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託付
幾百里路,她沒有一點的休息,陸續他們完全都跟不上了。
等她回到金陵,觸目可及的是滿城破敗的廢墟。
只是過了大半年,那些壯麗巍峨的宮殿閣樓、那些迤邐繾綣的佳人才子,全都消失不見了。
留下的,除了斷壁殘垣、徒有淒涼。
“阿姐……我阿姐呢……”
李令月的棺槨就放在後殿,蕭宏令金陵城中一律重孝。
當日,李令月從臺城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本來鍾白想割下她的人頭,帶回青州、奉於趙明祈的靈前,但顧彥阻止了他。
“你這樣會激起民怨的。”
“我要不是怕激起民怨,早就把她的人頭吊在城門口了。”“
“屍首還是還給他們吧。”
不能真讓金陵城中的百姓覺得,他們都是蠻夷之人吧。
顧彥問:“你到底什麼時候退兵?”
“這個嘛……”
鍾白眼神飄忽,顧彥心裏罵了一句:“你不是說好,李令月死了就退兵麼。”
“兵不厭詐懂不懂,這都是策略。”鍾白盤算了一下,“還能再支撐個十天八天吧。”
說着,問身邊手下,“東西拿的怎麼樣了?”
“你還搶東西了?!”
“話別說這麼難聽,什麼叫搶,我這叫光明正大的拿。而且之前我都約法三章了,咱們只搶大戶,搶完之後我還分了三成給那些老百姓,很地道了吧。”
鍾白不滿,“我來這麼一趟容易麼我,怎麼可能一點兒收穫沒有。”
顧彥也是氣死。
鍾白繼續吩咐:“這幾天抓緊時間,拿不走的全都燒了。”
不然呢,留下東西讓他們下次好用來攻打他們青州麼。
“這回真是便宜了程昭明,現在荊州益州連成了一片,等我們撤出了,程昭明就能大搖大擺來接手吳州了,我怎麼沒有這麼命好的時候呢。”
所以,更不能手下留情了。
所謂慈不掌兵、義不經商、仁不當政、善不爲官,就是這個道理啊。
你看臺城裏頭的蕭宏,所謂飽讀史書、也不是什麼仁義的君子。
“特別是那些什麼、成日裏神神叨叨搞清談的所謂文人雅士,一個也不準留!”
如此,七天之後,鍾白瞅着援兵快要來了,又放了一把大火把江上剩餘的大船也全燒了,揚長而去。
經他這麼一折騰,吳州沒有個三五年,絕對恢復不了,鍾白自己還覺得自己挺夠意思的。
“我既沒有屠城,也沒有殺降,還要怎樣。”
只弄死了一個李令月而已,還她自己跳的城牆。
李令月的屍首被送回去之後,棺槨安放在同泰寺。
等阿梔回來的時候,庾君文帶着阿簡正在守靈。
“阿梔……”
“是誰做的?”
“是阿姐她自己……”
“是誰逼的她!”
“是趙賊。”
“只有趙賊麼?”方梔子冷笑,拔出腰間長刀,轉身大步上殿。
“公主……”陸續趕緊攔住她,“三思而後行。”
方梔子雙眸通紅,握刀的雙手青筋暴起。
趙明睿來殺,有因有果,她會報仇、但無話可說。
可金陵有人要殺阿姐,她必將此人碎屍萬段!
陸續根本攔不住她,心裏也猜到是怎麼回事,忙對庾君文說:“太后,您看看此時誰能來主理一下此事。”
庾君文一臉茫然,她對政事實在不懂,連大臣的名字都叫不全。
陸續自己一合計,跟侍從說:“去請我祖父來。”
他們陸家世代爲江東望族,他祖父輩分高、說話也有些份量。關鍵是,他現在也只能請的動自家人了。
……
方梔子提刀上殿,一路上無人敢攔。
丞相蕭宏得知她回來,也是心中忐忑。他算無遺策,只漏掉了這位公主。
建安公主李梔,並不像清河公主李令月一般,自小就受老吳王器重、一直帶在身邊。所以,朝中臣子對她都毫不瞭解。
可李繁去世之後,她忽然就冒出來。
“刺殺過趙明睿?”
“莫不是那場青州刺殺案?”
“沒想到,大業皇室的男子不堪重用,女子卻都是巾幗英雄。”
不過,他還是輕視了她,所以今日得付出代價了。
本想着李令月已死,李梔就算敢回來,也沒能力有所作爲。
可他沒想到,她居然用周南郡拿下了益州?!
