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計較
熬的稀爛的綠豆湯在井水中鎮一下,喝一口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涼悠悠的。
“爽利!”
兩個商人坐在蔡河邊的長凳上喝綠豆湯,案几上還有幾道菜,但沒酒。
姜顧曾建言賣酒水,但李獻不同意,姜顧不解,李獻說,顧客喫完飯就走,如此,座位就空了出來,方便下一個顧客就坐用餐。若是賣酒水,喝酒的人上了性子,一坐就是半天,座位便被佔用了。且喝多了酒還會鬧事,大聲喧譁,影響生意。
姜顧去觀察了別家的生意,果然如此,對郎君佩服的五體投地。
“最近的茶葉價錢可不對勁。”喝綠豆湯的商人說道,身邊喫飯的同伴擡頭,譏誚的道:“大宋與北遼多年太平,茶法形同虛設,可依舊無法廢除。這裏面,可大有來頭。”
商人喫到了一粒沙子,吐了出來,砸吧了一下嘴,覺得大牙還好,“邊塞早就用不了那麼多糧食了,可那些人依舊在輸送,據聞,送去的糧食都不大好,可邊塞睜隻眼閉隻眼收了,隨即給了茶劵,這些人拿着茶劵回來換了茶葉,掉頭又去賣了大價錢。劣質糧食換好茶,好茶賣個好價錢,這些事天下人皆知,也就是瞞着宮中的太后和官家罷了。”
“特麼的,老子看以後禍國殃民的便是這些人。”喫飯的同伴罵道。
“噤聲!”商人喝住了他,然後慢條斯理的喝着綠豆湯,等兩個小吏放下錢走後,才說道:“國是他們的國。畢竟,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嘛!”
同伴不滿的道:“那民呢?就白被他們禍害了?”
商人苦笑,“歷朝歷代,百姓不就是給這些人禍害的嗎?”
同伴歪着頭,看着一個少女正衝着姜顧嘀咕,眉飛色舞的模樣,很是喜慶,他突然問道:“他們是百姓吧?”
“是。”
“咱們呢?”
“也是。”
……
“吃了肉的人,就不會喫素。開了葷之後,貪慾就無法抑制。”王曾嘆息。
“可您也別老是把手往我的茶葉罐子裏伸啊!王公,差不多了,好歹給我留些!”李獻滿頭黑線看着不要臉的老王把自己的好茶葉搶走了三成。
“喝吧,再不喝就喝不起了。”王曾灑脫而去。
老王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嘆息什麼喝不起茶葉,宰輔的工資超高,加上宮中時常賞賜,年收入能讓人瞠目結舌。
喝不起茶葉……
杏花回來了,嘰嘰喳喳的說着今日的趣事,最後提及一事,“茶葉又漲價了,幸虧我上次買的多,足夠郎君喝一年的。”
“如今只能喝半年了。”李獻把打開茶罐。
“誰幹的?”杏花心疼的看着來福,“來福!”
來福蜷縮在李獻腳下,翻個身,把肚皮袒露出來。
大爺不是那等人!
茶葉漲價之事很快就波及到了宮中,趙禎來李家時也提及了此事。
有人說是商家惜售,但王賀說商家不傻,今年的春茶早已上市了,誰會惜售?
皇城司的人快馬送來消息,說京畿一帶的茶葉確實是短缺。
對於宋人來說,茶葉便是命。
從帝王將相到升斗小民,都喜歡沒事兒衝一杯,調出圖案鬥茶。
沒有茶葉,生命也就沒有了樂趣。
羣情激奮啊!
王欽若當朝叫苦,說在上衙的路上被一老嫗扔了石頭。老嫗大罵他是奸臣,一上臺就斷了百姓的茶葉。
“和臣無關啊!”
王欽若不是蠢貨,處置政事的手腕不比王曾差,甚至更爲機智。
“所有人都在裝傻!”李獻在看着這一切。
“都瞞着宮中的太后和官家呢!”王賀幸災樂禍的道。
“你好像很樂意見到這等局勢。”李獻不滿的道。
“對於小人來說,天下大亂纔是最好的局勢。”
“爲何?”李獻在琢磨此事該如何應對。
“天下大亂,小人便能奉郎君起事。”
李獻緩緩看着他,“做帝王?”
“小人在郎君身邊侍奉,深知外界所知的郎君之纔不過二三。郎君既然大才如此,豈能被那些士大夫們壓制羞辱!”
王賀眼露兇光,“郎君,小人曾聽聞前朝時有人謀反,在天街上踏碎了公卿之骨。小人在想,郎君若是願意,這條御街,當白骨累累。”
李獻平靜的道:“做帝王是最愚蠢的行徑。開國帝王往往英明神武,後面的帝王所處的環境一代不如一代,加之被困於深宮之中,一代比之一代更蠢。坐井觀天,亡國可期。
一旦亡國,皇族往往會淪爲犧牲。我不願自己的後人被人烹殺,被人分食,故而,帝王於我而言,便是一個囚籠,一個最愚蠢的職業!”
