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夏夜
然而姜唐連蜻蜓也不接,還皺了眉,問:“你去找肖政啦?”
邢年沒否認。
姜唐問:“你們打架啦?”
“......沒有,”邢年說,“沒打架。”
沒打架,他就單方面對着肖政輸出傷害了。
但是這事兒邢年沒提。
他把蜻蜓放到姜唐手心,說:“給你。”
“你怎麼拿回來的呀?肖政那麼討厭。”姜唐很輕地揪揪蜻蜓的小翅膀,擡頭滿臉擔憂,“哥哥,你受傷沒有?”
“沒有。”這次邢年說的是實話,他也伸手碰碰蜻蜓,說:“我就去找了肖政,然後他就給我了。”
“他就給你了?”姜唐不可置信,“你跟他說什麼了?”
“講道理,”邢年艱難地說,“他其實膽子很小的。”
姜唐眨眨眼,又問:“那你怎麼摔了呢?”
“回來路上摔的,”邢年說,“跑得太急了。”
風帶來枇杷葉清香,姜唐踮起腳,邢年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先習慣性地俯身配合。下一秒姜唐暖暖軟軟的小手就覆上了臉頰,姜唐另一隻手扒着邢年的領子,把邢年身上都檢查了一邊。
的確沒添新傷,就是衣服髒了。
邢年彎腰捉住姜唐要掀他褲腿的手,說:“我真沒打架。”
姜唐直起身,晃晃手裏的蜻蜓,還有點兒不放心道:“你沒騙我嗎?”
“你不是讓我乖乖的麼。”邢年衝姜唐很輕地笑起來,主動勾住姜唐的小拇指,還是那句:“我乖乖的,騙你是狗。”
他聲音一低就有鄭重保證的意思,眼神也認真,姜唐小腦瓜飛度轉動,找不出哥哥有可能騙人的地方。所以小豆豆兒又開心了,相信邢年沒打架,以後也不會打架啦。
姜唐一笑,邢年就覺得“以後在姜唐面前都要乖乖的”這條路敞亮可行。
但是那話怎麼說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肖政捱了打,回頭就告訴了他家長。
正好頭天晚上姜德明剛來過電話,用最溫和的語氣把對方說得擡不起頭。這下肖政也掛了彩,兩邊正好要找時間碰頭,本來是肖政賠禮認錯,現在得相互道歉。
這事兒姜德明晚上問了邢年,恰好姜唐洗澡還沒出來。
所以邢年敢做敢當,一點兒沒遮掩。姜德明聽了和郝佳麗都無聲地嘆了氣,邢年是爲了姜唐纔去打的人,夫妻倆心裏都有點不是滋味。
然而再心疼也不能養成愛動手的習慣,姜德明給說了道理,話都很中肯,還指明瞭求助大人這條路。這樣長篇大論的教育對於邢年來說很陌生,但是他聽得進去,低着頭站那兒一動不動。
直到提起相互道歉這事兒,邢年纔有了反應。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也說不出個原因,發正不想去。
但是姜德明郝佳麗是什麼樣的玲瓏人物,看看就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兒。郝佳麗神情一動,姜德明就默契地笑了。
“去,把豆豆叫出來,”郝佳麗說,“就今天晚上吧,你們倆一起去和肖政好好聊聊。”
邢年原本揹着手站着,聽見這話姿勢都變了,往前一步說:“不行。”
“啊,的確太晚了。”姜德明故作理解狀,看看手錶說,“那麼明天吧。”
“......不行,”邢年第一次露出這樣慌亂的神情,說,“別讓豆豆兒知道。”
郝佳麗問:“知道什麼?他得感謝你呢,你給他把蜻蜓拿回來了,多不容易。”
“不,不是,”邢年說,“別讓豆豆兒知道我打架了。”
郝佳麗和姜德明對視一眼,倆人就是有意逗逗邢年,剛纔說話的時候邢年眼睛一直往樓上那個方向飄,生怕姜唐下來聽見了。
“原來姜唐不知道啊,”郝佳麗說,“那得讓他知道一下。”
“別,阿姨,別告訴他。”邢年真有點急了,站那兒緊緊抿了抿嘴,說:“我去給肖政道歉,別讓豆豆兒去。”
姜德明慢條斯理:“怕豆豆知道你打架了?”
邢年點了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家裏露出這麼鮮明的情緒,就算是爲了隱瞞,也不失爲一件好事。他之前太封閉了,簡直不像個小孩,姜德明和郝佳麗還是有些擔心的。
現在好了,和豆豆打成一片,而且真的把自己當哥哥。這是再好不過的局面,所以隱瞞就隱瞞吧,只要以後不再犯,姜德明和郝佳麗還幫着一起瞞,也不讓倆孩子和肖政見面了。
一個嘴裏手上都不乾淨,才這麼點兒大就喜歡拿出身攻擊別人的孩子,不見面也挺好的。
而此時的姜唐正在浴缸裏坐得舒舒服服,還用浮在水面上的泡泡堆出個橢圓形,給橡皮小鴨子當窩。
至於客廳裏三個人達成的協議,小豆豆兒根本不知道。這是來自父母的保護,現在也加上了邢年。他們站在姜唐周圍,姜唐就可以開心又單純,他只需要全心全意地爲了拿回草編蜻蜓而高興,和邢年哥哥手牽手,迎着暖風奔跑過柔軟的草甸。
小蜻蜓劃過半空,指尖嘗試着鬆開,它會被風託着往前去,一直掠過小石橋。橋下溪水長流,樹林遮蔭,夏日的花還沒到謝的時候,暑假已經悄無聲息地過去。
最後這天姜唐和邢年一起躺在枇杷樹下的大藤椅上,肩並肩仰面看枝椏透星,看到最後姜唐已經閉了眼,馬上要睡着了。夏夜蒸熱裏泯滅了蟬鳴,邢年稍微側臉,聽得清姜唐的呼吸聲。
邢年難得放空,無意識地說:“豆豆兒。”
姜唐差點進入夢鄉,聽見邢年的聲音,還是馬上說:“哥哥。”
其實邢年就是隨口一叫,沒想到姜唐立刻就回應了。邢年覺得很有意思,也微妙地覺得十分滿足,於是他就一聲一聲地叫了下去。
而姜唐就一聲聲地應,乖得要命。
“豆豆兒,”最後邢年朝姜唐那邊翻身,說,“明天就回城裏了。”
“嗯......”姜唐也翻身,一低頭習慣性地把臉埋進邢年胸前。
邢年沉默很久,說:“你好好的。”
“嗯,”姜唐已經躺得困了,迷糊地順着邢年說,“你也好好的。”
“等你到了你城裏的家,”邢年擡手搭在姜唐胳膊上,“想不想這裏?”
