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三十千年(4)從實驗室開始的悠悠假日
她們正在泰拉地宮實驗室,執行對星際戰士項目的護衛任務。
建立之初,寂靜修會曾受到非議。這與某位暴虐的軍閥有關係。據說阿爾比亞的那位不可言明之王本人是一名強大的靈能者,手下卻有一支完全由不可接觸者組成的軍隊。在阿爾比亞戰事剛結束不久而舊夜的陰影還沒從人們心中消退時,組建另一支全部由無魂者組成的武裝勢力就很難不令人回想起那位暴君。
但寂靜修女用力量和忠誠贏來了認可和尊重,寂靜修會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帝國核心事務中,直至與禁軍修會合稱帝皇之爪。
寂靜修會的姑娘們證明了她們的價值,特別在面對混沌力量威脅時,她們的反靈能天賦是絕對依靠的防護。皇宮諸多機密項目在硬件設計的屏蔽之外都有寂靜修女值守,就比如地宮實驗室,作爲註定要塑造帝國未來的創生之地,帝皇之爪在這安排了不少人手。
這周是塞勒涅當值,見習修女歐羅巴是她的助手。她很冷靜地看着地板上一處通風口井柵哐哐跳了幾下,接着被一個金色的尖頂頭盔推開。
一個金甲巨人緊接着爬出管道,大剌剌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塞勒涅面色平靜地回禮,在手語末加了幾個表示多重意義的手勢以“問候”這位不速之客。她將警惕一切來犯者,但阿泰爾·金有最高權限的通行許可。她記得帝皇的囑託,永遠不會詢問阿泰爾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在與他身形完全不匹配的管道系統中穿行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重量,所以能通過皇宮的任何間隙往來。
‘他真的沒留意過自己的大小嗎?’歐羅巴悄悄問。
‘不要提醒他。’塞勒涅悄悄地回答,‘他就不會在意。’
‘我認得你,小修女,你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山北部。你叫歐羅巴?’阿泰爾湊上來,也用手語對着歐羅巴比劃了一通,‘你是塞勒涅的徒弟?今天第一次來實驗室?感覺如何?’
歐羅巴手足無措,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雙包裹在金甲裏的大手越靠越近,在她眼前舞得彷彿一對翩飛的蝴蝶。
‘不要自說自話湊這麼近啊,你嚇到她了!’塞勒涅對着阿泰爾就是一巴掌,‘還有你可以說話!’
“我來找阿斯塔特女士。”直到這時才阿泰爾站直身體,向修女們歉意地一低頭,“她在忙嗎?”
“所以,你想對我的實驗成果做出修改。”
“是這樣,阿斯塔特女士。一旦它們投入應用並被大規模生產,再想彌補某些缺憾就太遲了。”
“缺憾。”
阿瑪爾·阿斯塔特笑了起來。她是一個瘦削而高挑的女人,在面對比她高出三分之一且身披重甲的金色巨人時毫無懼色。
她是生物領域的天才,對基因技術的掌握在這個時代這個帝國中首屈一指。雷霆戰士的鑄成有她的手筆,流言隨着他們在泰拉上的征服傳播開來——說她的天賦足以與帝皇比肩,甚至某種程度上超過了後者。
命運待她不薄,她在她的奴隸生涯中學會了編制生命的技術,這令她免於一死並被多方勢力爭奪,直到帝皇將她從奴役中解放、在新生的帝國中給她留了一個位置。她就此平步青雲,因其卓越的才華受到賞識,終於被接納進入帝國的核心。
時間則沒有善待她,她曾經歷過的恐怖和瘋狂極大摧殘了她的容貌,也讓她變得敏感而多疑。在某些時候,她也可以被形容爲,冷酷無情。
“啊,缺憾。”她着重強調了這個詞,言氣中的嘲諷意味幾乎不加以掩飾,“我的作品到此爲止了。我窮盡畢生功力,卻無法再精進一步。如果你覺得你可以,那麼你來。”
阿泰爾沒有猶豫地上前。
帝皇沒有教過他任何生物相關的知識,但他可以立刻學習。他能成爲他被期望的任何模樣。
他面前有五塊顯示屏,浩如恆河沙數的字節跳動着:數據信息,圖表分析,還有模型——用於調整DNA螺旋和鹼基序列——每一種設計通常在模型上完成後纔會進入物理實驗。他把其中一塊拉近,俯身在觸控屏幕上划動起來。
起初他的動作稍慢,以便他從頭理解這門技藝。他的雙眼在頭盔目鏡下一眨不眨,專注地盯着眼前瀑布一般浩渺的數據。
一分鐘後,他開始操作。
