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來報
窮人覺得人間是地獄,活着便是受罪,故而平日對死亡雖說畏懼,但也不會去叩求長生之道。
多活些年頭對於他們而言便是多受幾年的罪,何苦?
而富貴人卻不同,他們錦衣玉食,俯瞰凡夫俗子,生活中充斥着各種慾望。對於他們而言,這些慾望便是自己活着的全部寄託。
慾望在,他們就不想死。
從古至今,那些肉食者爲了求長生不知想了多少辦法。結果長生沒指望,倒是催生了不少東西,比如說火藥。
李獻在書房裏看着自己最新配置的一包火藥發呆。
“炸了它?”
“有些不要臉。”
“且天雷不好頻繁下凡吧?”
李獻嘆息一聲,把火藥收好。
“先生,宮中驅逐了幾個道人。”文彥博帶來了這個令李獻渾身一鬆的消息。
“先生……”文彥博輕聲道:“若是太后求神拜佛,喫丹藥,豈不更好?”
“太后早逝,官家登基,看似不錯。可當下的局勢,官家可能穩住?”李獻問道。
文彥博說道:“有先生輔佐,王曾等人協助,如何不穩妥?”
“你低看了太后,高看了官家。”李獻嘆氣,“太宗皇帝時,士大夫們雖說勢力擴張,但真正讓他們膨脹起來的是先帝時期。”
真宗荒唐且孱弱,士大夫們順勢崛起。
“先帝駕崩前,太后驅逐寇準,垂簾後趕走了丁謂。這二位我不論忠奸,寬夫,他們當時在朝中聲勢如何?”
“寇準有挽救社稷之功,勢大。丁謂乃權臣,權傾一時。”
“太后趕走他們,這是爲何?”李獻看着他。
“弟子明白了。”文彥博雖說沒經歷過廟堂之爭,但卻極爲聰穎,“士大夫勢大,太后便打掉他們領頭的。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隨後趁着他們失去頭領的機會,太后合縱連橫,成功掌控了局勢。”
李獻微笑,“還敢輕視女人嗎?”
文彥博搖頭。“弟子自忖面對這等局面,怕是也只能隱忍蟄伏。”
歷史上他有段時間便是隱忍,對別人來說忍一時渾身毛病,對文彥博而言卻是忍一時長壽健康,前途無量。
李獻問道:“隱忍之後呢?”
文彥博說道:“弟子會靜待時機。畢竟,弟子年輕不是。”
這廝!
李獻指指他,“幸而你不姓司馬。”
司馬懿隱忍之功了得,這才成就了三家歸晉。
“先生對複姓司馬的沒好感?”文彥博問道。
“對。”
特別是砸缸的那位。
虎威軍的組建開始了,有人來請教李獻,李獻一概不知。
他可以摻合操練之事,但組建之事就免了。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你可以在互相信任時做一件事,但時光流轉,隨着彼此關係的疏離,曾經看似合理的事兒,就變成了雙方心中的疙瘩。
“歇着不好嗎?”
李獻在等場地平整完畢。
隔壁街區數十百姓糾結起來在和潑皮們對峙。
百姓們手持各等‘兵器’,潑皮們卻都拿着狼牙棍,雖說是木棍子,木刺,但挨一下可不好受。
“這是我等祖輩傳下來的宅子,五百貫,比隔壁還少,休想!”一個婦人喊道,對面潑皮舉起狼牙棍,婦人挺胸昂首,“有本事就照着腦袋砸,可敢?”
潑皮面色漲紅,旁觀者在起鬨。
“砸啊!”
“砸她,是男兒便砸了她!”
“不敢了吧?”
“色厲內荏!”
看熱鬧的永遠都不嫌事大,恨不能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這和道德無關,和人性相關。
那婦人眼中閃過懼色,卻羞刀難入鞘,不肯退後。
潑皮面色紅的像是猴子屁股,一個男子在後面喊道:“不敢砸伱舉着作甚?不累嗎?”
潑皮大喝一聲,狼牙棍砸了下去。
呯!
婦人額頭噴血,一頭栽倒。
這一棍子就如同是催化劑,潑皮們積蓄的戾氣盡數發泄出來。
“打!”
數十潑皮對數十百姓,幾乎是一邊倒的戰鬥。
那些百姓嚎哭着四處奔逃,現場亂作一團。
兩個潑皮追到一個男子,一腳踹倒,然後圍着用狼牙棍砸,剛開始還有分寸,可漸漸的眼珠子發紅,竟然奮力抽打。
“打死人了。”那個婦人一動不動,她的丈夫試試鼻息,悲憤的喊道。
王啓得知消息後,第一反應是去尋侄兒王珣。
“爲何動手?”王珣不滿的道。
王啓苦笑,“那些刁民獅子大張口,蒼玉,若是老夫一一答應,這生意還怎麼做啊!”
