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從來如此,便對嗎?
*本章貴族表現並非純然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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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沒想到啊。
真沒想到啊。
弗裏克斯之前彙報時看似帶有強烈主觀感情地描述了使節們,丹提歐克原來以爲這位首席三叉戟可能是因爲不太喜歡與貴族與官僚打交道,可現在看來,弗裏克斯的評價竟然是公允的,甚至可以說很剋制。
……這羣傻瓜,如果不是父親如今身患重病,怎能容你等這般在他的御座前如此喧譁咆哮!
真想把他們都槍斃了。
丹提歐克面無表情地侍立在他們的基因之父的王座旁時不期然地想到。
因爲原體想要準時喫晚飯的緣故,所以,觥籌交錯的宴會已經開始了大概一刻鐘多一點。
原體的支配者衛隊守候在門外,而兩位在任三叉戟在室內,正陪同原體用餐。
順便,因爲佩圖拉博的事前的吩咐,而不得不看着這羣自不量力的凡人貴族代表肆無忌憚地當着他們父親的面互相爭辯、吵架、推搡、同時大喫大喝還自以爲是地拿着酒杯朝王座敬酒(甚至有幾個女貴族還更加不知死活地朝原體轉動身體暗示,丹提歐克發誓那一瞬間他覺得聽到了什麼血色的召喚)的戰爭鐵匠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理解過某些熱愛拔出斧子砍人的戰鬥兄弟。
真想把他們全都砍了,統統砍了!大卸八塊!
令人難以置信,這些蠢豬到底是怎麼坐到他們現在這個位置的?
這種對原體、軍團與帝國毫無敬畏、眼中只有這區區幾城之地計較的東西怎麼會是我們與我們的父母兄弟曾經生活過的土地上同樣生活着的那些人?
作爲一個曾經是奧林匹亞牧羊人出身的鋼鐵勇士,丹提歐克發現自己現在對奧林匹亞在幾天或者幾周內將要迎來的可能結局的悲觀程度已經不知不覺中又上了一層樓。
更糟糕的是,他發現自己開始理解弗裏克斯,並還開始覺得原體若要對奧林匹亞下達滅絕令確實過於嚴厲,但假如打算十一抽殺的話,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些事情,開始時或許真是有所可憐之處,情有可原,但觀其後的發展也真是必有可恨之處,咎由自取。
但丹提歐克搜索着他過去的閱歷與那些被塞入他腦海中很久、沒有被用到過的知識,試圖爲此找到一些解釋或者支持他思考的東西時,他驚訝地發現在他需要的知識領域中幾乎一無所獲。
他充滿了憤怒,更多地是充滿了迷惑與茫然:原體看起來胸有成竹,但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發病的跡象,還是果真如此,他們只能遵從命令,沉默地站立在兩旁,時不時爲原體倒上溫度剛好的礦泉水或是發酵果汁。
原體看起來胃口很好,並未受到影響,在沃倫的代表與福羅斯的代表因爲一言不合(但就丹提歐克的觀察來看,他更懷疑是他們彼此喝多了宴會上提供、由鋼鐵勇士們從船上帶來的其他世界釀造的高度美酒)開始從互相陰陽怪氣升級爲謾罵,並最終打起來在白色的沙子中滾作一團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的怒氣值正在穩步上升。
原體依然在優雅但快速地切割羊排,同時喝掉了半打發酵果汁。
隨後,在戴着藍色絲帶的、阿寇斯的德馬提婭與戴着紅色絲帶的、伊斯基亞的迪迪姆斯·迪奧戈拉斯開始互相指責,並同時大呼小叫地跑到原體的桌前,挺着胸膛一邊指着對方一邊要求原體聽他們的話、支持自己並幫助自己對付另一方的時候,情況已經變成了弗裏克斯不得不在內部頻道小聲提醒丹提歐克不要違背原體的意願在這裏大開殺戒了。
而鋼鐵之主——或者說佩圖拉博殼子中的拉彌贊恩則喫得很愉快。
這幫人上演的活戲劇和其中的種種內容可真是精彩。
趁此機會,他還很好地把這些人的名字、貴族家系與他們各自佩戴的絲帶顏色聯繫在了一起。
顯然,這夥人雖然是一起過來請願,但也不是鐵板一塊的。
他們分成了三羣:人數最多的是佩戴了紅色絲帶的,這羣人,根據LOGOS的記載,正是一個半世紀之前,阻止佩圖拉博從洛克斯開始統一整個奧林匹亞的城邦集團之一,名爲彭圖伊克聯盟;而人數其次的則是佩戴藍色絲帶的阿丘恩六城;最後,還有寥寥數人,什麼顏色的絲帶都沒有佩戴。
好傢伙,這種既視感……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以前天天在國際新聞裏看到的歐洲各國議會選舉前描述的執政席位在野席位少數中立席位,然後把外形跟人名倒退到希臘城邦制時候麼這不是……蕪!我懂了!感謝賽里斯新聞聯播!感謝參考消息!感謝政治課!感謝馬政經!
