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獻的題目,官家的選擇
“你還我!”小女娃沒多少力氣,坐在地上嚎哭。
“帝王嚎哭,上天定然會垂憐。”李獻蹲在趙禎的身邊,說道:“進獻了無數東西,祭祀了無數次,上天給了什麼?給了大宋國泰民安嗎?”
國泰民安沒有,倒是國祚越發衰微了,以至於趙禎都生出了變革的念頭。
“那麼,你們在求什麼?”
李獻起身,“我本想出些錢糧,可想着好歹讓你也經歷一番。”
定遠侯走了。
紅着眼睛的官家揪出了兩個負責此處的官吏,本想踹一腳,可卻不忍,最後閉上眼,令人嚴查。
接着便是賑災,官家親自坐鎮,三司也鄭重其事的運來了糧食和衣裳。
流民們歡欣鼓舞,紛紛叩謝老天有眼。
趙禎問那個婦人,“這不是官府給的錢糧嗎?爲何要跪謝上天?”
婦人咬牙切齒的道:“奴一家跟着鄉親從家鄉逃亡,沿路官吏有好有壞,好的給些喫的,壞的把我等當做是賊子驅趕……這一路死了大半啊!貴人還覺着奴該跪謝官府嗎?”
趙禎回身,面紅耳赤。
他站在那裏,喃喃道:“上次誰說當今乃是盛世來着?”
沒人回答他。
他去了李家。
把自己的困惑說了出來。
“他們甚至仇恨官府。”
“我打個比方,大宋講究契約對吧!”李獻說道:“那麼,百姓繳納賦稅,官府需要付出什麼作爲對等的報酬?保護!我交了賦稅,做了工,那麼官府就應當按照契約來保護我等。可官府幹啥去了?”
“喝酒喫肉,吟詩作詞。”趙禎想到了曾聽過的傳聞,地方官員無所事事,時常挾妓出遊,當時他還覺得此乃雅事。此刻不禁生出了殺人的心思。
“那麼,官府破壞了契約,你還指望百姓對官府感恩戴德?”李獻說道:“百姓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官府卻失職了。長此以往,會發生什麼?”
“民怨淤塞。”趙禎若有所思。
“你讀史看到了王朝興衰,也知曉王朝滅亡來自於官吏貪腐,民不聊生。這個過程你可知曉?”
“謹受教。”趙禎正色拱手。
“信任不是一日兩日能建立的,卻能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
官家回到了宮中,在朝會上發話,想停止齋醮。
王欽若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晏殊等人紛紛勸阻。
支持官家的人也不少,雙方在朝會上吵的不亦樂乎,吵到激動處,甚至大打出手。
最終形成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減掉大半。”一個內侍帶來了消息。
杏花覺得郎君盡力了,可卻發現郎君鬱鬱不樂。她就問了王賀。
“郎君是個好人。”王賀目光復雜的看着老闆,他久在西北,見慣了爲了活命而殺人的場景。在那裏,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願望。至於旁人,至於什麼家國天下,關我屁事。
可老闆卻在爲那些流民落淚。
——李獻悄然又去了一次流民營地,看到那些流民喫飽了摻着大半雜糧的餅子,幸福的在一起唱歌時,王賀發現他在流淚。
不是幸福的淚水,而是……
“這是我的恥辱。”李獻在書房喝酒。
王賀在門外屋檐下,“郎君,這是帝王和宰輔的職責,和您無關。”
“可上天讓我看到了那一幕。”
隨後老闆就說了一些令王賀不解的話,什麼‘上天既然讓我來到了這裏,看到了這些,便是要讓我去做些什麼’
是日李獻第一次喝醉。
王賀就一直守在外面。
“爸!你別走啊!爸……”
“帶我回去,媽,帶我回去……”
滿天星宿在閃爍,王賀和夜色融入在了一起。
第二日,李獻起的很早。
他的早鍛鍊讓王賀看着有些迷惑,練完後,李獻渾身大汗,洗個澡,舒坦的出來喫早飯。
李家的早飯不算複雜,哪怕有錢了,也只是每人多了一個雞子。
主食是蒸餅,這個季節有了菜蔬,用來做個湯,加上幾塊羊肉,很是豐盛。
喫完早飯,李獻主動進宮。
“官家,定遠侯求見。”
趙禎昨日和臣子們爭執了許久,雖然感到疲憊,但第一次成功達成自己的目的,令他興奮不已,故而晚上沒睡好。
李獻進來,見趙禎還在喫早飯,就等了一會兒。
“你說吧。”趙禎晚些還得去讀書。
“你喫完再說。”
趙禎看了他一眼,知曉不是好事兒。
等他喫完早飯,李獻坐下。
“從始皇帝開始,爲了營造帝王威權,各種造假盛行。什麼出生前母親夢見紅日入懷,或是出生後異香繞樑三日不絕,或是母親在田間遇到了龍……龍的胃口真好,或是拔劍斬白蛇,或是各種異象。”
趙禎頭痛,“國安兄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爲了營造威權。”李獻譏誚的道:“人越缺什麼,就越喜歡去補什麼。缺乏自信,於是便造神。缺乏威信,便造假……這一切我不在乎,關我屁事。”
“齋醮已經削了大半了。”
“可當下一個帝王覺得自己缺乏威權時,信心缺失時,他們依舊會重拾這個手段,用百姓的血汗去造假。”
李獻目光炯炯的看着趙禎,“唯一的手段便是,斷掉它!從這一代開始,徹底斷掉齋醮和什麼天書。”
大宋講究一個祖宗規矩,趙禎日後也會成爲祖宗,他留下的規矩也會成爲祖宗規矩。
趙禎垂眸。
張澤低聲道:“侯爺,官家昨日與官員們爭執,削減了大半。若是徹底斷了,先帝的名聲……”
徹底斷掉,就是發佈宣言:先帝弄的這些都是假的!
