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要小心扯着淡啊
李獻是墨家鉅子。
這個消息汴京人早就知曉了,可沒多少人當回事。
哦!墨家,什麼是墨家?
就是春秋時一言不合就砍人,一不高興就去幫人守城的那個學派。
哦!
就這個鳥樣的學派鉅子?
不稀罕。
但當太后和官家齊齊爲這位鉅子背書時……
“爹爹,我要去國子監讀書!”
“我要拜李鉅子爲師!”
這等人往往還沒進國子監就被勸退了。
按照李獻的說法,當下時機不到,根基尚淺的墨家不可太招搖。
李獻進宮,路上聽聞了個消息。
“有人說您當初是主動向官家效忠。”
李獻一怔,當初他可是極爲嫌棄那個憨憨。
王曾在等他。
“有人想爲官家造勢。”
李獻明白了,“墨家鉅子一見到官家就覺着此乃真龍在世,於是納頭便拜。”
“明白就好,無需說的這般嘲諷。”
王曾早已以身許國,就算是令他去死,只要能對大宋有好處,李獻覺得老王也不會有半點遲疑。最多請太后和官家照拂自己的兒孫。
但他不喜歡這種利用。
“人與人交往,本質上便是互相交換和互相利用。”老王曾知曉他的驕傲,勸道:“沒有例外。”
李獻只是笑了笑。
他可以和曹利用明爭暗鬥,可以譏諷呂夷簡,可以和王欽若當朝對噴,可以斬殺外藩使者……但越是自己在乎的人,他越不喜歡和對方動腦子。
這是一種精神潔癖。
宮中,趙禎求見太后。
“大娘娘,我無需利用定遠侯造勢。”
太后看着梗着脖子的官家,淡淡的道:“在帝王眼中,本該無情。”
“那是神靈。”
“做神靈不好嗎?”太后說道:“一言可決人生死,可決國之興衰。無數人將會匍匐在你的腳下,對你感激零涕,或是懼你如虎……人生至此,方能快意!”
趙禎搖頭,“我也喜歡這等快意,可若在快意與情義之間選擇,我……我會選情義。”
“不後悔?”太后問道。
“不悔!”
太后擺擺手,看着官家出去,突然嘆氣,“一個是鉅子,一個是帝王。若是春秋時,鉅子能與帝王平起平坐。可這是大宋。老身也喜那個豎子,可總得爲以後打算。君與臣啊!親若兄弟能維繫多久?”
羅崇勳說道:“太后,官家重情,定遠侯也是。臣以爲……這是君臣相得。”
“老身知曉,可權力啊!”太后幽幽的道:“多少父子爲了這個鬼東西成爲死敵,互相殺戮。”
“定遠侯……臣覺着定遠侯不屑於權力。”羅崇勳說完,跪下請罪,“臣干政了。”
“不屑於權力嗎?”太后仔細想了想,“那個豎子對宰輔們沒有半點尊重,不,對王曾有幾分。王欽若在他的眼中大概就是個奸佞,呂夷簡大概是個小丑……”
太后突然拍拍額頭,“想太多,頭痛。對了,那個小女娃何在?”
太后想孩子了……數騎出宮,很快就在李家找到了正在和來福玩耍的蘇荷。
李獻在國子監,杏花猶豫了一下,令人去報信,但卻不敢阻攔。
蘇荷卻極爲大氣,“宮中有好喫的嗎?”
接他的內侍笑眯眯的道:“天下美食盡在宮中,小娘子只管吩咐,晚些到了宮中就有。”
“我要喫……”
一路數着美食進宮,見到太后時,果然案几上擺滿了自己喜歡的食物。
看到兩眼發光的小女娃,太后不禁莞爾,“喫吧!”
蘇荷不客氣的坐下,這個喫點,那個喫點。
鼓着腮幫子的她令太后想到了小時候在林子裏看到的松鼠。
那時候……窮了些,但卻沒有今日的煩惱。只要能喫飽,只要有衣穿,她就覺得是幸福時光。
時過境遷,當年的小女娃成了執掌大宋的太后。
權力令她多了許多威嚴,但寂寞卻如同毒刺,在她最爲得意時,便會從記憶深處給她一下。
“真好喫呀!”蘇荷讚道。
太后笑道:“是老身這裏的食物好喫,還是定遠侯家中的好喫?”
“嗯……都好喫,不過國安哥哥在,我覺着喫什麼都好喫。”蘇荷的回答令太后莞爾,她身心放鬆,就如同是和孫女兒聊天般的,隨口道:“伱可希望定遠侯做大官?”
