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暗之中的那盞燈
“太后,是官家叫停了齋醮,還說此爲永例。”
羅崇勳一臉欲言又止。
太后沒看到,“把那個逆子叫來!”
官家昂首挺胸走進了偏殿。
“誰讓你叫停了齋醮?”太后平靜問道。
“大娘娘,齋醮民間可爲,帝王不可爲。”趙禎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帝王好齋醮,便會有臣子投其所好……大娘娘,先帝當年耗空了府庫弄的那些東西……難道真是先帝一人所爲嗎?
王旦,王欽若等人,難道就沒有罪責?身爲宰輔,不知勸諫君王也就罷了,竟然投其所好,鼓動先帝去封禪,大張旗鼓的齋醮。”
“逆子,你想讓先帝淪爲千古笑柄嗎?”太后森然道。
當趙禎停掉齋醮的消息傳出去後,民間自然會反思……先帝弄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是真是假?
加之這些年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那股子怨氣總得尋個地方發泄,先帝這個死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大娘娘,不能將錯就錯……不能以天下爲代價去保先帝的顏面!”
“拿家法來!”
……
第二日,李獻帶着好心情進宮。他覺得自己對趙禎的改造步入正軌,可喜可賀。
“官家呢?”
本該在西閣讀書的官家卻沒了人影。
“官家病了。”
李獻心中一驚,急忙去探視。
趙禎趴在牀榻上,天氣漸漸暖和,就蓋了一牀薄被,看着頗爲痛苦。
“這是……”李獻突然捧腹,“捱了一頓?”
趙禎乾咳一聲,“我是不小心摔了。”
“是嗎?”李獻半信半疑,“對了,你停了齋醮之事,太后那邊如何說,可曾呵斥責罰?”
趙禎淡淡的道:“太后誇讚我英武果斷,有太祖皇帝遺風。”
……
李獻出宮時,再度遇到了靜賢等人。不過此時他們揹着包袱,看着是要回去了。
“定遠侯的大恩大德,貧道記住了。”靜賢微笑。
看着他們遠去,送李獻出來的內侍擔心的道:“侯爺,這些人可有道行,被他們記恨上了,您還得小心爲妙。”
“真正的道人,必然是心無慾念,名利慾望不沾身,不執着於個人榮辱,這纔是道行。就靜賢這等心胸狹隘之輩,若真有道行,老天無眼!”
李獻壓根就不怕這個,等出了宮城,看到西北刀客後,心中就更篤定了。
第二日,狄青來了。
“軍中如何?”李獻隨口問道。
“同袍們頗好。”狄青很是平靜的迴應。
昨日挑釁他被毒打的兩個軍士此刻正在醫者那裏躺着。
“那就好。”李獻坐下,“今日給你說說大宋的局勢。”
狄青一怔,“先生,武人不該學這些。”
“愚蠢!”李獻蹙眉,“戰爭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哪裏能分開。打個比方,此刻令你統軍出征北遼,你要採取何等戰法?”
“弟子?”
狄青不敢想。
“說!”李獻手握戒尺,有些想動手的意思。
“弟子以爲,當下大宋與北遼互通有無,想瞞過北遼密諜出兵不可能。故而當以堂堂正正之勢出擊。”
“然後呢?”
“一路打過去。”
“速度呢?”
“不可急切。”
“可我說必須急切!”
狄青愕然,“先生,北遼兵力雄厚,一旦攻擊急切,便容易被敵軍抓到機會……”
“當下朝中乃是太后垂簾與宰輔們共治,官家沒法做主。太后的心思是穩住局勢,馮拯老邁,不會干涉。王欽若爲首相,必然對出征不滿……”
“先生,這是爲何?”
“他爲首相,任何事都是第一責任人。王欽若會看好對北遼之戰嗎?”
“不會。”
“太后求穩,王欽若不看好,其他人等暫且不說。你若是緩緩攻擊,一旦戰事膠着,你覺着朝中會如何?”
狄青低下頭。
李獻喝了一口茶水,真香啊!
他美滋滋的喝着茶,甚至還逗弄了一下在腳邊打盹的來福。
狄青擡頭,眼中發亮,“太后求穩,王欽若不想多事,若是戰事曠日持久,或是膠着不前,朝中多半會生出退兵的心思。故而從戰陣手段去琢磨,是該緩緩攻擊。可朝中卻不會給這等機會。如此,當速戰速決,只求取得戰果,隨後撤軍。”
“這是什麼?”李獻笑道。
“朝政。”
“你若是統軍大將,不懂朝政,那麼,此戰你便會打成糊塗戰!”
“弟子,明白了!”
狄青起身行禮,出了一身冷汗。
恩師說自己不懂兵法,可這纔是最上乘的兵法啊!