“想呀,”姜唐說,“但是下個暑假咱們還能來呢。”
晚風搖晃樹枝,小茶几上蜷着小貓,舒服地發出咕嚕聲。姜唐聽見了,勉強睜開眼,說:“咱們帶着小咪一起回去吧,哥哥。”
邢年隔了會兒才很低地嗯了聲。
姜唐沒看見,但是用下巴壓着他發頂的邢年臉上已經又沉又冷。
邢年想。
沒有“咱們”了。
姜唐回城裏可以帶着貓,但要和邢年分道揚鑣。
當時姜德明接邢年來這裏,只說兩個小朋友要同吃同住一個夏天,現在暑假結束,邢年就不一定會繼續在這裏待下去。姜德明前幾天已經找邢年單獨談過了,邢年得去大伯父家,這是邢年奶奶的意思,誰也阻撓不了。
這事兒姜唐不知道,還滿心以爲會和哥哥一直在一起。姜德明和邢年不謀而合,都沒和姜唐說。
其實姜德明和邢年談的時候是有些愧疚的,他把邢年從豆苗村接出來,現在又要把邢年送到一個全新的地方去。
一個不那麼歡迎他的地方。
但是邢年就是沉默點頭,很輕易地接受所有的安排。
他並不會真正成爲姜家的一份子,這是邢年早就做好的心理準備。他住豆苗村那會兒就知道奶奶的心意,老太太經常在晚上給邢偉順打電話,所有的聲音邢年都聽得見。
邢年在老家睡蕎麥枕,到了晚上就躺着去撥涼蓆上斷出來的竹片。那裏齜出小小的刺,他用手指壓,指腹上就一疼,他縮回手,過會兒再壓。
外屋燈一時半刻不會滅,自從邢偉利去世,老太太就總是在用座機打電話。電話那邊是邢年的大伯父,是邢年父親的親哥哥。
“偉順,你不能不管。”老太太涕淚縱橫,她說:“我是你們老孃,在我這兒沒有向着誰這個說法。就算有我也是偏着你......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孩子已經快八歲了,他得上學了。他多可憐吶!他......”
邢偉順打斷她,說了很多話。老太太聽到尾,眼淚沒有斷過。
“他媽媽早就不要他了,這麼多年什麼聯繫也沒有。你想想,那會兒邢年還不會走路,人家就走了!”她怨聲質問,“我還能活多少年,他怎麼能跟着我?村子裏沒有前途,要不你們兄弟幹啥都着急往外飛?......孩子最可憐,他沒爸沒媽......他爸爸死了啊!那是你親弟弟!你不管誰管?”
邢年壓着涼蓆斷處,低頭看手上已經出了血點。他拉着被子,抱住枕頭縮進被子底下。
外面老人哭聲不斷:“姜家已經仁至義盡了,人家已經替偉利安排後事。朋友而已,怎麼可能再給你弟弟養孩子?你纔是他的親人,血濃於水,那是你親侄子......你總是問錢......”
老太太還在抽泣,哭聲瘮人,是響在夜晚的命運哀訴。
被子下空間逼仄,邢年掐着虎口,看血紅在皮膚底下反覆起退。他聞一聞手掌,就是一股土腥味。可是自從來了姜唐家,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甚至不再一個人睡,姜唐就躺在他身邊。小孩兒什麼時候聞上去都像奶糖,捏着也像。
邢年這會兒鼻腔裏都是奶糖味兒。
但是味道總會消散,甜蜜又如何,那是留不住的幸福。這棟房子裏的溫暖和愛意都不屬於邢年,他是被姜家撿來的狗,看他可憐施捨一點,隨時收回去也是理所應當。
然而他已經喜歡上了這種溫馨,被人正視的感覺是如此舒適,照顧姜唐保護姜唐的感覺又是那麼美妙。他沉淪於此,已經徹底違背了當初來去自由的決定。
他糾結於如何告別,身邊姜唐已經依偎着他睡着了,一條腿放在邢年身上,還抱着邢年一隻手腕。
月光給兩個小孩子蓋了薄毯,風也無比柔軟。邢年望着姜唐,終於還是沒忍住,輕輕地拉過姜唐的手,收着勁兒捏捏指腹按按掌心,然後擡身湊過去,在姜唐臉蛋上咬了一口。
姜唐咕噥一聲,皺着眉撅了下嘴,沒醒。
最後邢年伸手給姜唐擦了臉上的口水,自己也躺下了。他反客爲主,夾住姜唐的腿,反手摟住姜唐。這個姿勢讓他覺得很踏實,還能有規律地輕拍在姜唐後背。
“豆豆兒。”邢年閉上眼,在昏暗中第一次真正表達想法。
“我......”他低聲艱難道,“不想和你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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