一旦獲得這樣的明悟,思路便立即被打開,拉彌贊恩這時候發揮出了佩圖拉博這個腦子被他使用以來的最大化效率:他一邊保持着儀態和速度,挨個品嚐着好久沒喫的美食;一邊豎起耳朵聽着下面上演的古典宮廷政治辯論劇;一邊還要把他們每個人的臉與名字和地位對上號;一邊分析他們互相之間的訴求和利益關係;最後,他翻開LOGOS的索引目錄,把時間和地點範圍設定在一百五十年前的奧林匹亞,開始查找是否有當時留下的、有關他們各自祖先與城邦的更多資料。
他越看資料只覺得越不可思議,但這並不會影響他的好胃口,相反的,雖然不可思議,但配合眼前的這場戲劇,相當下飯。
直到這羣傲慢而自信的貴族代表在這裏邊喫邊喝邊罵邊打,把自家城邦和主子的底子與派系爭鬥、他們過去三十年內進行的各場大大小小的城邦間戰爭以及某些不明原因死亡的兇手和各種精彩的通姦、牛頭人、美豔寡婦與放羊王子等等內容差不多都抖摟了個底朝天,津津有味地聽完並對照完畢的宴會主人才滿意地喝掉自己碗中最後一口湯。
拉彌贊恩把餐具放到一旁,推開湯盤,用足以給凡人當披風用的柔軟餐巾擦了擦嘴。
他敲了敲王座的扶手。
下面的這羣小貴族代表依然沉浸在互相謾罵之中。
拉彌贊恩朝弗裏克斯示意,後者立即會意,跨前半步,用他莊嚴厚重的動力甲上的擴音器大聲宣告鋼鐵之主將要發言,所有人應保持安靜和禮儀。
於是這幫男男女女終於知道要安靜下來,許多人開始把眼睛從美酒、食物與對手身上轉向上首王座上的這位巨神。
“我十分好奇,有幾個問題想要諸位爲我解答。不過首先,要有代表。顯然,你們之中的發言人,我沒猜錯的話,是代表阿丘恩六城的德馬提亞女士與彭圖伊克聯盟的總代言人迪迪姆斯先生,我說得對吧。”
被點到名的兩名貴族立即重新擦了擦嘴,整理好衣物,德馬提婭把落下的頭髮攏到耳後,推開椅子,起身提起衣裙朝鋼鐵之主行禮;而彭圖伊克的發言人朝着她發出蔑視的冷笑,隨後聳聳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並做了一個您請說的動作。
丹提歐克發覺自己的手指癢癢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摸上了腰間的武器手柄。
“那麼……諸位,在開始之前,我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
原體面對這些跳樑小醜的氣度到此刻都是這般的從容儼然,丹提歐克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開始佩服起了基因之父的高貴涵養。
“我,佩圖拉博,鋼鐵之主,帝國第四軍團的主人,帝皇的親子,曾經征服過你們的曾曾曾祖父母並登臨奧林匹亞統一後最高僭主的人——而你們各城邦的主人,不但不敢親自前來請求我的寬恕,甚至派到我的御前來的你們,依然是如此的一盤散沙。所以,你們是爲什麼能在我面前如此放鬆地喫喫喝喝、吵吵嚷嚷、傲慢而認爲我只是一個離開這裏很久的僭主,你們想要脫離帝國就可以直接要求整個城邦聯盟脫離,你們自己想我支持哪一方就任性地直接提出要求我幫助你們,打倒對方?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到底是哪裏來的底氣,覺得自己能與我,一位帝國皇帝的兒子平起平坐呢?憑你們繼承的那些稀薄的血緣嗎?”
