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焚書
李令月回到寢殿，沐浴更衣，描眉梳妝。
就算死，也得是一國公主的死法。
庾君文在外面站了好久，最後還是走了進來：“阿姐……”
“君文……”李令月撫過她的臉龐，“不必傷心。”
“你只要不答應，我舅舅她也不可能……”
“我已經沒有辦法不答應了。”李令月取下案上的一本書，輕輕放在她手上，“這是之前你一直想看的那本書，權當做個留念吧。”
“阿姐，你怨不怨他們？”
“怨的、也恨的。”
李令月長吁一口氣，但她這一生，所怨所恨之人太多了、對不起的人也太多了，如今這樣的下場，也許正是她的宿命吧。
只是，若此生再來一回，想必她終究還是隻能走這條路的。
“君文，你來幫我綰髮吧。”
庾君文擦了淚，執起一旁的木梳，輕輕攏起李令月的長髮。
“君文，你是太后、是陛下嫡母，日後更要好好照顧陛下、擔起自己的責任纔是。”
庾君文握着木梳的手微微發抖，越抖越厲害，最後完全控制不住、伏在李令月的肩頭大哭起來。
十多年了，她從未哭的這麼失態。
哪怕是那一次，李繁死了，她都沒有這麼痛哭過。
李令月把她攬進懷中，其實在她父兄心中、她不過一個棋子而已，在滿朝文武眼中、自己也不過是個棋子而已。
她拼命想做一個執棋人，最終還是成子棄子一枚。
她潸然落淚：“是我害了你，你還這麼小，就要……”
“不。”庾君文搖頭，“我無論嫁誰，都是這樣的命運吧。”
難道作爲一個女人，就只有這樣任人宰割的命運麼。
像李令月這樣，想反抗、想主宰自己的命運，就永遠都不能成功麼。
“君文，以後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幫幫阿梔，別讓別人欺負她……”
“不。”庾君文拼命搖頭，“我什麼都做不了，他們要殺你，我也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你會長大的，你終會長大的。”
李令月狠狠抱了一下她，也許在冰冷卻爾虞我詐的深宮之中，這是殘存的真摯和溫暖了吧。
她拭去她臉上的淚：“呆會兒，不要來。”
我不想讓你看見我是怎麼死的……
“萬一臺城被攻破，去找建武將軍朱擇，帶着陛下去荊州找程昭明、找阿梔，千萬不要聽丞相的。”
“我明白。”
李令月揉了揉她的臉蛋：“走吧，跟阿簡在一起。”
“阿姐，我帶阿簡過來……”
“不。”李令月搖頭，“不必了。”
一個兩歲都不到的孩子，能跟他說什麼呢、託付什麼呢？他又懂什麼呢？
臨死之前抱頭痛哭一番，不是她李令月做人做事的風格。
最後，她給自己點上胭脂，彷彿在脣間點上自己的鮮血。
金銀首飾都用來犒賞將士了，不然她今天一定帶上自己最愛的那支黃金步搖，那還是父王送她的。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果然美的像那琉璃，一碰就碎了。
她起身盛裝走近藏書閣，伸手慢慢撫摸那一卷又一卷書簡上深深淺淺的墨跡。
“這麼多年，除了阿梔，始終陪着我的也只有你們了。”
她慢慢坐下來，自己磨墨，寫了幾封長長短短的信。
最後把一封信和幾樣東西放在一個黃檀木的盒子中，給了顧彥。
“見到阿梔，替我轉交。”
顧彥默默接了過來，李令月譏笑：“大仇得報，是不是特別開心？”
“你害我二哥，毀了我和阿梔的一生，應有今日。”
“你覺得我今天是報應？”
“是。”
“那不知道，哪天哪月落到你大哥身上的，又會是怎樣的報應？”
“不管怎樣的，他也都該受着。”
說到底，自古成王敗寇，沒有這麼大命、就別幹這麼大事。
若趙明睿事敗身死、自然會被釘死在亂臣賊子的恥辱柱上。
但若他贏了，也有可能成就千古功名。
是非成敗，自有後人言說。趙明睿是如此，李令月也是如此。
“是啊，人都是鬥不過天的。”
李令月長嘆一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摺子，彷彿掏出的是自己命運的枷鎖。
她看也不看，直接丟向身後。
“你！”
這裏是藏書閣，顧彥知道的。裏面有十萬卷藏書，其中不乏精品孤本，都是幾百年中華夏文明的瑰寶。
秦始皇以後，禁止收藏圖書，很多儒家經典都自能靠口頭傳播。
後來漢朝劉向校閱整理圖書三萬卷，王莽覆滅時又大部被毀。
大業以來北方戰亂頻繁，很多藏書毀於戰火，反倒南方因爲相對安定，保存了很多古籍。
可以說，整個吳州的保存下來書籍的全部都在這裏了。
青風說，來之前，軍師王經略還開玩笑，金銀寶物可以不取，但這萬卷藏書若能搬回鄴城，可值數萬人馬，可今天李令月卻……
“快來人！”
顧彥還想喊人滅火，但明顯之前就被澆了火油，瞬間大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將這些千百年的燦爛光輝瞬間吞滅。
文武之道、今夜盡矣！
顧彥怒不可遏：“你這是做什麼？！”
沖天的火光，映照着李令月慘白如雪的臉色。
她反而笑了，神色之間頗有一種看破紅塵的覺悟。
她淡淡道：“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
城外，大水蔓延、風雨飄搖。
城內，烈火連天、危若朝露。
古來帝王貴族，都會把最喜歡、最珍貴的東西，一起帶到墳墓裏去。
而今，把她最愛的這些書，一把火全燒了，隨着自己一塊焚掉，也是對她這短暫一生的陪葬吧。
如果能縱身一跳，躍入這場大火之中，那一生也算完美了，只可惜……
她從袖中掏出一面小巧的銅鏡，看着自己的臉。
這麼好的一張臉，就要摔碎在那高高的臺城之下了。
這樣一個大好的頭顱，從來都是高高昂起的，可以被砍下、卻不會低頭。
狂風烈火之側，李令月倏然回首。
“趙明彥，黃泉路上，我等着你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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