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羊腿
“你要……”明月遲疑，“試試他武功？”
“不行麼。”
行是行，但是……
要知道，試探都是雙向的。你試探別人，那不正說明你自己有問題。
如果她們吳州不是刺客，爲何要試探荊州，這纔是真正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誰讓你明着試了，這得暗中來。”
方梔子悄悄在明月耳邊吩咐了下去，明月點頭稱是。
如此，入夜便睡了。
方梔子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眠。
今日，實在是見識到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啊。
昨夜在城外的驛站，青州的北風肅肅，她還在想，興許這輩子她都再也見不着顧彥了。
畢竟殺青州王，不簡單。
據說，這廝身邊有帶刀侍衛百名，各個都是沙場好手。甚至連端茶遞水、敲腿穿鞋的侍婢都身負異能、有好幾把刷子呢。
之前，她就抱怨：“阿姐，你說該不會幹那事兒的時候，他身邊也圍着一圈刀客吧。”
這炯炯有神一羣人瞅着，也忒變態，這還怎麼……
難道，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趙明睿這才一把年紀了，連半個子嗣都沒有的。這可算是青州深宮祕辛了吧。
阿姐很是淡定：“他這身份，若不小心謹慎、步步爲營，墳上的草都青了，些許杯弓蛇影也不爲奇。”
所以，其實這次北上，方梔子是做好了捨生取義的準備的。
左右她這條小命，本來就是阿姐的。若沒有阿姐，她早不知死在那個草堆裏了。
爲阿姐而死的信念，早已刻入她的骨血之中。
臨行之前她也想過，要不要跟顧彥說個清楚。
畢竟三年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一刀兩斷，對彼此都是解脫。
當初西子河畔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是衝動、是乾柴烈火、是不顧一切。
但相愛容易相處難，再甜蜜的愛情也會逐漸平淡下來。激情退卻之後，就只剩一地雞毛了。
尤其最近這一年，她真是挺煩顧彥的，覺得他什麼都幹不好、看他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天天無所事事、懶懶散散，連個衣服都曬不好。
她其實刻意忘記了，當年她愛上的也就是這樣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物啊。
“他那麼好看，我養他就行了。”
“他那麼好看，纔不要他做什麼，我就看他那張臉就夠了。”
有情飲水飽，總之，愛的時候，什麼都是香的。
不愛的時候，幹啥啥都是錯。
所以，確實是她變心了吧。
而且，她也明顯感受到了，顧彥對她的倦怠。
不用說別的，從某件事情上就能夠看的清清楚楚了。
也許，他們只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了吧。
但實在是因爲走的倉促，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也許冥冥之中，老天清楚，他們這麼快就能在青州相見了吧。
“阿梔。”
明月實在忍不住了，“從亥時兩刻到現在，你已經翻了一百多回身、嘆氣五十六次、冷笑二十八聲、錘牀十七回，你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方梔子趕緊連連道歉，兩手抱住明月，被她嫌棄地推開：“摟過男人的髒手，少碰我。”
“男人髒，可你的小梔子香噴噴啊。”
方梔子嘻嘻，強行把自己塞進她懷裏。
明月撇嘴：“你當初就是用這一招，對付那顧彥的？”
還別說，真讓她給猜對了。
男人麼，都扛不過這個，再漂亮的也不行。
“哎呦哎，你壓我頭髮了，起開。”明月翻了個身，“若到時候，確定他不是刺客，我們怎麼辦？”
“照之前計劃，按部就班唄。”
她們此行青州，任務有且只有一個——殺了趙明睿！
但要刺殺，得先見到活人。而趙賊不會輕易見外人，所以他們現在都被安置在琅琊城內的驛館之中。
但有一天，趙賊必會出現，那就是正式大婚冊封的那一日。
只要他人出現，別的都好辦了。
至於顧彥，管他個去。
“那，若顧彥也是刺客，你怎麼辦？”
“聯手啊。”方梔子一拍手，“一起殺了趙明睿。”
“你與他和盤托出？就不怕，他向趙告發，取你狗命？”
方梔子哈哈：“他沒這麼蠢。”
殺人，也是要靠腦子的。
能被派來刺殺青州王的，能是這種愚不可及的傢伙麼。
“哎呀，別煩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方梔子吧唧親了明月一口，“睡吧。”
