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不信任
清晨,陽光照在汴京城中,伴隨着落葉灑在陳忠頭上。
他揮別落淚的妻兒,強笑着回身。
五歲的兒子跌跌撞撞的追來,被母親抱住後大哭。
“爹爹!”
陳忠不敢回頭,生怕回頭就不想走了。
可軍令如山,他不能,亦不敢。
他走出巷子,耳畔依舊是孩子的哭聲,腦海中卻是妻子紅腫的雙眸。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最怕的是一去不回。
他得去樞密院領文書,可當拿到文書後,他傻眼了。
“怎地去是崖州?”
原先去北方對於陳忠而言便是晴天霹靂,崖州,那是地獄。
崖州孤懸海外,歷來都是大宋的流放地。當年權臣丁謂就曾被流放崖州,路過雷州時,被他下狠手貶謫到雷州的寇準還令人送去了喫的,
他擡頭,不敢置信的道:“不是去北方嗎?”
遞給他的文書的小吏冷冷的道:“上面白紙黑字寫的分明,你莫非連崖州的崖字都不識?”
陳忠當然識得崖字,否則也不可能領軍。他揚着文書,“上次我來,說是北方。”
“你能做主?”小吏每日要見不少人,比陳忠職位高的將領也見過不少,依舊是這副冷漠的模樣。
“這……這有情弊!”陳忠急了,若是去崖州,他此生就別想再回到汴京。
只需想想妻兒,理智就離他而去。
“是北方!”
他在值房裏叫喊着,引來了許多矚目。
有官員蹙眉,“趕出去!”
兩個小吏進來,冷冷的道:“請吧!”
“我確定是去北方!”陳忠眼珠子都紅了。
他走出值房,看着周圍的人,“上次來說的便是北方啊!我沒撒謊,我發誓,若是撒謊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那些官吏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一個小吏嘆道:“又瘋一個。”
那些被調去蠻荒之地的官員將領失態的不少見,所以他們搖搖頭,準備散去。
“跋扈!”
一個官員走出值房,冷冷的道:“重議!”
作爲都指揮使,陳忠的去向由樞密院提出,政事堂走一道程序。官員便是樞密院兵房知事劉興。
兵房正經管着此事,劉興一句重議,那便是災難……多半是要把陳忠弄到比崖州更爲偏遠的地方。
陳忠隱隱知曉自己從北方改去崖州,和那日的中年男子脫不開干係,這纔是他絕望的緣由。
那人既然能把他改到崖州去,自然便能讓他此生無法踏出那座大島一步。
那和死了有何區別?
陳忠絕望了,“下官不服!”
劉興冷笑,“老夫見多了你這等蠢貨,在此地,伱不服也得憋着。”
陳忠悲憤欲絕,踉踉蹌蹌的退後,靠在柱子上。
“第一次來樞密院,沒想到遇到了熱鬧。來,誰說不服也得憋着的,那個誰說不服的,讓本侯來給你等斷個案。”
陳忠身體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走來的李獻。
李獻和曹瑋並肩而行,另一邊霍然是樞密使曹利用。
定北軍一戰大出風頭,李獻練兵之法震動樞密院。樞密院憋了一陣子,終於忍不住有人建言,要把這個操練之法學到手,擴張開來。
可樞密院的老大曹利用和李獻有仇,你不可能指望他向李獻低頭。
於是樞密副使知趣的上疏朝中。
太后知曉這裏面的彎彎繞,斥之曰:國安豈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
於是,爲了不被冠以小肚雞腸之名,李鉅子面對來邀請的曹瑋,只好勉爲其難來樞密院視察,順帶授課。
沒想到卻撞到了這一幕。
陳忠被調離他知曉,但不準備干涉。可沒想到的是,竟然是弄到崖州去。
“誰讓他去崖州?”李獻微笑道:“本侯記得去崖州便是貶謫吧?陳忠,給本侯說說你所犯何事?”
陳忠聽出了這話裏的維護之意,行禮,“下官並未犯錯。”
“沒犯錯,誰會弄你去崖州?嗯!”李獻冷哼一聲,“你這廝好大的膽子,莫非以爲本侯不知樞密院的規矩嗎?”
這是指着和尚罵禿驢,曹利用臉頰抽動了一下,看了劉興一眼。
劉興卻在看着李獻。
“下官發誓!”陳忠哽咽,“下官先前來樞密院,說是去北方,下官雖說不滿,卻也不敢質疑。可今日來,文書上卻變成了去崖州,下官……不服!懇請侯爺爲下官做主。”
“誰能給本侯說說是怎麼回事?”李獻微笑指着那個小吏,小吏低頭,壓根不敢出聲,哪裏還能看到先前對陳忠一臉倨傲的模樣。
“劉知事。”李獻看着劉興。
劉興不語,李獻笑着走過來。
這時陳忠猛地想起那件事,便說道:“前日下官從營中出來,遇到了一個男子,男子用留在汴京來交換下官說出侯爺練兵之法的精髓,下官拒絕……”
李獻的眼中閃過冷意,“擡頭!”
