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沒死,就偷着樂吧
李獻傷人了。
他竟敢當街斷人手臂,證據確鑿,就算神靈來了也救不了他。
這個消息讓汴京士林中許多人狂喜,隨即各種聚會。
他們在酒樓中觥籌交錯,彈冠相慶,爲儒學去一個老對手而歡呼。
他們在青樓舉杯,看着懷中的女妓笑的格外愜意。
“彈劾!”
這一下不用誰來組織,大夥兒都有了目標。
“呂相,三司鹽鐵副使張霄宣佈,從今日起,他便是墨家信徒。”一個小吏不敢置信的帶來了這個消息。
誰不知道墨家是儒學的公敵?
這時候敢站在李獻這邊的,不是傻子,就是傻子。
呂夷簡一怔,接着狐疑的道:“張霄不是那等衝動之人,此事……”
“太后和官家回宮了。”外面有人說。
太后和官家一起出宮很罕見,呂夷簡問道:“是去了何處?”
出發時不可問,那犯忌諱。此刻作爲宰輔相詢卻無妨。
“說是去了城南的一家工坊。”
“工坊。太后去工坊作甚?”呂夷簡深信人做事都有目的,那麼太后和官家去工坊的目的是什麼?
你要是撫慰,那犯不着讓大宋最尊貴的兩個人去。派個臣子或是內侍,就能讓那些工匠感激零涕,忠心度瞬間滿值。
那麼,是那個工坊弄出了什麼?
“呂相。”一個官員興奮的衝進來,“那些人準備彈劾李獻殺人。”
按理此刻呂夷簡該高興纔是,可他卻撫須不語。
“呂相,咱們也得做個姿態吧?”官員試探問道。
呂夷簡眯着眼,“李獻這幾日在何處?”
“說是在城南一家工坊。”
呂夷簡默然良久,“今日,老夫有要事處置,無大事不得打擾。無關人等,一律不見。”
“呂相……”官員愕然,眼中多了詫異和遺憾之色,“這可是爭取士林好感的機會。”
成爲士林領袖的好處太多了,一聲吩咐,整個士大夫階層都能爲我所用。
多年後,王安石變法令士大夫階層怒不可遏,故而召司馬光回汴京的使者出發時,無數人在翹首以盼。
當司馬光乘車風光迴歸時,那一路,都是歡呼雀躍。整個士林在那一刻都願意爲他效命。
但奏疏進宮後,就被打了回來。
太后太強硬了吧?
有人咆哮,“當街殺人,目睹者不計其數,雖說未死,可如此肆無忌憚,太后難道還要庇護他嗎?我等去宮外請命!”
“走,同去!”
士子們聚集在宮門外,禁軍的反應很快,迅速集結,把他們擋住。
狄青就在第一線,他帶着麾下兄弟擋住了一隊士子的衝擊。
“滾!”狄青一腳踹開一個瘋狂的士子,手按刀柄,喝道:“再往前一步,便是謀逆,殺!”
那些士子聞言怯了,退後幾步,指着狄青叫罵。
“賊配軍,且等死吧!”
狄青臉上的刺青很是顯眼,和俊美的容顏並在一起,有一種殘缺美。
他冷冷的看着這些先生口中的蠢貨,輕笑道:“但凡敢一人前來,我便佩服你等有勇氣。但凡誰敢叩闕,我便讓開一條路。”
幾個士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沒人敢上前。
叩闕,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好像是前漢?
一旦叩闕,不但自己的前程盡毀,且兒孫親人也會被牽連。
“原來,都是一羣門檻猴!”狄青想到了先生對門檻猴的描述。
在家門內稱王稱霸,出了家門,便佝僂着身體裝孫子。
他想到了先生這陣子正在弄的東西,眼中不禁多了欽佩之色。再看着這羣小丑,不禁搖頭,輕聲道:“一羣醜類!”
“有人來了。”
宮中來人了,竟然是執掌皇城司的張景。
張景走到宮門外,有士子喊道:“我等要討個公道。”
“咱來,便是給你等一個公道。”
張景站定,狄青從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一絲不屑。
“今日,定遠侯攜重大機密進宮,有士子攔截,按律當斬!”
什麼?
有人不信,“什麼重大機密?”
張景譏誚的道:“伱覺着咱該告訴你?”
這時宰輔們被召喚來了。
曹利用一見到太后就說道:“太后,殺人不處置,輿論譁然啊!”
你本就是個垂簾的老太太,名不正言不順。如今庇護一個殺人的兇犯,這是嫌自己的威望太高了嗎?
太后竟然沒搭理他,淡淡的道:“半月前,定遠侯帶着人在城外燒焦。事成,以焦炭熔鍊鐵水,出產增七倍,耗費少四成,鐵質更爲出色。”
王曾一拍大腿,“果真?”
果然如老夫所想,那李獻怎會幹此等當街殺人的事兒……呂夷簡心中微動,然後愕然。
“七倍?四成?”
王欽若都傻眼了。
這代表着什麼?
