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三十千年(3)Custodes:The Parenting
——《嬰兒》,推測爲古泰拉賢哲“馬克·吐溫”所著
“聖吉列斯!不要帶你兄弟飛!你的翅膀還承不起兩個人的重量!”
“萊昂你怎麼又不穿衣服?你看魯斯都……我靠魯斯別咬我,找喫的去廚房啊啊啊!”
(廚房傳來激烈的軍備競賽聲)
“康拉德你什麼時候上的吊燈?科拉克斯你怎麼也在上面?”
“我靠聖吉列斯你別再上——”
(吊燈砸落聲)
……
我必須思考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我第一次見到這些小東西是在皇宮地下的基因實驗室裏。可能是在我引來馬卡多的靈能搞炸了測試結界的第二天,也有可能是防護屏障完全修復的兩個月後。我記不太清。
我記得清楚的是我跟隨帝皇進入了實驗室。那裏的空氣潔淨無菌,高大的牆壁由白鋼與銀板組成。我的影子與我一起步向銀門。
銀門之後便是孕育之所。下降至地面的扶梯兩側各安置着十個金屬罐。它們平放着,朝上的一面安裝着厚重的玻璃舷窗,可以讓人看到裏面的景象,也讓它們看上去彷彿是對搖籃的簡約模仿。奪目的光芒在舷窗中閃爍不已。
罐子底部刻有拉丁數字的序列號,其上是一些後來爲人所熟知的符號:戴翼長劍、狼頭、閃電、血滴翅膀……
那些培育倉和戰用魚雷差不多大,對於一個種族的復興大業而言又和種子一樣微小。一陣風就能把它們颳走,一次不懷好意的碾壓就能使其中孕育的生機破滅。這正是他們最脆弱、最易被命運作弄的時候。這個危險時期還要持續很久。
任重而道遠啊。
我感嘆着,忍不住踮起腳往舷窗裏面張望。
“你可以靠近了看。”帝皇察覺到我的動作,對我說,“你將是這裏的常客,不必拘謹。”
於是我走過去,在帝皇的默許下用手甲擦掉強化玻璃上的水汽。
透過靈能強光我試圖回憶那裏面應該有些什麼:皎月、奔狼、沙漠上騰起的黑煙、包裹在火焰和羽毛中的齒輪鳳凰……我很快放棄,用一個禁軍的頭腦想象神話造物還是太困難了。
而且我一個都沒猜對——玻璃舷窗裏面是一個小小的人類,還沒有我巴掌大,像一條小魚一樣漂浮在人造羊水裏。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那小傢伙正瞪着一雙閃亮的海綠色眼眸與我對視。他的編號是十六號。我知道他的名字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我拿手指在玻璃上划動,他的視線便追着我的指尖左右遊移。我察覺到其他培育倉裏也有類似“注視”或“注意力”的東西往我這裏投過來,可能是他們兄弟之間的心靈感應引起的。他們都是活着的,初具人形便已有意識。
有那麼一些時候我聽見了嬉笑聲,好像還有人在輕聲說話。鑑於這裏只有我和帝皇兩個人,這些動靜必然是亞空間現象引起的幻聽。當我堅定意志,它們也很快消失了。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帝皇在看着我。
“抱歉陛下,我失態了。但他們真的很可愛。”我說,“所以他們就是基因原體了?我該恭賀你當父親了嗎,陛下?”
