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澹臺約(下)

作者:帷間客
計較已定,三人立刻前往大堂,溪河二人各就其位,庭雲天則與一衆長老擁出門外,準備迎接紫雲閣來客。庭溪才站定,餘光就捕捉到了一位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不由心下一緊。

  此人便是景家少爺景玉虎。庭溪以景玉虎爲軸左右掃視,發現大堂裏有不少景洛兩家之人。

  想必是因爲三家雖有齷齪,但都是殖民派,值此危難之際,都不敢再分彼此,只得同進同退,協力結交紫雲閣強者,以求在朝中重振旗鼓。

  景玉虎很快察覺庭溪在觀察他,便朝他咧嘴擺出一個少年氣十足的微笑。庭溪見狀覺其無甚異心,就移開目光,專心等待。

  不久,堂內衆人見一笑容慈祥的紫袍老者共一高挑冷豔的紫衫女俠在長老們的簇擁下信步而來,他們有說有笑,其樂融融,若是不知者看見了,還當是陳年老友相逢呢?

  但是……澹臺幽怎麼不在裏面?庭溪望向庭山河,這才發現庭山河也看了過來,二人四目相對,都察覺到對方眼神中那股心神不寧之意。

  “諸位,這兩位是紫雲閣的宗函大師和林陌染女俠。”庭雲天紅光滿面。爲大堂內衆人介紹道。無論是什麼理由,有紫雲閣的強者毫無敵意地來門上拜訪,總是件榮耀的事。更何況宗函乃是紫雲閣內鼎鼎大名的人物,就連衛國公都得給三分薄面。

  堂內一衆人無論坐立皆站正行禮,恭敬之至。

  “哈哈,何必何必,在下區區一個鄉野遊俠,當不起此等禮遇。”宗函大師豪爽地笑道。

  “當得起!當得起!先生修爲之深,美名之揚,令吾輩五體投地,敬佩之至,怎會當不起呢!”

  兩位紫雲閣來客與衆前輩依次落座,攀談甚是熱切。既然澹臺幽退婚之事已定,雙方也無意再談那些傷感情的事。庭雲天現在所想,便是儘快將話題轉到結交外援之事上,以圖解決當下庭家的危機。

  庭溪雖距他們不遠,但實無心情關心他們說了些什麼。他唯一關心的是澹臺幽爲何還不出現。

  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庭山河當先按捺不住,起身走向紫袍老者,敬重地鞠躬插話道:“宗函大師,小生庭山河,見過老前輩!”

  此行頗爲無禮,不說堂內諸前輩色變,後輩的眼神更是精彩。甚至有腦洞大者以爲,庭山河身爲靈氣三段的廢物想光靠少主的地位與宗函大師套近乎,以求發達,不由一臉驚奇。

  宗函雖被打擾,卻無甚惱意,反頗感興趣地看向他,笑道:“哦,你就是庭山河?”

  “是的,前輩。”

  “果真名門公子,英武不凡。”

  “不敢當。”聞言,庭山河被臊得耳根通紅,忙辯道,“在下靈氣只有區區三段,廢材之名天都皆知,實在不敢當此評論。”

  “呵呵,你今日雖僅靈氣三段,久不得進,但也亦曾十三歲凝鍊靈蘊,滿城大驚,有何當不得的?”

  “以今日之狀看來,當年小生不過是僥倖罷了。”

  “僥倖不可能造就此等奇蹟,庭小兄弟不必自謙。”

  “抑或是我已江郎才盡?”

  “你才幾歲,也敢說江郎才盡?”宗函大笑道,“聽我一言,劍氣已驚世,入鞘亦神兵;玉光既震天,鎖匣亦寶器。你今日雖陷桎梏,但世事無常,你怎知不會有一天鎖鏈盡去,不世之才重見天日。”

  庭山河自隕落以來,雖有不少親友鼓舞,但從無一人如此堅定而真誠地看好他。聞宗函之言,三年來被長輩當反面典型,被關係差者以廢物之名攻訐,被不熟者或明或暗輕視的屈辱與痛苦終於撕裂他爲自己營造的逍遙快活、不從凡俗的表象,掙脫出來。百感交集下,庭山河竟是感動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哈哈,謝大師擡愛。小河身上確實有些異事,只是時至今日都未得命中貴人解治。哎,吾府不幸啊。”庭雲天先笑後嘆。

  “呵呵,在下對府上兩位少年的異事也有所耳聞,感興趣得很。”宗函道,“反正此番來天都,吾等也要暫留幾日,不急離開。不如就讓在下給庭小公子探醫一番,你看如何?”

  “那實在是太感謝了。”庭雲天喜出望外,急催庭山河道,“小河,還不快謝過大師!”

  “謝大師!”庭山河亦甚驚喜,但他立刻就冷靜下來,轉而鄭重問道,“大師,吾有一問……澹臺小姐現在在何處?”

  聞言,庭雲天看庭山河的眼神立刻從憐愛轉向責怪。澹臺幽與庭山河婚約解除說到底不是什麼好事,將這一消息儘量化小化冷才符合兩個家族名望上的考慮。澹臺幽若真出現在大堂上與庭山河相見,以她庭山河前未婚妻的身份,不暴露些什麼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此看來,澹臺幽乾脆不公開出現在庭上恰是最好的考慮。

  他覺得澹臺幽此番行事用心良苦,偏偏自家兒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怎能不煩心。

  “哦?剛剛你們府上不是有人約她一敘麼。所以我們就先進來了,小公子你不知道?”

