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舉兩得
失去之後,才更加懷念過去的日子
春天,剛經歷冬天冰凍的泥土開始融化,整片地裏似乎都是溼漉漉的,像是澆着一片油,難怪春天是最適宜植物生長的季節。春天的樂趣,應該就是在菜地裏,在一顆顆青菜白菜上,循着菜葉被啃食的痕跡,翻開菜葉去尋找躲在菜葉後的菜青蟲,玩弄着一隻只在手掌中蜷曲的軟軟的小蟲,這對於幼時的我來說也是一件十分新奇有趣的事。
夏天,門口成了我們嬉戲的場所,瘦弱的小桃樹上也開始掛起了長滿細密絨毛的小毛桃,摘下一顆,清水洗淨,酸甜脆爽,喫完毛桃,和弟弟脫光衣服,就光着腚子在門口打水仗,炎熱的夏日,清水的洗滌,好不快活。
秋天是個收穫的季節,可這方小園裏,對我來說最大的收穫只有葡萄架上懸着的葡萄,渾圓飽滿,甜蜜的味道已經透過紫色的表皮滲了出來,掛滿了白色的糖霜,幼時的我,只能踮着腳去採矮處的葡萄,矮處的葡萄成長不是很好,丟一顆進嘴裏,酸的我眉頭都皺成一團。
到了冬天,田地裏都是綠的發黑的“趴地菜”,經歷過霜打雪凍的菜葉子,肥厚得像流油的培根,在強烈的光合作用下,菜葉裏飽含糖分,甜得似乎能榨出糖出來。雪後初晴,喚來三兩玩伴,堆雪人,趁着夥伴不注意,抓起一把雪就灌進他的脖子,你追我趕,歡笑不斷。
說實話,搬進小區以後,再也不需要半夜起牀捉老鼠,再也不用擔心蜈蚣會爬到牀上,但是仍舊懷念小時候在門口菜園捉菜青蟲,玩泥巴的日子,現在家門前變得車水馬龍,卻怎麼也聽不出哪輛是誰家的車,偶然在樓道聞見人家飯菜的香氣,卻沒辦法厚着臉皮去蹭喫。過去的條件固然艱苦,但生活卻一直幸福美好,魯迅的百草園,林徽因的北總布衚衕,我的小平房,每個人都曾有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這些平凡普通的小地方,現在都成了我們的回憶卻說村裏向農民租地每畝一千多塊,可是賣給別人就不是這個價了。村鎮幹部研究之後,決定以每畝二十萬的價格賣出。購買方除了支付買地費用,每年每平方米土地還得上交4元土地使用費,單這筆錢就足以支付租地費了!賣地的錢如何使用由村委、鎮委研究決定。
一畝地只賣二十萬,而且是五十年年限,廠老闆、店老闆們高興壞了,大家紛紛上門找王小毛,要求購買土地。王小毛覺得二十萬要低了,二十二萬,二十四萬信口開河。可是不管賣多少,合同上只寫二十萬。這個價是村委會和鎮政府研究決定的,他也不好一個人拿。至於二十萬以外,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於是,化工廠來了,橡膠廠來了,繅絲廠也來了。廠房依河而建,污水全部排進龍遊河,又從河裏抽進長江。大煙囪裏的濃煙直衝藍天,如果有風的話則隨風飄蕩,空氣中到處瀰漫着橡膠、塑料、死蠶蛹的味道。有人向環保部門舉報,環保局領導立即趕到。一位副局長分別找廠領導談話,對於工廠污染環境作出兩條處理意見:一是接受罰款每年罰兩萬;二是關門停止生產!廠領導們紛紛表示接受罰款。橡膠廠廠長財大氣粗,一下子交了十萬罰款。副局長表示五年之內不會再找他。後來又有人向環保局舉報,環保局表示已經罰過款了!對於村民來說,你罰款對我有什麼用呢?你罰了他的款,我還是被污染啊!
這讓我想起一則笑話:一位財主經過一所學校時,控制不住在教室門口大便。教書先生大怒,將財主扭送到縣老爺那裏。縣老爺問財主願打願罰:願打的話三十大板,願罰的話五錢銀子。財主說願罰,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兩銀子。縣官見錢眼開,根本就不想找錢。他讓財主第二天再到學校門口大便一次,這一次也就不罰了!至於教書先生和學生是否高興,縣老爺一點都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是罰款。環保局跟他想法一樣。
有工廠就有工人,有工人就要住房,於是開發商來了,他們先找鎮政府再找土管所,但最終要找王小毛,由村委會向農民租用土地,租金仍是一千六一畝。住宅用地不同於工業用地,每畝地賣的是上百萬!村委會跟農民辦的是租地手續,跟開發商卻是辦的徵用!補償款自然進了幹部腰包!經常看到網上有村民爲徵地補償與開發商發生糾紛。楊莊村倒好,開發商影子也看不到!你的土地是租給村裏的,開發商只認村幹部說話!