“不要!”蘇荷把小腦袋搖的和撥浪鼓般的。
“哦!爲何?”太后是真的詫異了。
蘇荷拿起水杯,細細的喝了一口,說道:“國安哥哥是這麼說的……”
她端着臉,裝作李國安的模樣,還捏着嗓子,故作粗糙的聲音,“做了帝王又如何?整日被天下事牽累。有人說權力好啊!好個屁!那東西就是毒藥,越喫越舒坦,越舒坦死的越快。
他還說……我想做個人,沒事帶着小荷兒出門轉轉,和朋友們喝個小酒,而不是每日看着妻兒心生忌憚,擔心他們覬覦自己的權力,那樣活着的不是人,是半人半鬼……”
她記憶力很好,表達的也很是活靈活現。
孩子的聲音在殿內迴盪着。
太后手肘落在案几上,單手托腮,漸漸的,眼睛閉上了。
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想些什麼。
小女娃說到最後,起身,單手叉腰,指着外面,做出雄壯的姿態。
“我要青史留名!”
蘇荷看着太后,“太后。”
太后睜開眼睛,微笑道:“好,青史留名。”
晚些出宮後,蘇荷要回家了,隨行的護衛問了情況,回去轉告李獻。
“太后在猶豫。”文彥博說道:“先生出手便令大宋冶煉之術騰飛,可先生手中還有多少這等手段?這等大才就如同聚寶盆,不該散落人間。”
“就該藏在宮中,永不示人?”李獻拍拍院子裏大樹的樹幹,一片枯黃的葉子飄落,“若是前漢,或是前唐,我會娶個公主自保。但這是大宋。”
趙禎幹不出那等事兒來。
張霄從那日後就成了李家的常客。
“侯爺。”
李獻難得休息一陣子,見他來了嘆道:“別說有事。”
“小事。”張霄拿起一塊果脯放進嘴裏,“侯爺這等大才,就收了幾個學生,這不是暴殄天物?三司別的沒有,人才多。侯爺只需點個頭,老夫便令他們來磕頭。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想着一羣人以後圍着我叫爹,我就心中發慌。”李獻搖頭,“時機不到。”
張霄指指宮中方向,“擔心忌憚?老夫覺着不至於。”
“不是宮中。”李獻說道:“我又沒有政治野心,若是教授的弟子越來越多,大不了在家當個閒散侯爺,誰也忌憚不到我的頭上。可別忘了,那些人正虎視眈眈,就想尋到我的破綻,給我重重一擊。”
“老夫明白了。”張霄有些遺憾,“你如今的十幾個弟子都是權貴子弟,那些人投鼠忌器,不敢動手。若是廣招弟子,難免會疏漏,若是被那些人尋機下手……有損墨家名聲不說,還會令後來人畏縮不前。”
從漢武獨尊儒術開始,至今已有千餘年。千餘年來一家獨大的儒家早已非吳下阿蒙。可以說,整個天下都籠罩在這個巨大的學派之下。
帝王要尊儒術,無他,治理這個天下的都是儒家子弟。
更要命的是,帝王從小學的也是儒學。
帝王都是儒家子弟,你拿什麼和我鬥?
所以,這個時候不可邁大步。
“要小心扯着淡啊!”
在國子監裏,李獻看着十八羅漢,外加一個常林,腦海中多了一個畫面。
多年後,自己被供奉在神龕中,下面是十八羅漢……
“這是墨家中興鉅子,大宋定遠侯李獻。”導遊舉着小旗,給遊客們介紹着。
“哇!他就是李鉅子?”
李獻搖搖頭,把這個幻想甩出腦海。
他去之前定然要留下囑託,不可把自己變成神靈。
中原有把死去的人變成神的習慣,但那只是一種敬仰,以及信仰。是一種美好的願望。
但李獻不想死後不得安寧。
“定遠侯,有人求見。”一個小吏進來。
李獻交代了作業,隨即跟着去了待客的大堂。
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野性十足的女人,以及兩個同樣野性十足的侍衛。
熟悉的氣息讓李獻想到了端獻族的那個少女族長梁沫。
女人起身,跪在地上,“見過尊貴的侯爺。”
“梁沫讓你來作甚?”李獻坐下。
女人跪坐在那裏,說道:“族長令我來送禮。”
李獻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莞爾,“藏話都不會,說吧!”
“您的睿智能令草原的夜空失色。”女人敬佩的道,“得知我族內附大宋後,李德明大怒,遣使呵斥,說若是不肯回頭,大軍頃刻出擊,令端獻族粉身碎骨。”
李德明上次攻打柔遠砦未果,回去得知了端獻族歸附大宋的噩耗,心中的怒火大概能毀滅整個草原。
但他剛受挫,故而隱忍了一陣,直至此刻才發作。
端獻族當下就在靠近大宋的一側遊牧,若是遭遇党項大軍攻打,唯一的出路就是真正的內附大宋,舉族進入大宋。
但李獻知曉梁沫不會答應。
能自己做主,爲何要做臣子?
他眯眼淡淡的道:“梁沫怎麼說?”
女人擡頭,:“族長說了,若是侯爺不管,那她就丟下端獻族。”
“這是威脅嗎?”李獻平靜的道。
“是。”女人大膽的看着他,“族長說,她會隻身來到汴京,做侯爺的女人,爲侯爺生孩子。”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