王賀低頭,眼中有遺憾之色,“是。”
西北刀客骨子裏的桀驁和反叛並未出乎李獻的預料,但當皇城司來人,讓他以後小心些時,李獻生出了危機感。
“我的身邊少了臂助。”李獻蹙眉,王賀說道:“狄青是個好胚子,可放在郎君身邊栽培。”
“不,他的歸宿在軍中。”李獻自然不會讓大最出色的名將淪爲自己的跟班。
“那麼,便招募吧!”王賀眼中閃過異彩,“小人自問看人身手的眼光不弱,願爲郎君去招募人才。”
“我的身邊,來去自由。”李獻隱晦的告誡了王賀,若是你野性難馴,覺着汴京禁錮住了你,那麼,可自由離去。
是夜,有人悄然來到了王賀的房間外,丟了個有些沉重的東西在門外。
王賀躺在牀上沒動,兩個眼珠子瞪着,就這麼瞪了一夜。
黎明,他起牀,推門出去,就見門外放着一個包袱。他沒打開,而是去了李獻的臥室外。
門開,李獻走了出來。
王賀遞上長刀,“今日,小人該陪郎君練習刀法。”
主僕二人在院子裏練刀,杏花去了王賀的臥室外,艱難撿起包袱,仔細看了自己做的記號。打開包袱,裏面是幾枚金錠,外加幾串銅錢。
金銀雖然不通用,但各地都有兌換的點。這幾錠金子拿到西北去,能做個富家翁。
杏花看着天邊的晨曦,咧嘴笑了。
……
今日的朝會很熱鬧,李獻甚至看到了趙允讓和趙元儼這對冤家。
一開始,便有官員提及茶法之事,隨即引發波瀾。許多官員出班,或長篇大論,或短促激昂,但大多一個意思。
“茶法關係邊塞安寧,不可廢!”一個鬚髮斑白的官員嘶聲喊道。那揮舞枯骨般雙手的模樣,讓李獻想到了厲鬼。
厲鬼喫人只是傳聞,人喫人卻是現實。
紛紛擾擾中,官家朗聲道:“茶法干係重大,如今惹的民怨沸騰,加之邊塞每年皆抱怨,說輸送的糧食頗劣。此事,要改!”
瞬息,衆人都看向了魯宗道。
這不就是新政的意思嗎?
太后淡淡的道:“就事論事!”
危機感隨即消失,馬上有人讚美太后英明。
歷史上大宋發生過兩次著名的變法,兩次都給士大夫這個羣體巨大的刺激。彷彿是在他們的屁股下面點了一把火。
此刻,滅火的太后在士大夫們的眼中無比英明。
卻不知,茶法變革便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必選項。
太后出手的時機把握的太好了。
李獻看到王欽若一臉欽佩……果然是忠犬,獻忠心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奸佞。
可誰來掌總?
大夥兒看看宰輔們。
“此事,朕來!”
官家意氣風發的道。
羣臣寂然。
李獻看到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冷笑,有人在嘲笑。
更多的人在憂心忡忡。
茶法的背後是一羣吸血鬼,這羣吸血鬼的背後是一羣有力量的人士。
當官家的目光看向後面時,所有人隨之而回頭。
李獻站在那裏,被衆人矚目。
這位是官家心腹中的心腹,據聞乃是良師益友般的角色。
朝會散去。
李獻和趙禎在西閣碰面,楊琪甚至先進去搜撿了一番,接頭的氛圍極濃。
“沒人。”楊琪出來稟告。
“進來說話。”趙禎看着頗爲謹慎。
二人進去安坐,張澤親自奉茶。
“茶法之事糾纏了許久,剛開始我以爲此事簡單處置就是了,可皇城司稟告,那些人輸送至邊塞的糧食竟然泰半損壞。”趙禎咬牙切齒的道:“邊塞的那些蠢貨竟也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每年上疏總是說糧草無礙。他們把我大宋將士當做是什麼了?”
“賊配軍。”李獻冷靜的道,“這不是一直以來皇室與士大夫們的共識嗎?”
“起碼我不是!”趙禎瞪眼,“太后說了,此事交給宰輔們,那些老狐狸自然有手段壓制那些人。可那是妥協,最多兩年,那些人便會捲土重來。”
“到時候宰輔們早已論功行賞,那些人蟄伏兩年,拍拍餓扁的肚皮,會變得更爲窮兇極惡。隨後,軍中糧食會越來越差。茶葉會越來越貴。”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麼,一起吧!”趙禎眼中閃過光芒,“咱們聯手,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沒臉。”
“臉面從不是別人給的,我也沒興趣和那些人計較什麼臉面。”
“那你計較什麼?”
“是那些勇士結束了亂世,他們頂着賊配軍的名頭,臉上手上帶着刺青,渾身卷着一身叫做屈辱的甲衣,在護衛這個大宋,護衛着你我。”
李獻一字一吐的道:“這個天下有許多人在喝着他們的血,一邊喝一邊打罵着他們。爲何這些人如此大膽?皆因無人與他們計較。
可我想告訴他們,
我計較!”
張澤張開大嘴巴,覺得定遠侯是在觸碰一個巨大的馬蜂窩。
“還有我!”
趙禎舉起手。
張澤想舉手,可覺得自己沒資格。
他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
楊琪神色肅然,緩緩舉手。
他身後的侍衛們,緩緩舉手……
張澤情不自禁的舉起手,面色漲紅。
還有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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