不到五年,楊家莊的土地全部賣完,農民們大多搬遷到了安置房裏。村幹部們無事可幹。王小毛特發奇想,他在長江與安全壩之間的淤泥地上又開闢了一塊五十米寬、一千米長的墓地,埋一個人收五千塊錢。因爲背山【其實是大壩】臨水,風水極好,買的人居然很多。至於收費仍然由朱小紅負責,她既抓生育也管殯葬,真的是生也要錢,死也要錢。
到了2015年,全面放開二胎政策。朱曉紅的工作由計劃生育立即轉變爲鼓勵生育。楊莊村幾百多戶人家,現在大部分住在安置房裏,一年拿幾千塊錢土地租金,誰也不敢多要孩子。人家不想生,朱小紅也沒辦法。
2015年三月,全縣村幹部換屆選舉,王小毛覺得楊莊村再也沒有多大油水可撈;於是跟朱小紅雙雙辭職,到縣城開電影院去了。
王小毛辭職之後,張四江當上了村委書記,因爲再也沒有土地可賣,他只能在土地租金上做點文章。廠老闆、開發商購買土地之後,每年還要向沿江鎮繳納土地使用費,現在是每平方米4元。鎮裏將其中大部分用於支付土地租金,每畝1600元。事實上全村總面積要比每戶合起來多!楊莊村臨近長江,坑坑窪窪的地方很多,包產到戶時都沒有計算面積,現在賣給人家自然要算!還有村民死後要將土地租金取消,新生兒出生卻沒有田分,租金更是無從談起!當然這點好處跟王小毛租地賣地相比,簡直是雞毛蒜皮不值一提了!
楊家莊除了一條南北向的龍遊河之外,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裏河。所謂裏河是指那些不通外河或半通外河的老河道,大多天然形成,年代久遠,河面彎曲狹小,河裏水草蘆葦密集。水質碧綠清澈,一眼見底。
小時候上學從河邊走,常常會看到清澈的河水中,悠悠盪盪徘徊着無數小魚小蝦,最大的也難過三寸。那時經常用碗瓷瓦片打幾下水漂,驚得小魚四處亂竄。有時站在水邊便能摸幾隻田螺。如果看見有明顯從水底爬上來的一條印痕,伸手到靠近水邊的印痕盡頭,必定會掏上來一隻河蚌。如果運氣好,還能撈到三角蚌。我曾見到有人摸到一隻五斤多的大蚌,開出了一大把珍珠。
除了田螺河蚌,河裏還有一種叫做“蜆子”的東西。(蜆子:軟體動物,介殼形狀像心臟,表面暗褐色,有輪狀紋,內面色紫,棲淡水軟泥中。肉可食,殼可入藥。亦稱“扁螺”。)小如指甲,大如銅錢,密佈河牀。一個猛子下去,能撈上來一捧;一、兩個小時,可以撈十幾斤。將這些蜆子拿回去用水煮了,挑出肉來。清炒熬湯紅燒均可,味道十分鮮美。
由於裏河既淺又小,到了冬天很容易結冰,這裏便成了天然的溜冰場。城裏的孩子買溜冰鞋在水泥路上穿梭,我們小時候穿着球鞋便可以溜冰,而且是真正的溜冰。到了夏天,因爲河水既清又淺,中間也難沒人頭,這裏又成了天然的游泳館。特別炎熱的中午,村裏男女老少都到河裏洗澡、游泳,不擔心會被淹死。
這些只是過去的記憶,寫出來只會徒增傷感。當楊家莊所有的土地都被租用、徵用之後,現任書記張四江又將目光投射到這些大大小小的裏河上。
張四江雖然也是官二代,不過他是個實幹家。他父親張仁當了一輩子會計,臨死前交給他一個行李箱,箱裏面裝滿了解放後各個年代各種面值的鈔票!
早在集體的時候,張四江便是拖拉機駕駛員,除了農忙時耕田之外,大部分都是幹私活掙錢。農村人買磚瓦賣豬羊免不了請他幫忙,除了招待他好喫好喝之外,辛苦費也是少不了的。而生產隊記他全勤工分,油錢也到他的父親張仁那裏報銷。
包產到戶之後,集體的拖拉機自然歸張四江所有。農忙的時候,他幫人家脫粒、耕田、播種。因爲請的人多,他並不按先後順序,誰出錢多先幫誰耕種,外村人請也去。大家都想早點耕種完畢,有一年耕一畝田從四十元上漲到二百元,一天能掙幾千!有些人捨不得花錢,脫粒在飯桌上砸,耕田用釘鈀築!
