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AWAKE】
然後我看到了,被捅穿了頭顱的的怪形巨獸,還有被釘在神像上的金甲戰士。
同歸於盡的悲涼畫面我無暇感嘆,海水灌滿了我的肺。我想叫喊,但有冰咬進了我的身體裏,凍住了我的呼吸。
但是他在呼喊。那個金甲的守望者。他在咆哮。那幾乎不算一種語言,而更類似武器的轟鳴,炮彈出膛。他一把抽出卡在對手頭骨上的那把短劍,迫使對方擡頭,然後在它尖叫的時候一劍送進它的上顎。這個動作將他們分開。巨獸有兩對手臂,它用最上面那對捂住傷處,彷彿被大力扼住咽喉。
它快死了。他也是。
他不再說話了。他被一柄附着紫色甲殼的長柄權杖釘在石像上,權杖的前端深嵌在體內,鮮血不住地流下。他伸手抓住權杖露在體外的部分,用力地將它拔出。那一瞬間我聽見了蛇的嘶鳴。雷電在權杖上奔騰,覆蓋了權杖的紫色甲殼在脫離身體的那刻分崩離析。
現在,一柄金色的長戟在他手中揮舞。
明亮的閃電像蛇一樣纏繞着鋒芒,並非力場打開後的高溫冰藍,而是刺目的熒綠。當他將戰戟揮向瀕死的巨獸時,青銅一般的刺目光輝倏然炸開。像捕食的羣蛇,閃電的鏈條刺向四面八方,洞穿了每一個往這裏張目的靈魂。
燃燒的畫卷鋪展開,而我墜向更深的黑暗。海蛇一樣翠綠的閃電在視覺邊緣遊動,它的尾巴伸向海底……
“堅持住,阿泰爾。”
我聽見普羅塔維斯的聲音。
“不要說話。”
我墜落,墜落,直到觸及海底,冰冷的金屬……我咳嗽,舌頭嚐到了鐵鏽的腥甜。我想說話,但是鮮血填滿了我的嘴巴。我感覺不到我的爪子和翅膀了。有一隻被金色手甲包裹的手壓在胸腹部,被粘膩的液體溼潤。相同的粘稠的痛苦正在身下流動。
另一隻手……緊握着一支金色的戰戟。金屬沉重地刮擦地面,給前進帶來阻力。如果把這支長戟拋下,或許會便利很多?我想鬆手,但可能是盔甲被鎖住了,它沒有知覺,僵硬地保持着持握的動作。
我的頭偏向一側,視線帶着重影。一會兒是陰暗的走廊,被頭盔裏跳動的紅色警示符文掩蓋;一會兒是那道鏡廊,青銅色的微光緩緩升起……
哦,等一下。那個東西是……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鏡影裏,一條巨蛇正昂起頭顱,鱗皮閃爍那種恐怖的翠色。它盤繞着我們,嘶嘶地吐着信子,尾巴纏到普羅塔維斯的手臂上。
【普羅塔維斯,當心——】
在巨蛇咬來之前他就倒下了。
他咒罵着,捂住一側的眼睛,鮮血從他左側目鏡的窄縫中流出,像眼淚一樣順着面甲流淌下來。猩紅的霧氣籠罩了海面。我飛不起來,不能進去查看情況。
但我必須行動。
我嘗試獲取身體的控制權。我想爬起來或者想辦法把自己支起來,於是奮力將意識注進四肢,笨拙得就像將慣於飛翔的羽翼用於潛航。但是海水從我的羽毛間滑走了,我不會游泳。鮮血和破碎的盔甲碎片從身上掉了下來,我感覺很冷。
“回你該去的地方!”
在巨蛇咬下來的時候,我成功叫喊出聲,儘管不是通過我自己的口舌。我擡起手臂,向它揮舞戰戟。毫無章法,但我打到它了。它退縮了。
我打算再來一次。
“回——”
這是一個讓我後悔的決定。意識順着軀體蔓延而下,觸動了某個開關。隨着一聲金屬砸落地面的清脆響聲,劇痛將我彈射出了海面。
我狼狽地在空中拍打翅膀穩住身形。回頭看見鏡影裏伸出一雙巨大的機械手臂,一把將普羅塔維斯和他的同伴攬了進去。我試圖跟上,但只是在鏡面上撞掉了好幾根羽毛。
【等一下,這又是怎麼回事?】
羽毛在空中散成金色的粉末,飄回我身上。
我飛掠而過時,看見一面面鏡子正隨我的遠近放映着生動的畫面。每一片羽毛都折射出相仿而又不完全相同的光彩:我看見了世界之巔的白色炫目,知道這永恆之地尚將興起祂的城市;我看見了北境的狂風暴雪,知道其後污濁的法術將被雷霆驅散;我看見了金色的戰艦啓航,知道光輝的征途從此揚帆。
然後就是染血的利刃和燃燒的銀河,還有地底的……不,這些我都見過了。我不要一遍遍地被困在這樣的畫面裏。
我掠過沙場,年輕的戰士在與機械搏擊,汗水和血撒到沙土上;我飛過高塔,學者提筆落定,推敲一個詞句或者糾結一個常數。不,不是這些……我振翅飛離泅渡訓練的洶涌海面,穿過古籍堆砌的長廊,與城牆上巡視的隊伍並肩少頃,然後繞開一個手持短匕悄然前進的刺客。
我驚慌地盤旋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出去的路。
每一個畫面中都有金色籠罩,像天上的眼睛注視這一切。一個字被寫下,在羊皮紙上,在數據版上;一句話被說出,在陸地,在飛船;一本書被放置,在書架上,在指揮台;劍鋒在空中揮出蜂鳴,在鍛造熔爐邊,在炮火連天時……空間在變得窄小,迴避在變得困難。誰安排了這一切,試圖把我困在一堆虛構的人生中?
我本不曾揮動戰戟。我本不曾披盔戴甲。這些對我來說不是真實的。可是我真實的記憶應該是怎樣的?
那些書,那些故事……防塵櫃,陳列着金色的……
只是一瞥,隨後紙質的手稿像旋風一樣遮蔽了我的視線。我捕捉到上面的文字,失望並且絕望地認出那依舊是網道戰爭的資料。在那些紛紜複雜的記憶中我早已知曉它的作者——華美端正,但令人昏昏欲睡的筆觸全靠批註挽救。如此鮮明的風格,是——
一隻包裹着金黑鎧甲的拳頭擊碎了鏡子,驅散了盤旋的紙片。
來不及慶幸,我一頭撞上了耀金胸甲上的雷霆與鷹,就像觸崖的飛鳥。這次不是鏡子,而是我真正撞上了另一個進入這裏的人。我同樣不能飛進他思想的霧氣。他披着金黑鎧甲,頭盔掛在腰間,赤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彷彿發光,就像沒有被海水沾溼的熔漿。
他看着我,就像審視犯了錯誤的下屬,就像他能看到我一樣……也許?
我心虛了。我得找個地方躲一下。他的臂彎裏託着一個熟睡的女孩,也許我可以鑽進她的霧氣。就算睡眠使霧氣稀薄,應該也足夠讓我隱藏起來。我悄悄地,一步一步地在他手臂上挪過去。
然後我看見,一隻金紅色的巨眼,睜開了。
浪潮滾滾而來。
海水涌過頭頂。
+回你該去的地方,阿泰爾。
我突然想起了阿泰爾是誰。
霸權之塔的醫療層,一個充斥着冷硬的白光和白色瓷磚的地方,盾衛連長威德西爾抓緊了他的獵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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