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利益
“走漏消息的人已被處決。”
“這次幸虧……不然,恐怕真會全軍覆沒啊……”
趙明睿拍了拍鍾白浮腫着的臉,大夫說:“如果三天內能醒過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意思顯而易見,如果醒不過來,這條命八成就要交代在此處了。
這次鍾白整個後背幾乎沒被射成篩子了,要不是這批甲冑質量實在太好,但凡哪根箭再深幾寸,當場就能要了他性命。
當初造甲冑的事,還是鍾白自己拍板乾的。
“你你你……”姚泓看着紙上的數字,眼睛都直了,“你瘋了吧你。”
“這是鐵甲,不是皮甲,當然貴了。”
“鐵甲也不是這個價錢啊,你這鐵甲鑲金戴銀的啊。”
姚泓連連擺手,表示不行不行。
最後,鍾白一怒之下,自己掏錢辦了。
當初掏錢,那是鬥氣,現在看來,這些銀錢給的……真叫一個值啊。
“世子那邊,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驚嚇。”
顧彥給鍾白虛虛蓋上一層薄被,因他傷大多在後背,不能躺着、只能趴着,且不能蓋上厚的被子,怕會壓着傷口。
他又擔心鍾白睡着冷,讓人燒了炭火過來,把房間裏烘的暖和和的。
“這次要不是你,他們兩個只怕都活不了。”
其實以鍾白的身手,單騎而退絕非難事。但他鐵了心要護着阿桓,纔會丟了半條命。
阿桓衣襟上的血都是鍾白的,足足浸透了三層布衣,他連快油皮都沒擦破。
不過也是嚇的夠嗆,哭哭啼啼了好半天,顧彥親自哄了許久才哄睡了,現在就在隔壁,呆會兒還得再去看上幾眼。
“王敏之到底要殺誰?”
鍾白還是阿桓?
“不管是誰,都一樣。”
趙明睿凝視着手邊鍾白的佩刀,刀柄之上的鮮血被炭火的暖意一烤,淋淋漓漓嘀嗒在地上。
一滴一滴的血,彷彿箭簇,一根一根紮在他們兩人心口!
“你要對王敏之動手?”
“今日,他敢截殺鍾白阿桓,明日就能殺到鄴城城門之下。”
“趙明睿。”顧彥忍不住問,“你到底想要什麼,做第二個魏越麼。”
如今,趙明睿已經不是大司馬了。
區區一個大司馬、青州王,已然不能滿足他了。
陛下已加封他爲丞相,當然了,反正詔令也是出自他手的,他想給自己怎麼封都行。
就算他封自己做玉皇大帝,皇帝都不敢說個不字。
他不是想做魏越,他是想比魏越、更進一步。
魏越沒有走出的那一步之遙,他親自來走。
“那都是以後的事了,我現在想的只有一樣,平吳州、殺李令月,爲你二哥報仇!”
“大哥……”
時隔十年,顧彥終於喊出了這麼一聲,“你有沒有想過,二哥他根本不想讓你爲他報仇,他只想你好好活着。”
二哥這一輩子,從始至終,放在他心頭的唯有情義二字。
“大哥,自古以來位極人臣者,鮮有能得善終者,魏越就是現成的、血淋淋的例子!”
趙明睿聽着。
“李韌做天子、名不正言不順,天下人心如何臣服,你早晚是事敗身死之命,連帶阿桓也……”
顧彥閉上眼睛,“收手吧。”
趙明睿伸手擦去刀柄上的血:“你知道王敏之,爲何對我視若仇讎嗎?”
“因爲,你之前在青州驅逐士族,王蕭高門懷恨在心。”
“那你覺得,我做的對還是不對?”
想當初大業立國,靠的就是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也給了他們前所未有的權力和地位。
這百年以來,權力愈來愈大、地位愈來愈顯赫。
門閥士族嚴格等級、標榜門第、把持政權、世代爲官。所謂察舉、形同虛設,真才實學、不如一個姓氏。
同時,他們還大量兼併土地、封山佔水,奴役百姓、私設部曲,大業的皇權早已分崩離析。
誠然,高門之中有識之士頗多,但難道平民百姓,就不配有出頭之日了麼?!
“阿彥,你在青州、在琅邪也呆了一段時間。你難得不覺得,我把王蕭趕出青州這六年,做的不好嗎?”
掌控青州之後,趙明睿沒收王蕭等世家大族的田地,計口授田、均田免賦,唯纔是舉、不計出身。
短短几年時間,就使得青州煥然一新。
“阿彥,你捫心自問,你是願意做這青州的百姓,還是在吳州那些顧陸朱張世家大族的層層盤剝之下呢?”
“我……”
“我滅吳,不僅爲報私仇,也爲這天下蒼生!”
趙明睿站到顧彥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我起兵,是爲了讓你我這樣千千萬萬的平頭百姓,不必終其一生、除造反外,再無出頭之日!”
