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什麼狗屁的規矩
站隊的官員有些不解,趁着人抄家的功夫,尋了文彥博。
“若是尋不到文書,侯爺難逃貶謫。何必如此冒險?”
斬殺縣令,平白無故抄家,這是犯忌諱,多少人兔死狐悲,會奮起反擊。
“呵呵!”文彥博只是一笑,回頭卻也問了先生此事,不過內容卻不同……
“先生既然令王賀從馬家拿到了證據,爲何不堂堂正正的進來抓人,卻要冒險抄家。”
軍士們手持火把在四處搜撿,此刻的馬家看着恍若白晝。
李獻說道:“寬夫,人一旦長期在一個環境中行事,必然要打造一個人設。”
“人設?”
“對,譬如說王曾,人設便是性烈如火,剛直不阿。”李獻笑道:“有人是秉承本心,無意間建立了人設,有人是故意爲之……”
“呂夷簡!”文彥博聰慧的令先生都搖頭嘆氣。
“那先生此次酸棗行事,便是想讓外界判斷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李獻微笑道:“我若是文質彬彬,先禮後兵,行事遵從所謂的規矩,那麼,那些人便會想在規矩中來解決我。那些規矩……”
狄青以後遇到的就是規矩,在士大夫們設定的規矩之中,他敗的一塌糊塗,連身家性命都葬送了。
“我斬殺陳德,沒有證據闖入豪強家中,這一切,就是想告訴那些士大夫們,我行事,百無禁忌!”
“行事百無禁忌的人,最令人忌憚。”文彥博雙眸閃光,“如此,那些人想對付先生,便要慎重,不可輕率。”
“還有一個目的。”李獻輕聲道:“面對這麼一個不守規矩的人,任何人出手,都得掂量一番,除非弄死我,否則事後的反擊,他們是否能承受。”
“這是立威!”
“沒錯!”李獻大笑。
他便是做給汴京那些士大夫們看的。
“太后那邊……”文彥博思忖了一下,“太后應當樂於見到先生如此。”
“誰不願意呢?”李獻微笑,“寬夫,其實,爲師本就喜歡如此行事。什麼狗屁的規矩,擊破它們!”
“先生這般下去,此後定然手握的權力越來越多,弟子擔心……此後,誰能約束先生呢?”文彥博行禮。
“你這個小子!”李獻指指他,大笑。
文彥博擡頭,堅持又問道:“官家對先生百般信重,依賴先生。可以預見的將來,先生定然會權傾一時。到了那個時候,寬厚仁慈的官家,如何能制約先生?故而學生敢問先生,到了那個時候,什麼能約束先生。”
這纔是文寬夫!
李獻欣慰的道:“自然有能約束爲師的東西,那個東西……”,他眯眼看着汴京方向。
“叫做情義!”
文彥博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先生的世界裏,情義在權力之上嗎?”
“沒有情義的權力,那只是一頭怪獸。我以後若是變成了那樣的怪獸,寬夫,告知官家,殺了我!不要有片刻猶豫,否則你等不知曉將會面臨着些什麼。”
李獻詭異一笑,“我那些手段一旦使出來,無論是你,或是狄青,都會心生絕望。”
他不願做那樣的人,若是變成了那樣的人,那便不再是他。
“當然,我還有一個法子可以避免自己淪爲那樣的怪物。”
李獻的話令文彥博心中一鬆,雖然拜師時間不算長,可短短時間內,李獻教授的那些東西卻讓他倍感震驚。
天文地理,算數軍事,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剖析,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文彥博一直在想,先生的學識傳承於何處,想來想去想不到結果,他看先生的目光中就多了些莫名的敬畏。
若是讓他與先生爲敵,哪怕文彥博自詡手段高妙,可先生來個一力降十會,他覺得自己依舊毫無勝機。
“先生所謂的法子……”文彥博試探道:“可是自廢學問?”
“蠢貨!”李獻抽了他一巴掌,就在文彥博齜牙咧嘴的時候,他說道:“爲師把自己的那些手段都教授給伱與狄青,如此,天下太平。”
兩個入室弟子還不夠,他微笑着看向汴京方向。
斬殺陳德,抄豪族的家,這一切都是他有意爲之。
多少人會說他瘋了,站在士大夫們的對立面。
可他後續要做的事兒,不只是站在士大夫對立面那麼簡單。
而是要成爲他們的對手,敵人!
……
過了幾日,汴京來人了,是個內侍。
“太后說,酸棗之事後,令侯爺儘快回京。”
“馬上就回。”李獻突然有些想那個小女娃了。
出發的那一日,李獻趕了個大早,和文彥博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最不喜的便是做什麼青天,走早些,免得驚動了百姓。”
文彥博說道:“此刻正是熟睡的時候。”
“也是。”
前面的王賀突然止步回身。
“何事?”李獻問道。
“郎君!”王賀退到一邊,和嚴大等人束手而立。
李獻就在兩排護衛中間走了出來。
縣衙之外的長街上,站滿了百姓。
皓首老人,垂髫童子,揹着孩子的婦人,跟着大人的少女……
東方最後一顆星宿在閃爍,天際盡頭,有一抹紫色漸漸涌現。
紫色之下,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李獻。
齊齊跪下行禮。
“青天在上!”