蕭宏起身迎了上來,事都做了、還怕什麼。
“丞相。”
“公主殿下。”
方梔子向前走了兩步,刀尖劃在地上,有些許火花。
蕭宏不動聲色:“聽說殿下收復益州,可喜可賀。”
“我阿姐死了,丞相是不是也覺得可喜可賀呢?”
“清河公主是爲國殉城。”
阿梔突然提起刀,刀鋒在空中略過,離蕭宏的脖子很近很近。
如果是之前的建安公主,就算蕭宏不殺她,也會讓人禁錮了她。
但現在,他不敢……
她能帶着程昭明的兵去攻打益州,說明兩人之間已經捆在一條船上了。
如果現在殺了建安公主,那就是程昭明現成出兵的藉口。
“我阿姐雖然攝政,但您纔是丞相,金陵生靈塗炭至此,大人您是不是也該以身殉國呢?”
“公主。”蕭宏開誠佈公,“殿下之所願意殉國,決不是想你我之間再禍起蕭牆、同室操戈的。”
“所以,你們就是用這個拿捏她的?!”
阿梔長刀一揮,直接把眼前的樑柱一劈兩斷。
“蕭宏,今日你我之間、只能留一個!”
“丞相大人……公主……”
已經年愈七十的陸鑑拄着手杖趕了過來,“你們這是……”
陸續在一旁扶着他,見還沒打起來,趕緊說:“公主,萬萬不可啊。”
蕭宏止住了陸鑑祖孫的話:“公主,這次之事確實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對方的一名使者,與清河公主談過之後,她才做此決定的。”
“誰?”
其實隱隱約約,阿梔已經猜到是誰了。
蕭宏奉上當時顧彥入城之帖,她瞥了一眼,面色不改。
“他是他,你們是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公主。”陸鑑忍不住說,“公主,眼下吳州亂局得要有人收拾,您若殺了丞相,士族之心難以收復了。”
李簡一個嬰孩,若沒有江東士族的支持,憑什麼和趙明睿爭天下呢。
“這次的事,錯在趙明睿,公主不可中了他們的離間之計啊。”
方梔子握刀的手微微發抖,她知道他們說的都對,但阿姐難道就真的白死了麼?
白白死在這些人的手中……
最後,她甚至把那十萬卷藏書一把火全燒了……
那些可都是她的心血啊,可見她當時是多麼的絕望。
爲什麼,那個時候她會不在呢?!
“我一老叟,也活不了幾日了。請公主再給我一年時間,容我穩定吳州局勢,自行請死,不必殿下費心。”
方梔子狠狠咬牙,收刀入鞘,衆人明顯都鬆了口氣,
阿梔有仇必報、當然不會這麼好說話。
但今日,的確不是殺人的最好時機。
陸鑑和蕭宏還有一些話談,陸續就跟着阿梔走了出去。
“公主,您有什麼想法?”
“陸續。”阿梔輕輕問,“我可以相信你麼?”
“當然。”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首先,要把陛下掌控在您手中。”
天子,是最重要的。
有天子在手上,別人纔會投鼠忌器,自己做任何事、纔會師出有名。
“你們陸家可是吳中百年的名門望族。”
“但世家從來都不團結,只會自己內鬥。”陸續認真說,“我們需要一個領袖。”
“我?”
“殿下,相比蕭宏、顧元讓,您纔是能帶領吳州走向未來的人。”
……
其實,方梔子從來都沒有想過,什麼吳州、什麼未來會跟自己扯上勞什子關係。
她想的,最多給阿姐打打下手、出出主意。
她沒想過,自己會被架到這樣一個位子上。
更何況,阿簡根本沒有皇室血脈啊。
跪在李令月的靈前,她忍不住想——
——乾脆她現在直接動手把蕭宏他們殺了,然後帶走阿簡,索性讓這個本不該存在的大業分崩離析算了。
但是,阿姐留給了她一封信和一樣東西。
“阿姐……”
一拆開信封,一陣濃郁的桂花香氣逸出。
小梔渾身一震,信很長,寫了很多很多、瑣瑣碎碎。
少年時,她和阿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傾注於紙。很多沒法寫的太明白,但她都懂。
只看了半頁,就已淚流滿面。
那些浸染了桂花香氣的歲月,就這樣凝聚在了這薄薄的紙筆之間。
最後,阿姐說——小梔,一切都託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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