“李獻爲何能?”王珣拍打案几。
“那邊多是貧民,期盼有人買宅子盼了多年,這邊不同,殷實人家不少。”
“那你當初爲何要做?”王珣冷冷的道,但王啓終究是自己的叔父,他猶豫了一下,“讓那人逃,隨後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王啓一喜,“有人追問……”
“官吏那邊不可尋人,記住。”王珣眼中閃過厲色,“如今態勢不明,一旦被抓到把柄,王氏便是傾覆之禍。”
“若是那潑皮被抓。”
王珣眼中有痛苦之色,閉上眼,“有些人是不會開口的。”
……
李五得了一錠金子,急匆匆帶着些乾糧逃出了汴京城。
入夜,他在田間一處茅屋中歇息。
秋夜微寒,他哆嗦着蜷縮成一團,恨恨的道:“到了西北,憑着耶耶的本事,做馬賊也比做潑皮強。等耶耶出人頭地了,跟着李氏殺到汴京,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他似乎聽到了些動靜,便側身往外看。
繁星點點的夜空中,突然多了一雙冷漠的眸子。
“我發誓不說!”
“死人才不會開口!”
……
“死人了。”
李獻視察拆遷現場的時候,發現隔壁街區的氣氛不對,十餘軍士在維持秩序,數百百姓圍着幾個小吏在控訴。
“隔壁潑皮用狼牙棍打死了一個婦人。”範集說道:“開封府的人來了,那潑皮早已逃的無影無蹤。”
他欽佩的道:“郎君當日曾說王啓壞事就會壞在那些潑皮身上,恍若親眼所見。”
“見過了而已。”李獻淡淡的道,範集愕然,心想這可是汴京第一次大規模拆遷,怎地見過了?
資本剛開始擴張時必然是無序的,也是野蠻的。
李獻看着王啓急匆匆趕到,衝着幾個小吏矜持的說了些什麼。
王賀刺探回來,“他說那潑皮李五乃是無賴,混在裏面打死了那個婦人。”
“所以,他什麼責任都沒有?”範集愕然,“誰不知道那李五是他請的人?”
“證據何在?”王賀淡淡道。
王啓令人僱傭了數十潑皮來當打手,可並未簽訂契約,也就是說,那婦人白死了。
一襲白布把婦人蓋住,她的家人跪在周圍嚎哭,高呼青天大老爺,請官家做主。那些官吏聽了覺着刺耳,便走了。
他們的聲音傳不到宮中,且官家不可能爲每一件不平事打抱不平
“果然如先生所說,那些潑皮壞事了。”文彥博剛上完課,從墨學趕來。
王啓嘆息一聲,令人給了數百錢,一臉慈悲之色,“雖說與老夫無關,可誰讓老夫心軟呢!拿着,給她買口薄棺。哎!可憐的,沒事折騰什麼!”
他緩緩看向那些憤怒的百姓。“人啊!要想活得長久,最要緊的是少折騰。”
王啓指指空中,“老天在看着人間,真正的慈善人自然富貴延綿,兒孫孝順。那等刁蠻的,上天會降下災禍,讓他們世代貧困,讓他們爲奴爲婢。要低頭。”
王啓獰笑道:“五百貫少了嗎?不,是多了。多出來的是老夫的善心。老夫的善心送出去,誰把它扔了?誰敢把它扔了?”
剩下的潑皮就在不遠處,雙手抱臂,冷冷看着那些百姓。
“十日!”王啓指指那些百姓。“十日後不籤契約的,那便是在折騰。上天在看着呢!小心些!”
“真想動手打死這條老狗。”範集忍無可忍。
“我們不是遊俠兒。”文彥博搖頭。
他聽到先生嘆氣,很認真的對自己說道:“我墨家一直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傳統。”
春秋時治安混亂,墨家子弟最愛打抱不平,演變到後來便是遊俠兒。
文彥博一怔,“先生,可鼓動百姓動手,法不責衆。”
“法不責衆那是因爲死的人不重要。王啓乃是王氏的重要人物,他若是被打死了,就算官方不追究,你覺着這些百姓能逃過王氏的報復?”
這也是王啓敢於威脅百姓,而百姓不敢動手的原因。
他們懼怕貴人掌握的權力,哪怕自己有理,可他們知曉,這個世間最大的不是道理,而是權力。
“蒼天!”一個老人仰頭悲呼。
“十日!”王啓冷笑離去。
當日下午,開封府來人把王啓帶去,可半個時辰後就被放了出來。
“官賊勾結!”在府衙外等候正義的百姓咬牙切齒。
可開封府也有苦衷,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們也不能拿下王啓。
晚上幾個好友宴請王啓,爲他慶賀。
“他們肆無忌憚的說王啓下手太溫和了些,就該多弄死幾個,如此那些人自然就怕了。”
王賀面無表情的說着,“王啓說等下次那些蠢貨不搬,他便令人動手。”
“看來,上天無眼,竟然不報應此人。”範集說道。
“上天不報,我來報!”李獻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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