帝皇製造了原體,二十一位超人戰士,生物工程的巔峯,但統一泰拉並使人類重新步入星空需要的不僅僅是少數不可復現的奇蹟,這個種族需要一種更普適的武器。那意味着成千上萬的基因強化士兵,能按照標準化的生物模板被大量生產,比他們的前身雷霆戰士更穩定,更能適應太空作戰。
星際戰士——日後他們會被如此稱呼——每個人都含有原體的一小部分力量,當他們集結在各自原體的身邊以軍團形式出征,他們將戰無不勝。
通常認爲帝皇從製造原體的物質中提煉得到了製造星際戰士的基因模板,但事實上,比起簡化這個過程更接近重建。帝皇只選取了原始數據中很少的幾個片段,阿泰爾推測其中蘊含了原體與各自子嗣之間的鏈接。在這共有特質之外,二十個軍團的基因種子可謂各有特色。
阿泰爾已經把它們都拆散了。想獲得理想的樣本,就得先從已有性狀追溯到決定它們的基因,然後對其序列進行調整。他盯着放置不同基因片段的分區,潛心思考。
原初軍團的基因模板已經具備了構建星際戰士軍團的能力,但缺乏一個能夠統領它們的核心。原體序列的加入補足了這一點。接着,爲了讓基因種子呈現出不同的分化特徵,一些區段被增強,另一些則受到抑制或乾脆缺失,還有一些被引入了額外的片段。
儘管當它們表達失控時會導致每個軍團出現各自的遺傳缺陷,但這是必要的。軍團的兵員不可能只來自泰拉,人類的血脈散落在銀河各地,基因種子必須被設計爲能接納大部分世系。
比如六號模板,它可以接納那些被嚴酷星球環境塑造得富有野性的人羣,而它也因此被加入了一套非人源序列,可能來自犬類。九號則表達出了極強的染色質重塑能力,能夠使變異嚴重的人類迴歸純潔。
【就像不信者在天使的羽翼下皈依……】阿泰爾尋思道,【決定這種歸化能力的基因卻與沉迷血腥特質連鎖,就好像帝皇他老人家總是念叨的宗教和腐化的關聯……】
再想下去帝皇要打他了。他驅使自己把注意力挪回到手頭的工作上。
原初模版,原體核心,軍團特質——僅僅製造它們便耗費了數個世紀,幾代研究員嘔心瀝血才提煉出來了這些成果,而將它們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可以正常運作的體系則全然是另一項挑戰。
如果說基因種子的植入是將信徒納入主的榮光——當他這麼聯想的時候感覺腦袋後面被人拍了一巴掌——那麼基因種子的合成便是將那稀薄而不羈的神性固定下來。在樣本中充當接合劑的特殊序列少得可憐,作爲代償,一些特徵性片段於是擴增了數倍,像層層鎖鏈一樣將非凡之物拴住。
這極大增加了惡性變異的機率。十七號的服從,十五號的靈能易感性;十八號堅韌而遲鈍,十號將無懼傷痛而對肉身的敏感也相應降低。一些植入器官對應的長成序列受到冗餘序列擾動,可能逐漸失效,也可能一開始就表現出變異形狀。
當他把這些謬誤修正,就不得不再次面對與阿斯塔特女士相同的困境。
——該死的兼容性。
阿泰爾謹慎地觀察那十幾段真正生效的錨定序列。在短暫的停頓後,他繼續敲打。
阿斯塔特女士走到他身後,審閱過屏幕上不斷跳動的信息流,瞳孔難以覺察地一收縮。她眼神犀利地盯着禁軍和他的工作,保持沉默,間或微微點頭。
這個禁軍放棄了對已有模板的排列組合,正在手動編寫一套完美適配遺傳組分的錨定序列。
他以駭人的速度推進,手指快得只能看見殘影,連貫、流暢,彷彿不假思索,但他正在塑造的確實是此前不存在的東西。他高效地工作了十分鐘,然後停手,起身的同時深深呼出一口氣。
“完成了。”他說。
“很好。”阿斯塔特女士在他身後淡淡地說,“你在十三分鐘裏攻克了困擾我十三年的難題。”
這意味着他成功了。阿泰爾在面罩下咧了咧嘴:“帝皇保佑。”
“帝皇保佑。”
阿斯塔特女士嘴角也微微上揚,笑得卻有一點苦澀。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與其說蒼老了數十歲,不如說更像幾十年後的她正通過如今的口舌出聲。
【所以,祂不再掩飾了。】
阿泰爾·金緩緩地將視線移向阿瑪爾·阿斯塔特女士——或者某種以基因學家阿瑪爾·阿斯塔特的形式現世卻不該存在的東西——動作緩慢無聲就像狩獵中不想驚擾獵物而匍匐前進的獅子。
他來對了地方,找對了人。
一種不祥的扭曲感正自阿斯塔特周身輻射出來,她並未察覺。
阿泰爾對此則不陌生。上一次他面對這種力量,是在原體實驗室中與混沌戰帥荷魯斯對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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