……
汴京的秋色頗濃,開封府最爲頭痛的便是滿街落葉。今日清掃,明日依舊如故。以至於有人建言把行道樹盡數砍伐了,被府尹大人噴了一臉口水。
“老身小時最喜站在樹蔭下,仰頭看着濃密的枝葉,彷彿能把老身包裹在其中。”
太后的童年缺乏安全感,最厭惡的季節便是秋冬。
滿街落葉在她的眼中便是滿目瘡痍,若非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她定然要把行道樹盡數砍伐了。
她今日出宮,是去看望馮拯。
這是太后第一次去臣子家,馮家上下震動。等看到馮拯家的擺設簡陋,牀榻普通,連被褥都普通時,太后嘆息,出來後吩咐賞賜馮家牀鋪等一應生活用具。
心中鬱郁的太后回到宮中,就見幾個內侍聚在一起說話。
心情整不好的太后冷笑,“這是弄什麼呢?”
“過來!”羅崇勳把幾個內侍叫過來,一問,回身行禮,喜上眉梢:“太后,天安殿的柱子生出了靈芝,臣爲太后賀!”
靈芝這玩意兒許久以前就被視爲祥瑞,誰家裏長個靈芝,那必須得當做是祖宗供奉起來。宮中長靈芝,那是老趙家積德,祖墳冒青煙了。
換了真宗在世時,定然會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弄不好這位帝王還會因此再來一次封禪之舉。
太后親自去查看,就見天安殿的木柱上一葉靈芝頗爲白嫩,不禁大喜。
“令宰輔們來。”
太后滿面紅光,等宰輔們來看到後,讚不絕口。
“太后,定遠侯回來了,在宮外求見。”
這個煞風景的……羅崇勳看到太后的歡喜少了三分,不禁爲李獻默哀一瞬。
當李獻進來,見宰輔們圍着一根柱子轉圈時,不禁愕然,腦海中出現了後世看過的殭屍片。
“這是……魔怔了?”
咳咳!
王曾老臉一紅,“天安殿木柱生靈芝,此上天之賜……”
李獻的眼皮跳了一下,“記得先帝時,是誰在泰山那邊弄了幾千斤靈芝?”
王欽若脖子上的瘤子開始發紅……這事兒就是他乾的。當初真宗封禪泰山時,令他爲先鋒,打前站。王欽若一路搜刮,到了泰山後,說獻瑞遍地,隨意就找到了八千株靈芝。
靈芝大批發的後果就是此後真宗對靈芝這等祥瑞提不起精神來。
李獻覺得宰輔們越發不要臉了,呂夷簡乾咳一聲,“據說靈芝熬煮可治百病。”
“喝多了會中毒。”李獻幽幽的道,呂夷簡不禁臉頰一顫,王曾愕然,“呂相不會喝過吧?”
呂夷簡看了李獻一眼。
李獻差點笑出聲來,“喝多了會上火,且有損腸胃,腹脹什麼的……呂相可有?”
呂夷簡的君子面具隨即被丟開,親切的道:“國安可知曉如何解?”
“簡單。”李獻說道:“少喫幾頓就是了。”
呂夷簡一看就是認真了,李獻想到瘦成一道閃電的呂夷簡,覺得自己是在造孽。
“莫要打混!”太后的好心情被李某人壞掉了,冷冷的道:“爲何殺了陳德?”
呵呵!
宰輔們齊齊微笑,連王曾都在看戲。
李獻不慌不忙的道:“臣剛到酸棗,便看到了縣尉想斬殺亂民頭領的親人……”
“這是官逼民反!”趙禎來了,惱火的道。
太后和宰輔們突然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覺,好像官家和定遠侯之間,默契太足了些。
“臣拿下縣尉,一番訊問後得知,知縣陳德貪墨了賑災的錢糧後,擔心被人告發,便分發了不少錢糧給下面的官吏。得知臣到酸棗後,他與官吏們弄了一個共進退的契約……臣寸步難行,不殺陳德,難以打開局面。”
“可緩緩行之。”王欽若反手就插了李獻一刀,爲先前挨的巴掌找回場子。
“我可等候,可災民如何能等?”李獻目光炯炯的看着王欽若,“我有些好奇,王相處置政事時,是以何爲先?是以保住自己的官職,還是以百姓爲先?”
這番話堪稱是犀利,可王欽若卻平靜的道:“老夫行事,自然以太后爲先。卻不知定遠侯爲何無憑無據便抄沒了當地士紳家。雖說後續找到了文書,可這終究是壞了規矩。”
你李獻壞了規矩!
王曾看到官家嘴脣微動,好像是說了一句什麼……
——奸臣!
李獻走了過去。
開口。
“誰訂的規矩?”
王欽若愕然。
“自然是天下人。”
“王相以爲自己便是天下人嗎?”李獻早就想尋個機會丟出自己的人設。
“李某守的是大宋律法,守的是心中的底線,唯獨不知什麼狗屁的規矩!”
……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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