王小毛當書記時,將農機站站長的位置讓給張四江。王小毛前一年收的是每畝田八十元水費,張四江一上任,水費立即上漲到每畝110元!插秧排澇離不開電灌站,張四江想收多少村民只能給多少!
張四江做了村支部書記後,又將農機站站長的位置讓給他表兄;不過表兄每年要給他兩萬塊錢轉讓費!羊毛出在羊背上,他表兄上任後,又將水費調高到每畝130元。農機站管一個鄉的用水排水,站長是個肥差!
過去村書記必須督促小隊長收費,農民土地被租用、徵用後,收費直接從補償款中扣除。全面放開二胎政策後,很少有人生第三胎,計劃生育工作也不必抓,村書記、村婦女主任幾乎都成了閒人。當然不幹活也有工資。
張四江是個實幹家,不願意拿幾千塊錢固定工資,他花十萬塊錢買了一輛卡車。除了當書記,他還幫人運輸廢品!
破銅爛鐵可以送到鋼鐵廠裏賣錢,化工、醫療垃級則必須送到如東縣危險品廠焚燒、填埋。人家幫你處理,自然要給處理費,這些錢連同運輸費用自然都是廠家和醫院出。
去年八月,國家制定了土地復墾條例:凡是因生產建設和自然災害造成損毀的土地,釆取整治措施達到可供利用的目的,國家給予復墾費,每平方米大約補貼十元左右。
除了復墾補償之外,國家還出臺了復墾置換建設用地政策,就是在甲地復墾多少土地,可以到乙地佔用同樣多的農用地作爲建設用地。
這本來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經過張四江的操作,卻成了一件禍國殃民的壞事!
要復墾,必須有相應的泥土填埋溝壑。如皋哪有那麼多多餘的泥土啊?張四江突發奇想,他將從工廠,醫院拉來的廢物全部傾倒在裏河裏面,只在最上面覆蓋一層薄薄的泥土,然後向上彙報復墾了多少多少土地。主管部門走馬觀花驗收合格,復墾費自然進了張四江的腰包!其實被他復墾的那些地方不僅不長糧食,而且破壞污染環境,還不如當初長魚長蝦!
爲套取復墾項目資金,張四江將某化工企業單氰胺廢渣偷偷拉回,連夜埋在多個河渠,使農地受到嚴重污染。本地土壤一般呈現黃色,而填埋地的表層土壤呈黑色,用鐵鍬開挖50釐米深後依然可見“黑土”。
村民楊明全說,204國道兩側有多個溝塘,2016年以來,村裏對其中部分溝塘復墾。當時,他家10畝魚塘裏的魚還沒抓完,張書記就拉着一卡車“黑土”填入魚塘。這些“黑土”剛剛倒入,魚塘就像煮沸了一樣冒氣泡,魚都死了。楊明全懷疑這些“黑土”都是從化工廠里拉過來的廢料。
根據危險廢物鑑別技術規範和危險廢物鑑別標準,單氰胺廢渣屬於劇毒物質,在土壤污染裏屬於嚴重的污染物。楊明全反映,曾在污染地塊種植樹木,但未存活。
爲民化工廠監事黃某透露,爲解決本公司廢渣脹庫問題,經法人代表徐某同意後,找到楊莊村書記張四江,分別以每噸11.5元和13.5元的處置費,委託處理單氰胺廢渣。
據黃某介紹,一噸單氰胺廢渣按正規處置成本需數千元,而張四江只需要十幾元,非法填埋處置與合規處置的成本相差幾百倍!而李四江填埋危險品後,國家還給他土地復墾費!
化工企業與張四江互相勾結,繞開監管。企業表示只要村裏同意填埋危險品就可出錢;而復墾異地取土困難、成本越來越高,張四江唯利是圖,一舉兩得。
土地復墾本來要求回填的必須是良土,但由於土地復墾項目多,國土人員很難做到全面覈查,即使覈查也只是看其是否平整,難以監測深層填埋物性質。
今年初,江蘇省國土資源廳發文,要求土地整治項目所需客土,要有相關部門審查合格的鑑定報告,包括客土來源地、土壤成分及土方量等。但仍難以做到全天候監管。
至於甲地復墾置換乙地建設用地,那更是二次浪費!甲地填埋垃圾成了永久的廢地,乙地的良田卻又成了建設用地!
不過張四江一舉兩得:爲企業處理垃圾有錢,將溝塘填平“復墾”也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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