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淚流滿面的官家
當初宋遼關係緊張,輸送糧食去北方就成了一個苦差事。由官府組織的話,耗費太大。於是就有人建言鼓動商人輸送糧食去北方,以茶葉來抵償。
以利驅之,這個大夥兒熟悉。
茶葉不只是大宋人不可或缺的重要戰略物資,對於遼人、党項人也是如此。可茶葉產於大宋,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
賣方市場下,生意是最好做的。
所以這個茶葉換糧草之事就成了,堪稱是利國利民。
時移世易,隨着宋遼關係的緩和,多年未曾動兵戈,這個茶法就變成了一羣人的聚寶盆。
朝會後,趙允讓慢悠悠的走在人羣中,看到李獻出來,就乾咳一聲過去,“定遠侯的肌膚可堅實?”
備胎的話令李獻有些不解,“還好。”
趙允讓看看四周,詭異的一笑,“一羣鑽進錢眼子裏去的瘋子正盯着你,從千年前開始,他們便依附在天下這個巨人身上吸血。誰敢阻攔他們誰死。多少王朝興衰的背後都有這些瘋子的影子。官家好膽略,定遠侯教的好官家……好自爲之。”
不用他說,李獻已經感受到了來自於周邊的怨毒和敵意。
若是眼神可以化爲刀槍,他此刻早已千瘡百孔。
“定遠侯,太后召見。”有內侍叫住了李獻。
他重新進殿,此刻大殿裏只有太后和趙禎,外加十餘內侍,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巨大的宮殿設計的很巧妙,無需大聲說話,聲音便能傳到殿內各處。
“茶法是該動,可是官家,你卻急切了。”太后的聲音不緊不慢,但李獻聽出了惱火之意,“別以爲帝王了不起,別以爲祖宗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愚蠢。雖說世家門閥在唐末時被掃蕩一空,可只要中原還在,世家門閥就不會消亡。他們只是換個方式存在罷了。”
趙禎低頭,但顯然不服氣。
“前唐何等強大?唐太宗何等威名?可依舊要在世家門閥的面前低頭。於是死後被廣爲讚譽。官家可知帝王身後名何人所定?”
趙禎擡頭,“史家。”
“不。”太后搖頭,“是他們。”
太后看了李獻一眼,“定遠侯說說。”
“是。”李獻上前一步,“誰掌控了輿論,誰便能爲帝王蓋棺定論。若是帝王能順從那些人,哪怕行事荒唐,死後多半也能得個明君的美譽。若是帝王阻攔他們謀取利益,那麼再英明的帝王,死後也會得一個暴君的名頭。”
“明白了嗎?”太后看着趙禎。
“是。”趙禎看着有些無措。
這個世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此事既然開了口,便不能退縮。”太后淡淡的道:“一旦搞砸了,官家威望掃地。那些人會藉此造勢,進一步打擊官家的威信。所以,既然開了口,就要做到。嗯!”
趙禎擡頭,“是。”
太后擺擺手,“老身看着你等就頭疼,去吧!”
二人來到了熟悉的西閣。
“此事有些小麻煩。”趙禎顯然也想到了許多關節,“不過我有信心掃平這一切。”
“臣,拭目以待。”
官家終究要單飛,李獻很樂意旁觀。
太后也在旁觀,對羅崇勳說道:“乳虎初嘯,總以爲自己很兇,可實則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是外強中乾罷了。”
趙禎令皇城司的人下去尋找證據,消息源源不斷涌來,證據確鑿。
可那些人卻不慌不忙,甚至還有功夫去聚會,喝酒跳舞。
趙禎令人來傳話,說是明日動手。
“好。”李獻點頭。
王賀說道:“郎君好像對官家沒什麼信心。”
“他太善良。”李獻說道。
“善良的人就該喫虧嗎?”杏花不服。
“善良的人不是非得喫虧,不過不但有菩薩心腸,還得有霹靂手段。可官家空有菩薩心腸,手段也很佛系。”李獻笑道。
佛系的官家漸漸長大,成親,有了自己的妻子。慢慢接觸的範圍大了,心中難免生出怨懟來。
我是帝王啊!
爲何不能做主?
於是,他對帷簾後的太后生出了忌憚和恨意。
而太后在權力的蠱惑之下也有些不可自拔,看着這個義子,總覺得是來討債的。
於是,在權力的蠱惑之下,這對母子便成了死對頭。
那十年,對於趙禎而言就是憋屈煎熬的十年。
空有恨意,卻只能無奈裝孫子。那麼,你恨什麼呢?