孝道在這個時候無比強大。
李獻苦笑,起身頷首,“我知曉了。”
當帝王把家和國融在一起時,家事也就成了國事。帝王的孝道也同樣成了國事。
趙禎擡頭,看着李獻大步走出去,欲言又止。
“朕,是不是太過怯弱了些?”
張澤低頭,“官家已經夠果斷了。”
換了以前的趙禎,哪裏敢削減齋醮?
“人人都在說孝,天子當率先垂範,爲天下做個楷模。如此,兒孫孝敬父祖,則小家安穩。千萬小家安穩了,纔會有大宋的安穩。孫先生說,莫要小覷了先賢的話,治理國家,便是要從那些細微處着手。”
“可國安兄卻不同,他總是對人的本性嗤之以鼻,對儒學治國報以質疑的態度。”
“孝道,錯了嗎?”
趙禎陷入了沉思。
“帝王無私,我錯了嗎?”
“可若是斷絕了齋醮,先帝當年的所作所爲便會淪爲笑柄。”
張澤低下頭。
趙禎擡頭,“愚弄民心……士大夫們都知曉這是在愚弄民心。唯有先帝自我哄騙,以爲自己真被上天寵愛……”
“我當如何?”趙禎捂着頭,痛苦的皺眉。
“官家!”張澤心中大駭。
“誰的錯?”趙禎搖頭。“孝道沒錯,可百姓有錯嗎?百姓無錯。若是此後有帝王重啓大規模齋醮……百姓何辜?”
趙禎擡頭,“一邊是爲先帝遮掩顏面,一邊是百姓生機。這纔是國安兄給朕出的題目!朕,當選哪一邊?”
李獻緩緩走在宮中。
宮中搬運物資的內侍宮女少了大半,看着冷清了些。
他看到了前方的靜賢。
“我道家與定遠侯可有仇怨?”靜賢平靜的問道。
“並無。”李獻搖頭,他對道家頗有好感。
“那麼,定遠侯出手斷我道家……”
“且等等。”李獻叫停了他,微笑道:“你覺着自己便是道家?”
“貧道在汴京道家一脈,執牛耳!”靜賢淡淡的道。
“在我看來,真正的道家不在宮中。”李獻譏誚的道:“君王一句話,便屁顛屁顛的跑來,你求什麼?富貴!真正的道家在山中,在鬧市,在煙火氣中,在陶然忘機中,唯獨不在富貴中!”
靜賢勃然大怒,“豎子無知,也敢誹謗我道家一脈嗎?”
“別扯着虎皮當大旗,你想求富貴無人阻攔,可有一條,莫要禍害人間。”
“齋醮能溝通上天,上天降下福祉……”
“住口!”李獻喝住了他,冷冷的道:“先帝時,各等齋醮可少了?可依舊天怨人怒,水災旱災層出不窮。那時你等何在?”
靜賢被堵的眼珠子發紅,竟然流露出了些猙獰之色,“定遠侯莫要得意,先帝定下的規矩,那便是祖宗規矩。你別以爲自己與官家交好便能改變這一切。貧道敢打賭,最多三年,齋醮的規模便會重新擴大。我道家一脈,當大興!”
李獻看着他,“我在一日,這等禍國殃民之事,就別想捲土重來。”
“蠢貨!你以爲自己是神靈嗎?”靜賢回頭看了幾個道人一眼,衆人相對一視,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遠處有人跑動。
接着,一個內侍出現在後面,擋住了那些搬運物資的內侍的路。
衆人止步。
靜賢回身。
內侍高喊:
“陛下有令,從今日起,停齋醮。此爲永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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