劉興擡頭,曹利用在,他不擔心會被如何,事後再解釋就是了。
反正大夥兒都是一體的,曹利用也該護着自己。
啪!
這一巴掌李獻掄圓了抽,劉興慘嚎一聲,張嘴就吐了幾顆白生生的大牙,臉頰飛速腫起。
“定遠侯!”曹利用大怒,“這是我樞密院。”
“這是大宋的樞密院!”李獻一腳踹倒劉興,回身看着曹利用,“是誰給樞密院窺探軍中機密的權力?刺探不成便瘋狂報復,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劉興突然慘嚎起來,衆人仔細看去,原來他被李獻踩住了一隻手,那腳還在發力碾壓。
“今日,本侯要一個說法!”李獻冷冷的道。
隨着官員不斷增多,爲了容納這些官員,朝中只好增加官職。事兒就這麼些,管的人卻多了,帶來的後果就是扯皮,以及各種讓人怒不可遏的操作。
這是狄青某日學習後的感慨,卻被文彥博斥之爲稚嫩,在狄青拳頭的威脅下,文彥博說道:“一個職權分爲兩三處管,看似拖沓了,可誰能專權?”
狄青恍然大悟,“原來是爲了制衡啊!”
太祖和太宗皇帝把制衡之術玩的爐火純青,玩的令後人瞠目結舌,可在李獻眼中,這兄弟二人玩脫了。
就如同眼前的陳忠,本該是兵部的事兒,但兵部只能管低階武將,他的前程決斷在樞密院。
樞密院就是個大雜燴,什麼都管,什麼都能伸手。另一個類似的部門叫做三司。
而六部基本上被架空了。
不,六部的作用變了,變成了制衡樞密院和三司。
這些變化看似複雜,可一說透再無神祕可言。
樞密院權力之大,哪怕是高階武將進來也得低頭賠笑,何況陳忠這等。
故而看到陳忠悲憤呼號時,李獻幾乎想都不用想,就知曉是樞密院有人在弄鬼。
而且是裏應外合……有人索要練兵之術未果,樞密院出手打壓陳忠。
而劉興,則是其中的重要環節。
曹利用不是傻子,知曉劉興定然在吃裏扒外。且此事並未稟告他,說明呂夷簡在揹着他做些大事兒。
“狗東西!”想到這裏,曹利用冷笑,“來人!”
“在!”幾個軍士過來。
曹利用指着劉興。“拿下,等候老夫彈劾!”
按理這等事一出,曹利用作爲樞密院主官也面上無光。可他竟然說要彈劾,這裏面的道道讓李獻心中一動。
這廝和呂夷簡有矛盾!
想到這裏,李獻冷笑,“陳忠之事如何說?”
說着,他腳下用力,劉興慘嚎一聲,“救我!”
兩個軍士過來賠笑,“侯爺還請高擡貴足。”
這些軍士看着就是老油條,到了沙場上除去裝樣子,只有拖後腿的作用。
李獻心中嘆息,收腳,然後迎面踹去。
“嗷!”
劉興鼻血噴的如同泉涌,李獻淡淡的道:“腳滑了。”
他招手把陳忠喚過來,“回家去,好生安撫妻兒。”
陳忠擡眸,“崖州那邊……”
“除了汴京,你哪都不用去!”李獻斬釘截鐵的道。
“多謝侯爺!”陳忠把千恩萬謝藏在心中,行禮告退。
“定遠侯今日在我樞密院大打出手,可有說法?”曹利用冷冷的道。
“樞密院是武還是文?”李獻問道。
“自然是文。”這一點曹利用站隊清晰。
“以文御武,帶來的後果是武人成了後孃養的王八蛋。”李獻見曹利用不屑,“本侯從未彈劾過誰,卻想爲樞密院開個先例。”
“老夫等着。”曹利用拂袖而去,回到值房後,副使請見,說等着上課的官員們都到齊了,定遠侯呢?
曹利用一怔,“那廝是故意的。”
激怒曹利用後,李獻順利溜走。
太后在下午把他招進宮中,問爲何不肯教授。
“臣並非不肯教授。”李獻說了陳忠之事,“樞密院把武人當做是奴婢隨意折騰,教授他們練兵之法,臣擔心不但毫無用處,弄不好……”
“資敵?”太后從他的眸子裏看到了不信任。
“臣不相信他們。”李獻坦然道:“若練兵之法掌握在文官手中,太后,臣擔心武人會由奴僕變成奴隸。”
太后眯着眼,“知道了,你且回去。”
“對了,那陳忠此次飽受委屈……”
“老身自有安排。”
第二日,太后突然問了陳忠之事。作爲高階武將,陳忠的去向先由樞密院提出建議,隨後在宰輔們那裏走一道程序。
宰輔們愕然,程序他們是走了,可誰會在乎一個武將呢?
“樞密院輕慢!”
太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令曹利用出班請罪。
“老身看樞密院學兵法的態度不端,他們不學,有人卻想學。”
太后隨即令樞密院以虎威軍爲班底組建一支萬人軍隊,以定北軍的法子操練。
消息傳到樞密院,那些文官如喪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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