  剎那間,宗函周圍語聲猝絕,氣氛直接降到冰點。庭雲天父子更是臉都黑了。

  庭雲天難以置信地望向不遠處的二長老。二長老亦黑着臉低下了頭,躲閃他的目光。

  沒等庭家做出什麼動作,堂內衆人便見澹臺幽怒氣衝衝地走入堂內。庭溪心呼不好,連忙大步迎上,想要做些挽回局面的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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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叔叔!你爲何出爾反爾!”澹臺幽的聲音在堂內迴盪。

  天塌地陷……

  庭溪腳步一滯,呆在當場。

  “我本不願公佈此事,有損庭家威望!但您既然如此敷衍,就休怪侄女不客氣了!”

  宗函見她這般行爲,知事有轉折。然她態度實在太過惡劣,不由起身呵斥道:“夠了!師侄你這樣對長輩說話,成何體統!”

  澹臺幽不管不顧,慨然道:“在下爲紫雲閣閣主紫洵親傳弟子,一心修行,以求得證大道。道途渺遠,容不得兒女私情;紫雲閣定法,閣主親傳不得與異性有半點糾葛。所以……我這次特地上門,向庭家家主請求解除婚約……沒錯,就是退婚!”

  堂內諸位不明真相的後輩在爲少女的美麗眼前一亮後又爲她的言語耳前一亮。這事態發展他們實在太過熟悉,分明就是某個人盡皆知的傳奇故事的現實版啊!想不到竟會今時今地發生在庭家,實在是看得一場大戲!

  庭雲天臉色鐵青,氣憤尷尬至極。不過他無意發作,一來他無意與小孩慪氣,二來事態惡化到這種地步,庭家也有責任,三來好不容易與紫雲閣搞好的關係,他不想破壞。既然事已至此,那再答應一次就是。臉面、威望什麼的,在他看來遠無家族利益重要。

  不想庭雲天還未開口,澹臺幽又道:“庭家家主本已允諾於我,不想他居然出爾反爾,橫生枝節,我方出此下策!我在此與諸位名言,此婚約必斷!即使澹臺家不許,我也不懼自逐出門,以成此願!”

  庭雲天怒極反笑,道:“侄女果真好氣魄,巾幗不讓鬚眉啊!”

  三年坎坷,庭山河隱忍的品性早已磨練出來。饒是如此,看到父親在西城三家重人面前被公然折辱,他亦是怒不可遏,當即上前一步,冷笑道:“澹臺幽,姻緣不成,兩家恩義尚在,你何以在真相未明的情況下,如此目無尊長,出言不遜!所謂‘出爾反爾’一事,乃他人冒行,你自認天賦超凡,難道連這都看不出來嗎?哪怕遷怒於我,都好過離經叛道,不尊師長!”

  庭山河多年未曾發作到這種地步,其勢如獅如虎,三家衆人皆驚。庭家危亡在際,府上衆人皆無意旁觀,皆對澹臺幽橫眉冷對。殖民派黨爭大事,景洛兩家也不願置身事外。不同於庭家新衰,無甚底氣,景洛兩家其勢未損,皆拍案而起,出聲呵斥。

  在近百敵意目光的圍攻下,澹臺幽猶面不改色,氣勢不減:“那又如何!遷怒於你一區區靈氣三段的廢物,我是想叫天下人恥笑麼!縱是離經叛道,也好過一生運途由先輩一言所制!”

  未等庭山河回話,澹臺幽又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敬佩你身爲廢物卻敢呵斥天才的勇氣?好,我敬佩。你是不是想要我承認我的魯莽?好,我承認!”澹臺幽的聲音越來越高,“接下來,是不是還要我給你三年時間修煉,讓你三年後與我比武找回顏面?最後,你是不是還想找個由頭滅了紫雲閣,順便讓我傾倒於你的力量之下?”

  庭雲天喝止道:“夠了!”

  “不像話!快住嘴!”宗函怒道。

  “你要幾年就給幾年,我等,你要戰便來戰,我竭盡全力,你想殺便來殺,我以死抗爭!可這婚約,無論勝負生死,今日非斷不可!我在此立誓,哪怕你日後通天徹地,昇仙成神,我只要稍有悔意,當即自盡!”

  “這位小姐,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啊?”有人淡然笑道,庭溪循聲望去,竟是景玉虎。

  澹臺幽並不理他,接着道:“呵呵,庭山河,你且仔細想想,你有沒有亂七八糟的異域記憶;你且看看,你衣飾穿戴,可否喚出某位強者;你再尋尋,你族中可有某位驚才絕豔卻傾心於你的少女。你以爲,我就不看話本,不聽戲嗎!”

  字字誅心。

  澹臺幽所言,全是某個盛行傳奇故事的橋段,據說原由異域旅人口述,後改編爲話本《戰天記》和戲劇《異火傳奇》。這個時代,經濟繁榮,文化生活豐富,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市井草民皆愛聽戲,而庭山河這樣富裕人家的識字公子更沒有不讀話本的。

  此傳奇故事本頗離奇,人物心行亦不無謬處,時人皆以其爲黃粱一夢式的故事,當然無人當真。即使澹臺幽與庭山河的糾葛與這故事重合度甚高,也不曾有德高望重者將其聯繫起來。

  而澹臺幽此言,分明是暗責庭山河出言駁斥乃因其癡心妄想,自以天命眷顧,兼品德敗壞,志趣低俗。

  “此等誅心之言……”林陌染輕嘆一聲。

  聽到澹臺幽最後的話,就是原本反應不甚劇烈的堂內後輩也都義憤填膺起來。

  “何必等三年!”庭溪忽而開口,冷冷道,“今日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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