要想破解這十年之劫,唯有兩條路,一,讓太后放棄稱帝的野心,二,讓趙禎莫要被權力蠱惑,忌憚太后,最終母子反目。
否則太后會在野心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相應的趙禎就會離權力越來越遠。直至太后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沒法起身,他纔有機會接手那一切。
可十年壓制讓他毫無威信可言,一個沒有威信的帝王,且仁慈佛系的讓人覺得好欺負……這會是一場災難。
歷史上,趙禎隱忍十年,這才發動了慶曆新政,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被隨之而來的反撲嚇傻眼了。
撤!
這個佛系的帝王選擇了撤退,范仲淹等人就成了炮灰,成爲振興大宋失敗的祭品。
說實話,在李獻看來,太后更適合做大宋的帝王。
但血統論在這個時代是橫掃一切的真理,他也無法改變。
換個帝王?
得了吧!
就大宋這個局面,換了誰來也得跪。
神宗雄心勃勃,登基後穿着甲衣,帶着兵器去見女中堯舜高太后,被自家老孃一番話打擊的體無完膚。
哪怕是躲在南方偷生,大宋小朝廷的帝王也從未放棄過革新的念頭,只是每一次出手,都會被那股子強大的力量給按下去。
所以,看大宋的歷史,別被什麼奸臣、忠臣的概念弄混淆了。
在這個時代,忠奸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的立場。
慶曆新政失敗後,趙禎就選擇了佛繫到底,於是那些人就樂了:看,早說了大夥兒合作共贏,你不信,非得要和范仲淹等人搞七搞八。現在好了,知道合作了,可早幹嘛去了?
佛系半生的後果就是死後得了個仁宗的美譽。
“換個諡號吧!”李獻坐在書房裏,案几上擺放着一罐茶葉。
官家出手雷厲風行,拿到證據後的第二日,他便讓御史彈劾。
“以次充好,用劣質的糧食換取茶劵。更有人膽大,私下與北遼、党項人交易。”
張澤很是憤怒。
“告訴官家,要麼出手就見血。要麼,就悄無聲息,於無聲處聽驚雷。”李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茶!”
張澤回去轉述了李獻的花。
“見血?”趙禎搖頭,“沒到這個地步。”
至於什麼悄無聲息,於無聲處聽驚雷,對於此刻的趙禎來說,有些難度。
很快,朝堂上有人做出了反應。
“查!”
“臣附議!”
“臣附議!”
所有人都贊同,官家興奮不已,覺得這纔是帝王。
動手自然不可能是皇城司,那是敵我矛盾。於是刑部和大理寺聯手查此事。
二十餘人被抓,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案子很快查明瞭,罪有應得的該流放流放,該抄沒家產就抄沒家產。
可當抄沒家產的冊子遞進去後,官家傻眼了。
“三萬貫!”大宋官家咬牙切齒的道:“茶法行了數十載,那些人撈了個盆滿鉢滿,三萬貫,連那些人的一根毛都比不上。這些人想糊弄誰呢?”
“自然是糊弄你。”李獻喝了一口葡萄釀,酸甜的口感令他精神一振。
那些所謂的人犯,都是替罪羊。真正的吸血鬼依舊逍遙法外。
“他們怎敢!?”趙禎有些底氣不足。
“茶法是他們的一條財路。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官家想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自然不敢殺了官家。於是,便想個法子把此事搪塞過去。如此,官家威望高漲,他們依舊能賺個盆滿鉢滿。滿意這個答案嗎?”
李獻看着趙禎,知曉他來這裏不是尋求安慰,而是絕望之下的不甘。
他需要有人撐一把。
“我錯了。”趙禎最大的優點就是真誠。面對值得信任的人時,很容易真情流露。
“可他們憑什麼?”午飯時,趙禎要了酒,喝的半醉,他哽咽道:“那是守護大宋國門的勇士們啊!他們怎麼就能、就敢無恥到了這等境地,用那等黴變的食物給他們食用。他們晚上就不會作噩夢嗎?”
“不會。因爲世間的神靈不會護佑好人。”李獻緩緩說道:“除非好人有比壞人更爲出色的手腕,更爲強大的力量。”
“我要讓他們跪地哀鳴!”趙禎醉倒在李獻身邊,淚流滿面。
這個仁慈的帝王第一次爲了自己的理想而傾盡全力,卻捱了當頭一棒。
李獻輕輕摸摸他的頭頂,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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