在對方張口結舌能夠回答這一連串問題之前,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還是憑你們一百五十年來貢獻給我的軍團的戰士們?自從我離開這裏之後,奧林匹亞的科技可有任何進步?你們自己還有多少地面軍隊?你們有任何航空器嗎?你們有自己的能夠進行亞空間航行的船隻嗎?星系內艦隊呢?軌道防禦平臺呢?全都沒有!就這樣!你們也敢公然叫嚷要分裂出去!所謂的獨立!”
他冰藍色的眼睛冷冷地轉向那個吵架很大聲、更大聲地好幾次明示暗示他們此次來就是要直接脫離帝國的彭圖伊克聯盟的代言人。
“我記得你自己都承認,所有城邦都男丁不足了對吧?對,首先,我承認,每年本來只要幾十人的軍團徵發在最近半個世紀變成了幾千人,確實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奧林匹亞農業和人口的繁衍——但根據我的計算,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口不足的更多的原因在於你們自己對於小小的土地爭奪之間的頻繁內戰?!我真【古泰拉粗口】受夠了!看看這些數據!你們彭圖伊克聯盟光是爲了一塊小小的數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就在一個半世紀裏與阿丘恩六城打了多場戰役,不算小的,其中就有一場整整三十年而一場十二年!你們的人民在其中有多少婦女與孩子死去?!流了多少戰士的額外鮮血?!多少額外的生產力沒有得到充分利用?!”
拉彌贊恩眯起眼睛,弗裏克斯默默地在自己的戰甲內部朝外面的衛隊成員下了幾個命令。
“……這些損失的人口完全是你們爲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產生的傷亡,怎麼,這樣的傷亡也要算在我和我的軍團頭上嗎?!啊,我懂了,反正原體佩圖拉博在你們根本看不到的地方與你們根本不瞭解的敵人作戰。他都一百五十年沒有回來了,你們知道,原體根本無暇顧及地面上螞蟻的聲音,所以螞蟻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訴他們的人民,造成一切苦難、一切奪走他們孩子的痛苦都是不在家的那個人的原因是吧!因爲要交軍團的稅,所以所有的其他稅都可以以這個藉口分派!我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呢?嗯?”
他忽然提高了聲調,聲音就如同雷霆般在銀灰色的金屬絲綢穹頂下回響,敲打着精金的支柱,“【古泰拉粗口】!佩……我的基因種子適配性非常好!選拔者的通過率是極高的!不存在很高的通過損耗問題!而作爲原體的母星,奧林匹亞的帝國稅務等級是特級免稅!特級免稅!是你們不清楚,被帝國內政部的稅務官誆騙了?!還是你們揣着明白裝糊塗?!如果你們被誆騙了,現在就可以向我當場喊冤!”
“還有。”鐵之主敲打着桌面,“剛剛我派去買東西的人已經順便問過了——我看許多地方根本不是從事生產的男丁不足,而是你們在這種內戰不斷地情況下,還是要維持並且更加追求自己的貴族生活所需要耗費的人力不足吧?!都已經這樣了,你們還要他們爲你們服免費勞役?!”
“這有什麼不對嗎大人?”顯然,迪迪姆斯的貴族傲慢與血統帶給他的東西比勇氣更甚,它掩蓋了他的雙眼,其他人的也是,他們眼中滿是對這些長篇大論不贊同的神色,彷彿忘記了他們面對的是一位真正的半神、一位在一個半世紀之前用戰爭與鮮血征服過他們祖先的半神。
“從來都是如此的!僭主們,貴族們,公民們和黑勞士(被征服者們淪爲的城邦公有奴隸*)!在神明的意願下從來都是如此按部就班的生活的!我們作爲僭主的親屬,完全有權……”
“沒有什麼不對嗎?從來如此,便對嗎?”拉彌贊恩笑了,這一次他露出了包括犬齒在內的白森森的牙齒,“或許一個半世紀前征服者的屠殺傳說對這兒沒有延壽與回春手術的凡人來說的確太久了。而且當時他也犯了很多錯誤,不過畢竟你們這兒大概不太流行斬草除根和誅九族……但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他說,“我帶來了我的艦隊與光矛宏炮。你們或許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沒關係,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耕者有其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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