顧彥低頭了,他無法迴應這樣灼熱的目光。
自己似乎振振有詞,看上去站在道德和禮法的至高點上。
但他知道、他沒辦法回答這句話。
“人心、其實是很虛無的,老百姓也根本不在乎、這天下到底是姓李還是姓趙。”
朝代有氣數、氣數如人心,人心散了、將反兵不忠。
畢竟大家在乎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生存利益。
對百姓而言,只有田畝才能打動他們的心,只有減稅、免除徭役才能俘獲他們的心。
“青州的士族已不復存在,但天下的士族還在,尤以吳州最甚。”
趙明睿冷笑,“不過他們倒是還有幾個能人的,我且看着,他們還能撐幾日。”
一番推心置腹,暫且告一段落。
鍾白昏睡了兩日,一直未醒。
尤其是第二天起了高燒,渾身燒的滾燙,滿嘴的胡話。
“阿忻……阿忻……”
鍾忻是鍾白的小兒子,還留在琅琊,趙明睿說:“趕緊去看看孩子到哪兒了,路上一切要小心。”
顧彥心頭一涼,怔怔看着大哥……
“以防萬一,總要讓他見孩子一面。”
趙明睿攥住鍾白的手,縱使他沙場縱橫多年,見慣了生死離別,此時眼眶也一片血紅了。
從籍籍無名的青州開始,鍾白跟了他這麼多年。
特別是這些年,兩個弟弟都不在身邊,是鍾白陪着他,度過一個又一個的難關,分享一次又一次的榮耀。
如今,他身邊的左膀右臂越來越多,但自始至終他能完完全全信任的、只有鍾白。
“想想孩子,鍾白,想想咱們的天下,你一定要挺過來!”
到了夜間,鍾白牙齒打顫,臉色肉眼可見的衰敗了下去。
一碗藥被強行餵了一半,又全吐了出來。
“鍾白!”
顧彥用臉頰貼着他額頭,燒的厲害,卻都是虛汗。
大夫看過之後,也爲難說:“這怕是……”
顧彥咬牙:“把世子抱過來。”
一直沒讓阿桓過來,是怕嚇着孩子,畢竟阿桓還太小了。
阿桓被抱來牀上,顧彥攥着他兩隻手,防止他碰到鍾白的傷口。
“鍾白,你看着阿桓,是你救了他這條命,你不會看着他抱憾終身的是不是!”
“二叔。”阿桓抱着顧彥的脖子,伸手在他臉上一陣子亂抹,“你怎麼哭了?”
“沒事……沒事……”顧彥把眼淚全蹭在孩子衣服上上,“阿桓,咱們陪着鍾叔叔,讓他早點醒來好不好。”
……
這一晚,顧彥幾乎是徹夜未眠。
到了天色微微泛白的時候,實在是撐不住,趴在牀沿眯了一會兒。
就這一小會兒,腦中翻江倒海,他們三兄弟和鍾白的曾經,如走馬燈一般來來去去。
青州的藍天白雲、青州的青山碧水,他們的青春年少……
“哐當”一聲,顧彥驟然驚醒,發現是椅子倒在地上了。
他鬆了口氣,回頭,卻見鍾白目光炯炯看着他。
他瞬間就徹底清醒:“你醒了,我去叫大夫……”
“別去。”鍾白拉他。
“好,我不去,你覺得怎麼樣,好點兒了沒?”
鍾白不說話,只用一種憂傷的眼神怔怔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阿忻呢?”
“在路上了,明天、今天就能到。”
“阿彥……”鍾白潸然落淚,“我要死了……”
“不會的。”
顧彥也發現他不對勁了,莫不是……莫不是迴光返照……
他連忙打了手勢讓人去找大夫:“沒事的,大夫說,只要醒過來就好了。”
“阿彥,我求你兩件事……”
“不。”顧彥語氣強硬,“你別說,你什麼都別說!”
“明彥,人終有一死……”
鍾白顫顫巍巍伸出手,顧彥趕緊雙手攥緊他。
“阿忻他們,就託付你照顧了。”
“他們用不着我,你好起來,自己來照顧他們。”
鍾白笑了:“還有一件事,你若不答應,我死不瞑目。”
顧彥把頭埋在他肩前,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淚。
“明彥,這些年、大哥不容易,多少事他都是沒辦法的……”
“你就算看在我的份上,別再走了好不好,跟我們在一起……”
趙明睿推門而入,正聽見鍾白最後一句話。
——“我不放心別人跟着他……我也不放心別人照顧你……”
“鍾白!”
“大哥……”
鍾白艱難地伸出手臂,想最後再握一把這十數年、生死與共的那雙手。
可指尖卻在即將要觸碰的那個瞬間,無力地垂下。
“鍾白,鍾白!”
顧彥發出一聲絕望地喊叫,雙手顫抖的根本抓不住鍾白的衣襟。
“我答應你,鍾白……你別走,我什麼都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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