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革命性的創新
這有些無賴,可一個年輕人面對大儒選擇無賴,外界也無法指責——孫奭親自出手對付李獻,本就是在耍無賴。
就如同後世圍棋職業九段出手對付業餘五段,勝之不武,純屬欺負人。
可李獻開口,卻避開了所謂的學問,直指趙禎學習的目的。
王曾微微頷首,輕聲道:“倒也知曉揚長避短。”
裏面的孫奭撫須,淡淡的道:“自然是治理天下。”
“當今大宋面臨的問題幾何?”李獻看到了門口的趙禎和宰輔們。
這事兒鬧的有些大了!
李獻轉念一想,知曉宰輔們是爲官家而來。
這些老狐狸豈不知趙禎在宮中猶如被幽禁的道理?卻視而不見,以各種祖宗規矩爲由想把他繼續壓制在宮中。
李獻的嘴角微微翹起。
這個動作落在對方的眼中便是得意和挑釁。
對李獻不善的官員大怒,看了先生一眼,可卻愕然發現孫奭竟在沉吟。
這個問題……不難吧!
平日裏大夥兒沒事喝酒上青樓,摟着美人兒也會憂國憂民,醺醺然間,探討些大宋當下面臨的困境問題。
不就是錢糧有些困窘,官員多了些嗎?
至於冗兵,在他們的眼中就不是個事——一羣賊配軍,隨便找個地方種地就是了。
孫奭眯着眼,良久說道:“三冗爲表,先帝封賞氾濫,老夫當年曾多次進言……”
李獻頷首以示尊重。
“每期科舉會錄取多人,加之每年門蔭的官員爲數不少……可朝中的官職就那麼多,爲了安排這些人,只能廣設新職。可職權就那麼多,以至於責權交叉,人浮於事。”
老先生一番話不緊不慢,說的鞭辟入裏。
“其次便是冗費,官員多了,耗費也就多了。十羊九牧,弊端頗大。”
“最後是冗兵,大宋與前唐不同,乃是募兵制,所有軍士都得朝中出錢,靡費巨大。”
孫奭嘆息,“其中不少便是先帝弄出來的弊端。”
這人倒是敢說話。
孫奭看着李獻,“年輕人熱血沸騰上書太后無可厚非,可許多事並非如你等所想的那般簡單。廟堂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故而君王行事,當以穩爲先。”
這是從宏觀處分析了大宋的現狀,又提出了帝王該採取的姿態。
接下來問題又回到了李獻這邊。
……
“……孫先生說當下許多弊端皆是先帝弄出來的。”
報信的內侍低着頭,覺得太后會雷霆震怒。
可上面傳來了一聲嘆息,只聽太后幽幽的道:“誰說不是呢!”
……
崇政殿西閣外,趙禎站在門前,兩側是宰輔們。
衆人都在看着李獻,看他怎麼接孫奭的話題。
孫奭一番話把大宋當下面臨的問題說了個乾淨,你李獻還能說什麼?
李獻端坐着,“孫先生說三冗乃是表象,我贊同。”
那官員面露譏諷之色,若非先生在側,定然要諷刺一番。
“爲何冗官?”李獻目光炯炯的看着孫奭,“可能制止?”
那官員大怒,孫奭嘴脣蠕動,搖頭:“不能!”
“爲何冗費?可能制止?”
孫奭搖頭,“不能!”
“爲何冗兵?可能制止?”李獻最後問道。
那官員喝道:“無禮!”
“閉嘴!”孫奭喝住了弟子,痛苦的搖頭,“不能!”
“先生,此人胡攪蠻纏!”官員指着李獻說道。
“先生說了三冗爲表,那麼,先生可知這三冗的起因?”李獻坐的筆直,壓根不搭理那人,“爲何科舉必須每期錄取那麼多人?爲何科舉必須爲官?”
“不爲官,讀書爲何?”孫奭擡頭,目光中多了厲色,“此言休矣!”
李獻突然大笑,“哈哈哈哈!休矣休矣,我有一法可破萬事。
爲何冗官?只因讀書人只想做官。爲何不能制止?只因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諾言。
爲何冗費?只因讀書人要過人上人的日子,不爲官,便要盤剝地方。
爲何冗兵?只因士大夫們不知如何安置災民,最省事的法子便是盡數編爲廂軍。”
“大膽!”官員戟指李獻,鬚髮賁張。
“孫先生覺着我的話可錯了?”李獻笑道。
門口,趙禎雙拳緊握,低聲道:“這不就是國安兄的倒推剖析萬事之法嗎?果然玄妙無比!”
孫奭冷笑,“無士大夫爲帝王管制天下黎庶,何來大宋當下的安寧?”
“安寧嗎?”李獻呵呵一笑,“我這幾日無事便喜歡去蔡河邊尋船工們說話,這些船工沿河遊走,知曉天下虛實。我問及地方,船工們說百姓當下不過是餓不死罷了。若是再過數十年,人口再多些,孫先生,那些多出的人口去何處覓食?若是他們食不果腹,會如何?”
再過數十年,水泊梁山的故事就會上演,方臘的故事也會上演,這個大宋,開始風雨飄搖。
“老夫以爲,當減少門蔭封官人數,科舉可數年一次。此外,老夫當進言太后與官家,從宮中朝中開始,厲行節儉!”
