起來,炙熱化成紅雲,薄薄地罩在他們身周,將羞怯的兩個人藏在一層朦朧迷霧之後。 他們下定了決心要嘗試,可心疼和緊張讓俞適野始終沒有嘗試到最後,只是親吻,只是用手,只是抱着彼此,像抱着什麼寶貝。 當又一天的太陽升起來後,令人欣然的夢境收斂了,俞適野和溫別玉在共同吃了頓早飯後,收收心,得開始處理工作了。 毫不意外,一進公司就被各種各樣積累下來的工作和項目合作所淹沒,其中有一項,是來自天遠地產“季同裏”的消息。對於這項合作,俞適野印象深刻,沒辦法,出門參加個酒會,結果急性過敏進醫院,是個人都會印象深刻。 不過,可能是出於能量守恆定律,他在趙景修身上栽了個跟頭,倒從趙景修他爹身上找補回來不少: 天遠地產發來消息,之前深度合作的一批全屋智能家居銷量很好,尤其“s”系列的養老線,一經推出既銷售一空,市場飢渴,兩家企業可以抽個時間,聊聊這方面的深入戰略合作。 接到這個邀請後,俞適野略一沉思,便抽出時間,同趙天遠見了個面。 見面的地方是在個環境良好的私人會所,安全,隱蔽,私密,服務周到。 他纔到達會所,便有會所員工將他引向包間,等進入包間的時候,更有趙天遠的人替他開門,他一開始還沒在意,等這人把他引入座位泡茶上點心時,他越看越眼熟,思忖兩秒,總算把面前的人認出來了:“……趙景修?” 面前的趙景修和過去的趙景修差得可有點遠。 過去的趙景修,鑽石耳釘小白臉,全身上下洋溢着脂粉和騷包的氣息;現在的趙景修,古銅皮膚勞改頭,身體闆闆正正,全像是剛剛當兵三年才放風。 距離事發也就十來天的功夫,趙天遠究竟是下了什麼樣的狠心處理兒子,才能把兒子處理成這副模樣? 趙景修訕訕臉,一鞠躬九十度:“俞先生,之前真是不好意思,這裏給你正式賠罪了。” 俞適野:“不用這樣……” 他沒說完,屏風後頭就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趙天遠總算走了出來。 “俞總,你讓他道歉,這混球不收拾不知道天高地厚,還以爲自己能夠爲所欲爲!” “……反正你爸已經用錢幫你擺平問題了。” 俞適野剩下半句話姍姍來遲,噎得趙家父子集體失了聲,連茶室裏的氣氛都怪怪的。 糟了,和別玉在一起太放鬆了,一不小心就在工作上暴露了點本性。 然而做生意還是要和氣生財的。 俞適野和趙天遠打聲招呼,順勢把話裏的刺藏起來:“趙老先生,百聞不如一見,您叫我小俞就好了。” “我叫你適野吧。”趙天遠和善地笑了笑。 這位白手起家的老總年過半百,思想尚且敏銳,相貌也還儒雅,看着甚至比趙景修更勝一籌,傳聞年輕的時候,他就是憑藉這副樣貌找了個癡心的富家小姐,從而得到人生第一桶金,並借之青雲直上。 昔日的富家小姐如今依然是趙太太,時時活躍在慈善晚宴中,夫妻兩的感情很不賴,趙天遠儼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成功人士,商界精英。 當然,命運是公平的,在給趙天遠成功的時候,也沒忘記投餵給他些很多中年男人會有的煩惱,比如,不省心的兒子,和被兒子氣禿了的腦袋。 俞適野很禮貌地不去看趙天遠噌亮的腦袋,自然也沒在意跟個旗杆似豎在老爹身後的趙景修,他不疾不徐地和趙天遠談着生意,商量供貨期限,產品價格,宣傳策略和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