少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先生,卻不知先生正在神遊於外。
對於大宋而言,此後最大的麻煩不是北遼,而是西北党項李氏,以及交趾。
党項李氏野心勃勃,一直想自立。可朝中卻對此頗爲樂觀,覺着李氏會維繫着對大宋的尊重。
“軍中對党項李氏如何看?”李獻問道。
狄青說道:“都說党項人彪悍,不過可爲大宋臂助。”
從朝中到軍中,都是一片樂觀。
李獻候着下衙時間去了王曾家。
王曾到家,見李獻在自己的院子裏轉悠,自己最喜的一棵花樹上,早上纔將開放的幾朵花被這廝摧殘的不像話。
“住手!”
李獻在思索問題,聞言一看,說道:“回頭令人再種一株吧!”
“這是老夫親手侍弄出來的寶貝!”王曾吹鬍子瞪眼的吩咐道:“以後定遠侯來家,不許帶到此處。”
這是成禍害了。
二人去了書房,李獻畫了一個簡易地圖。
“西北,李氏?”王曾看來沒少做功課。
“是!”李獻指着党項那塊地方說道:“党項人從李繼遷開始,實則便脫離了大宋,這話王公不反對吧?”
“說早一些也可。”王曾說道:“不過這等羈縻之法行了多年,雖說大宋不直接統御那塊地方,卻也平安無事。”
羈縻之策多用於邊疆地區,對那等鞭長莫及的地方,中原王朝往往採取封官、和親等手段,讓對方臣服於自己……至少是名義上的臣服。
也就是說,你不反對我就好。
“可党項人野心勃勃,王公,一旦党項人宣佈獨立,大宋會如何應對?”李獻問道。
“弄死他!”王曾毫不猶豫的道,歷史上也是如此,不過隨後被打的滿地找牙。好水川之戰令大宋上下蒙羞。
“但李氏謀反作甚?”王曾很是樂觀的道:“聽從大宋吩咐,每年都有錢糧賞賜,何樂而不爲呢?”
“王公,若是北遼答應永不侵襲大宋,但代價是大宋對北遼稱臣,大宋會如何?”
“誰敢答應,老夫當批其頰!哪怕是官家!”
這一刻,王曾渾身煞氣。
那麼,你們怎地覺着李氏會一直願意當孫子呢?
李獻又去尋呂夷簡,一番話後,呂夷簡微笑着轉換話題,提及了齋醮一事,說定遠侯果然有賢臣之風。
被這位名門貴子誇讚,李獻總覺得脊背發寒。
他走在御街上,看着兩側的繁華,不禁有些糾結。
“郎君爲何要在意這些呢?”影子終於說話了,“那是廟堂中君王與宰輔的職責,小人以爲,郎君盡力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
“若是局勢大變,異族兵臨汴京城下呢?”
“小人會帶走郎君。”
“剩下的人呢?”
“聽天由命,與小人無關。”
哦!
原來我弄錯了時代。
李獻恍然大悟。
在這個時代,家國天下和民族的概念並未深入人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其它的事兒和你無關。
但幸而還有一批人傑在爲這個大宋呼喊。
他們叫做:范仲淹,王安石……
要不,加個我?
李獻突然覺得這個念頭很可笑。
但仔細想想自己最近的言行,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漸漸融入了這個時代。
是啊!
我特麼來自於後世,這一切關我屁事!
可晚上躺在牀上他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乾脆爬上屋頂看星星。
幸而此時並無蚊子叮咬,李獻躺在屋頂,看着蒼穹,說道:“那日我帶着官家去看流民,他哽咽,我沒哭,我只是在憤怒。”
“郎君憤怒什麼?”屋檐下的影子問道。
“我憤怒廟堂之上的太后和帝王,以及宰輔們。他們難道眼瞎了嗎?看不到所謂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流涌動。”
王賀沒說話。
“這就像是黃昏,黑夜即將來臨。王賀,當所有人都覺得天下太平,而只有你才知曉這個繁華的時代即將被野蠻終結時,那種滋味很煎熬。我甚至更希望自己一無所知。哪怕自己跳進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王賀開口了,“郎君,好像有人準備給這黑暗點把火。”
誰?
李獻在屋頂上坐起來,就見自己的書房那裏竄起了一個火頭。
一個身影在火光中得意的往外跑。
“臥槽尼瑪!”
定遠侯的怒吼驚破了長夜。
有人在李家縱火,巡檢司的軍士蜂擁而至。
“且住!”
李獻站在大門內,說道:“是我沒吹滅書房的蠟燭導致的火頭,已經撲滅了。”
“我等當看看。”有人說道。
“閉嘴!”帶隊的將領喝住了那人,賠笑道:“侯爺安歇吧!”
聰明人。
李獻關門。
隨後就是問話。
只是看了幾分鐘,李獻就乾嘔着出了柴房,發誓以後再不看王賀這廝拷打。
晚些,王賀帶着血腥味出來了。
“是一個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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