孫奭的話讓外面的宰輔們紛紛頷首。老先生若非不喜和人鬥心眼,少不得一個重臣職位。
趙禎也覺得這番話令人心折,然後又爲李獻擔心。
李獻喝了一口茶水,蹙眉,官員冷笑,“你還有何言?”
“這茶沫喝着不難受嗎?”李獻放下茶杯,無限懷念另一個世界的茶葉,然後從容道:“孫先生一番話無可挑剔,可在我看來,盡是節流之舉。”
“本該如此。”孫奭對這位言辭犀利的士子多了一份好感。
“爲何不琢磨開源?”李獻問道。
“天下就那麼大,土地就那麼多,財富恆定,如何開源?”孫奭嘆息。
還有這個說法?李獻一怔,覺得自己眼前的這羣人都是博物館裏的老古董。
“財富從未恆定。”李獻的那個世界裏,每年各國都要統計一番雞滴屁,每年財富都在增長。所以聽聞財富恆定的說法,不禁驚爲天人。
“嗬嗬嗬!”官員笑的輕蔑,“財富來自於土地,天下土地就那麼多,財富自然恆定。”
“先前一直沒怎麼搭理你,那是因爲我覺着你只是笨,可此刻我卻忍不住要說一句。”李獻看着官員,“你非是笨,而是蠢!”
官員臉頰通紅,剛想呵斥,李獻對孫奭說道:“先秦時畝產多少?此刻畝產多少?先秦時用的乃是青銅器,此刻卻多鐵器。先秦時,天下的土地只能養活那麼些人,可到了大宋,同樣多的土地,卻能養活數倍百姓。孫先生,財富,如何恆定?”
孫奭一怔,竟無言以對。
從未有人從畝產的角度去剖析天下財富增長,因爲在這些士大夫的眼中,所謂的提高生產力就是個苦差事。
讀書人,目光自然是在廟堂。高坐廟堂之上,指點江山豈不快哉?
財富恆定,那麼,進取和保守都是那麼多財富,努力作甚?
官員面色潮紅,“你李國安滿口開源,大言不慚。你若有那本事,何不做個開源的榜樣?若你能做,老夫便爲你牽馬又如何?”
“誰說不能開源?”李獻看着孫奭,“我在家無事,潛心琢磨開源之事。數年苦心孤詣,弄出了一個紡機。”
“紡機?”官員看着有些茫然,然後笑道:“不務正業!”
“何爲正業?”隨着這個聲音,趙禎走了進來。這位官家見孫奭一邊人多勢衆,忍之又忍,此刻終於忍不住進來助拳。
“爲國開源是不務正業,那麼朕來問你,你在朝中爲官多年,爲這個天下做了多少正業?”
這是官家難得的咄咄逼人。
官員面色一白,“臣盡忠職守。”
“可還有?朕問的是你爲大宋做了什麼正業!”趙禎負手冷冷的問道。
這個官家有些陌生啊!
外面的宰輔們面面相覷,王曾低聲道:“官家這是爲那李獻發聲。”
可趙禎的威望……說句實話,太后面前的心腹都比他的威望更高些,這便是縣官不如現管。手中沒有權利的官家,和傀儡無異。
李獻緩緩說道:“我那個紡機,卻與衆不同。”
“有何不同?”官員知曉若是此次論戰失敗,自己的前程堪憂。“說的再多,不如拿出來,讓我等一辯真僞!怎地,不敢?”
“巧了,前兩日正好令木匠打造了一架,此刻,就在宮外!”李獻對趙禎頷首,“還請官家令人把紡機弄來。另外,外面還有個織女,可一併請了來。”
“好!”
太后那邊也得了消息,嘆道:“羅崇勳你去看看,若是那紡機有些改進,便說是老身說的,此事,和爲貴!”
太后準備和稀泥,這是爲了保住官家的面子。
“是!”
羅崇勳趕到西閣時,看到了一架與衆不同的紡機。
太后當初母儀天下,每年都會做個勤勉的樣子,帶着一羣貴婦人在宮中織布。故而宮中存有十餘架紡機,羅崇勳對此再熟悉不過了。
可眼前這架紡機看着差異很大,羅崇勳心中不安,走到趙禎身側低聲道:“官家,太后說了,和爲貴。”
您趕緊打個岔,這事兒就此了了,算平手。
趙禎心中也有些不安,畢竟紡機多年就是這個樣,李獻開口就說自己的紡機與衆不同,那得改良多少才能符合這個讚譽?
而且,李獻說的是開源,若他改良的紡機效果普通,那麼,什麼開源,頓成笑談。
國安兄……趙禎心中猶豫再三。
織女已經就位了,看了李獻一眼。
趙禎看到了崇拜之意。
他心中一怔。
織女開始操作。
嗡嗡嗡!
“竟是三錠?”羅崇勳不顧規矩衝到了紡機邊上,目不轉睛的盯着織女的操作。
宮中的紡機是手搖的,每次只能一個錠。李獻發明的這個紡機是用腳踩,省力,而且一次三個錠。也就是說,一人可以當三個人使。
這是革命性的創新啊!
“天神!”用屁股想了一下這個創新會帶來的改變,羅崇勳捂額。
這人,瘋了?
衆人愕然。
羅崇勳衝着李獻飛快行禮,然後轉身就跑。
“大喜,太后,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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