這代表着大宋每年的鐵產能會騰飛,代表着鐵器也能進入尋常百姓家,代表着將士們可以武裝到牙齒……
這個時代,鐵便是硬道理。
“老身親眼所見,三司鹽鐵副使張霄一直在側。”太后目光深邃。
“每年朝中將會藉此節省一筆巨資,鐵價會跌,百姓也會買得起。軍中將士要什麼,只管開口……這是……”
王曾激動萬分,“臣爲太后賀,臣爲官家賀,臣爲大宋賀!”
宰輔們齊齊行禮。
“臣等,爲大宋賀!”
每個人眼中都有興奮之色,作爲宰輔,他們太清楚這個成果的重要性了。
“此等大功,老身本想重賞定遠侯。”
“該!”王曾點頭。
沒人提出質疑,失魂落魄的曹利用都沒有開口。
太后嘆氣,“可定遠侯卻婉拒,他說,臣只願看到大宋萬世永昌。至於個人榮辱,在此之前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宮門外依舊鬧騰。
當宰輔們出來時,有人喊道:“諸位相公,此事如何?”
王欽若作爲首相走上前,他和李獻不對付,故而衆人都在看着他。
“咳咳!”
王欽若開口,“傳遞重大消息之人不可攔截,否則斬殺無罪。攔截要事同樣如此。定遠侯手下留情了。”
“啥?”
衆人不敢置信。
別人說的他們定然要質疑,可這是李獻的對頭王欽若,恨不能弄死那廝的奸臣。
曹利用呢?
衆人這纔想到了這位李獻的頭號對頭。
此刻的曹利用神色平靜,但雙目卻沒有焦距。
他一直在懷疑李獻所謂墨家鉅子的身份,並準備伺機揭穿。
可當這個成果出現後,他知曉,自己錯了。
墨家最擅長的是什麼?
機械之術。
三司早就說過,冶煉之術盡矣!
沒路了。
可李獻出手,不但找到了路,還特麼是一條通天大道。
這不是墨家鉅子的手段,那還會是什麼?
原先他還能憑着身份俯瞰李獻,此刻卻需要仰視。
春秋時,墨家鉅子行走天下,哪怕是與一國之君,也是平等相待。
“曹侍中!”有人喊醒了曹利用,他看看這些惱怒的士子,緩緩道:“沒死,就偷着樂吧!”
李獻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泡澡。
把身體浸入熱水中,腦袋後仰靠在邊緣,雙手搭在木桶兩側。
李獻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太累了。
他閉上眼睛,想着這陣子的事兒。
三司和工部會第一時間上疏,要求擴建改建冶煉爐子,朝中也會第一時間同意。隨後,大宋鐵產能將會漸漸飆升。
有了鐵,生產效率將會大幅提升。
我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吧!
“郎君,郎君!”
李獻嗯了一聲,睜開眼睛,感知了一下變冷的水,這才發現自己睡着了。
“國安哥哥!”
外面是蘇荷,還有嗚咽中的來福。
李獻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面:一個小女娃捏着來福的嘴,來福不敢掙扎,只能輕輕擺動腦袋。
起身,穿衣,李獻神清氣爽的出去。
蘇荷正帶着來福在院子裏跑,杏花在邊上盯住,“小娘子,不可跑快了,否則會犯病!”
“不會。”蘇荷嘴裏說着不會,卻放緩了腳步。
來福追上她,人立而起,爪子搭在她的胸口,伸舌頭去舔舐她的臉蛋。
蘇荷一邊躲避,一邊笑着。
李獻站在屋檐下看着這一幕,突然覺得很是寂靜。
腦子裏空空如也,什麼念頭都沒有。
文彥博來了,“宰輔們被召見後,出來便呵斥了那些雲集在宮外的士子,王欽若開口說斬殺無罪,曹利用說沒死就偷着樂吧!士子們頗爲不滿,卻又很是好奇,一些人在打探先生在作坊中究竟是弄了些什麼。”
“改進冶煉之術乃是重大機密,無需我出手,太后和宰輔們都會嚴厲要求皇城司與禁軍、巡檢司等衙門嚴加看護。”
李獻突然笑了笑,“就算是被人打探到了消息,可他們知曉如何煉焦嗎?煉焦要用什麼煤,如何處理那些煤,如何燒焦……焦炭如何冶煉。這是一個系統工程,除非讓那些密諜混進去,否則,絕無可能泄密。”
“那先生就是故意動手?”文彥博問道。
李獻淡淡的道:“趁着我忙碌之機搞七搞八,真以爲我是好性子?”
文彥博眼皮蹦跳,“先生的性子……自然是平和的。”
張澤來了。
“恭喜侯爺。”
李獻問道:“何喜之有?”
“侯爺出去便知。”
李獻走出家門,蘇荷也好奇的帶着來福跟在後面。
老鴉巷的街坊們此刻大多在外面。
見到他出來。
衆人行禮。
“見過鉅子!”
天聖元年十月,太后與官家在議事時第一次承認了李獻墨家鉅子的身份。
這是官方第一次爲李獻的身份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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