帝皇微笑不語。他穿着常服而非金色戰甲,神色看上去卻有一絲哀傷。在他的預言裏,他會失去他們,人類也將因此蒙難。而我發誓那不會成真。
培育倉頂部呼吸一般有節律地噴出白霧,釋放壓力。這令我想到了高山下核電工廠的冷凝霧氣。我記得帝國曾在東方戰場上繳獲了數枚黑暗科技時代的滅絕武器,它們的大小正好能裝進培育倉裏。我將這個念頭拼入藍圖中,並在完善過程中使之變得更加毒辣。
“我必將盡力,陛下。我不會讓他們被奪走。我將窮盡一切計策和手段——”我想了想,補充說道,“一切你允許的。”
帝皇輕微地點了點頭。“那麼,你將在這裏多停留一些時間,如果你願意。我猜測你需要和他們達成某種默契。”
那很像是一個建議而非命令,但我會服從。我不能猜出帝皇的意圖。他不擅長解釋,但照他說的做總不會有錯。這是我追隨他多年得出的最重要的結論。
所以我留下來了。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停留在實驗室中。那不是唯一一次。
帝皇離開後,我在實驗室地板上盤腿坐下,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原體育兒室中新添的一個設備而不是他們父親派來監視他們的間諜。
他們很快就對我失去了興趣,一個個在各自的羊膜倉裏自己晃盪,不再往我這裏看了。我不確定這算不算好事。
原體和禁軍向來不合,這我是知道的。至於這種緊張關係究竟因爲兩者就“與帝皇的親密度”單方面競爭而引起,還是因爲帝皇的子嗣曾陷落敵手、作爲帝皇的親衛不得不對其警惕而發生,我只能說都有一些道理。
無論如何,不睦與衝突都還是未來的事情。現在還有轉變的機會,我可以把握。
“做點什麼好呢……”
我經常撿小孩回來,但原體幼崽和幼年人類幾乎可被視爲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他們不怕我,也不會因爲更可怕的東西依賴我。他們身上有帝皇的力量,並且對自身的王者氣息完全不加以收斂。這麼想來應該是我在與他們相處時會不由得回憶起靈能巴掌的滋味。
我有點想把赫利俄斯叫來,問問如果是他會怎麼處理主公的小孩,但那樣絕對會違反我自己設下的保密原則。所以還是得我自己尋思了。
“好的,孩子們,往我這看。”
我從披風下面取出帝皇給我的金冠。桂冠散發出柔和的光輝,一下子就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我聽見金屬罐砰砰響着,好像有拳頭在裏面敲擊。
我沒有戴上王冠,以免這些機靈的小東西認爲我假冒他們的父親。
“這是你們父親留下的憑證。他有些忙碌,託我照看你們。我發誓他會回來的。”
我謹慎地編織語言。我知道他們能聽見、能聽懂。他們可是基因原體。
“介紹一下,我是他的禁軍,叫我阿泰爾就行……我是保護他安全的人,從現在開始我也會保護你們安全。我該說……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磕磕巴巴地說,感到禁軍的顏面和我的語言一樣破碎了。要是赫利俄斯或者瓦爾多在這裏該多好,他們一定能說出一個更慷慨而且更妥當的開場白。但我必須琢磨這些小神的心思哪怕他們還沒出生。傷腦筋。
“我……”
然後我卡住了。然後做什麼?他們是原體,是神明的子嗣,但現在這些超人類只是胚胎,就算他們已經能聽能動也離不開孕育他們的金屬罐。我能做什麼?我對育兒沒有太多經驗。至於胎教,那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你們想聽故事嗎?”我最後說。
禁軍與帝皇同血共命,卻不能和帝皇一樣與原體心意相通。我看着靈能光芒依然在培育倉舷窗裏穩定地閃閃爍爍,只能猜測他們的迴應是:沒有異議。
“好吧,那就……”
我深吸一口氣,從頭腦中調出那些久遠的、但從來沒有忘記的篇章。童話對這些早熟的頭腦而言是不適合的,他們想要知道的東西一定與他們的人生有更緊密的關聯。
在我看來,這很合適。
“第一個故事名爲《荷魯斯崛起》。這是一段傳奇歲月……”
我又一次聽見了亞空間的嗡鳴聲。我知道那是假的,基因密室的安保屏障足以隔絕一切外界的窺探,也沒有聲音能從裏面向泄露。從這方面看,它也是一個完美的告解室,能裝載全部我不能在天空下說出的祕密。
於是我不予理會。嬰孩哭泣一般的噪聲也很快消失了。
“荷魯斯殺死帝皇的時候,我在場……”
……
此後我經常到實驗室,佈置機關之餘給原體念上一兩個故事。
這些敏感的小傢伙逐漸習慣了一個金色的禁軍在他們的培育倉間遊蕩。他們很少給我反應,只是每當我開始講述的時候,舷窗裏射出的光芒尤其明亮——雖然我猜測他們沒有在聽,當我靠近某一個培育倉,迎着強光往裏看的時候,那漸漸成熟的人影總是背對我,蜷縮成小小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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