這一夜，倒是無夢安眠。
方梔子這個人，有個長處，那就是心大。
壓力越大，她就越來勁，越來勁、她就發揮的越好。
所以當年，聽說她甩手不想幹了的時候，阿姐差點兒手中的茶盞給翻了。
“你說什麼？”
“我想退隱山林。”
吳州攝政長公主李令月笑了：“小小年紀，還跟人家學歸隱。”
方梔子不服氣，李令月擺擺手：“那就歸吧。”
“阿姐你……不攔着我點兒？”
她都已經做好了視死如歸、決不妥協的準備了。
“何必要攔呢，小孩子想喫糖，總是要喫到的，再說了……”
李令月屈指敲了敲桌上的輿圖，“如今天下將亂，歸隱個三五年，或讀萬卷之書、或明世間之禮，都是極好的。”
等真的亂起來，哪有尺寸山水容你肆意縱情呢。
“盤纏還缺嗎，我可以先借你，三分利。”
……
方梔子嘆氣，當年阿姐所言不虛，這次就算她不來找自己，自己怕是也忍不了多久了。
品藍突然小跑進來，跪坐在側：“青州王來了。”
什麼？！
方梔子大驚，指了指地面，指了指自己：“來這兒，找我？”
“車馬已到驛館前，請您和荊州沈公子，共用午膳。”
方梔子：？？？
這是什麼路數？
她小聲說：“該不會是他知道，我與顧彥私通之事了？”
明月惡狠狠說：“這都什麼時候，你還有閒心思開玩笑。”
方梔子攤手：“不然呢？”
除了這個，她是萬萬想不出別的理由，能讓趙明睿這個時間找他們喫飯。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也真的不敢先動。
方梔子只能倉促換衣出門，等到了地方，趙明睿和顧彥二人居然已經喫上了。
小梔子心中有氣，這趙狗也就算了，畢竟是北番蠻夷之鄙，不知禮數、她也不跟他一般見識。
可荊州自古地靈人傑、唯楚有才，你顧彥怎麼也如此不懂禮貌。
我人還沒來，你就開吃了。虧我之前還給你做了好幾年飯，還不如餵了豬，豬還知道感恩呢。
她整了整衣襟，跪伏道：“見過青州王。”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趙明睿，那個傳說之中青面獠牙的鐵血屠夫。
他高高地坐着，身材魁梧不凡，舉手投足之間極有威勢，人雖然是太壞太狠太手辣，但確實有一州之王的絕世風采。
小梔子不禁心中唏噓，瞧瞧人家青州王，這長相、這體格，多麼地有氣勢。
再看看她們吳州，那小兒……唉……
她真是想想都替阿姐累的慌。
“你就是建安公主？”
“大司馬面前，不敢稱公主。”
“叫什麼名字？”
“李梔。”
“素華偏可憙，的的半臨池。疑爲霜裏葉，復類雪封枝。日斜光隱見，風還影合離。”
這是前朝詩人的《詠梔子花詩》，小梔子心裏哎呦了一聲，看不出來啊，您還是有些文化的。
“坐吧。”趙明睿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
誰跟你是一家人啊……
方梔子腹誹，趙賊今天該不會是吃錯藥了吧？
而且剛纔他居然笑了，這麼個殺人狂魔居然會笑？
她看這是殺人之前的冷笑纔對吧。
方梔子凝神定氣感應，周圍六丈之內，並無高手在側。侍婢雖是不少，但並不佩懸刀刃。
她只得乖乖坐到趙明睿的身側，瞅着桌上的菜，卻不是青州菜色，倒像是北地的飲食。
看來咱們大司馬還是很戀舊的、喜食家鄉菜。
她順便眼風一掃顧彥，見他低眉垂目、一副乖巧可愛的樣子，而且居然畫了眉、還敷了粉，就差朱脣一點了。
方梔子氣的牙疼，男人心海底針，男人嘴裏說的話、真是半個字也不能信。
昨日還跟她情情切切、夫妻情長啥的，今日就打扮的這麼個狐媚樣子，這是要跟她爭寵啊。
“你們昨日已經見過了？”
方梔子怯怯點了點頭，趙明睿也沒說什麼，此時上了一道“炙烤羊肉”，還配了一柄銀晃晃的小刀。
試探！一定是試探！
方梔子不動聲色，只低頭喫自己面前的菜，畢竟她也確實不喜歡羊肉，嫌那羶味兒大。
偏偏顧彥最愛喫這東西，以前爲了喫羊還特意打造了一個羊圈，裏頭養了好幾只羊，分別還取了名字。
只是名字取的沒什麼創意，三兄弟就叫阿大、阿二和阿三。
這三隻苦命的羊兄弟，顧彥到底日日和顏悅色以對，就盼着它們快快長大，可以殺而食之。
“羊腿火炙，羊脊骨一半燒湯，一半煮透瀝乾後，用上好酒和鹽醃製一遍。”
顧彥越說越激動，磨刀霍霍向羊羊，“羊脊骨得用小火烤，火候掌握尤其重要，等肉色微微焦黃，透出香味，味道最佳。”
此時，方梔子爲難地看着自己盤中的羊腿肉，刻意壓抑住肺腑之中的洶涌。
想吐……
還想殺人……
她真想用那肉小刀，在趙明睿的脖子上劃拉一個大口子。
明日之後，九州就會瘋傳，青州“羊腿之變”，一代女俠誅殺奸佞的光榮事蹟。
趙明睿看來是眼瞎的厲害，完全瞧不見她臉色，悠然自得切着羊肉，邊切邊問：“阿梔是吧？”
“妾身在。”
“你見過我嗎？”
小梔子老老實實說：“沒有。”
趙明睿又問顧彥：“你呢，你見過我嗎？”
顧彥放下筷子：“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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