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終於來了嗎
李獻本準備過幾日再進宮請太后來墨學視察……藉着三司東風,太后也無需擔心被外界非議。
可沒想到太后竟然自行來了。
“您慢些。”
李獻虛扶着太后上了高臺。
“殺!”
學生們的喊聲直衝高臺,太后微微挑眉,“前唐覆滅後,士大夫們在武人的壓迫之下瑟瑟發抖,故而能讀書的絕不練武。”
文人並非天然不願練武。
前唐覆滅後,武人橫行,文人宛若小媳婦,被壓制多年。
武人可鄙!
武人無恥!
一個個負面標籤下,武人成了文人的死對頭。而練武便是主動向武人靠攏的標誌。
漸漸的,文人成了純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甚至以柔弱爲美。
且有人以此作爲文武的區別。
當這種氛圍發酵起來後,整個社會就形成了一個共識,強壯的都是撒比,柔弱的就是美好。
強壯=粗鄙,柔弱=美好。
“是。”李獻微笑道:“喫飯也能令人生病,可那些士大夫們卻喫的比誰都好,比誰都講究。所謂練武可鄙,不過是想找到優越感罷了。”
“你啊!”太后搖頭失笑,“你從一開始就和武人站在一起,可武人的地位要想提升,還得需不少時日。”
“臣不着急。”李獻指指空中:“許多時候,變革是悄無聲息的,就如同這秋雨。”
秋雨如絲,無聲覆蓋下來。
太后拒絕打傘,“老身還沒到那等境地。”
這個倔老太太啊!
李獻從羅崇勳手中接過大氅,爲太后披上。
“老身說過……”太后不滿回頭,見是李獻,眸色轉爲溫和。
“您可不能病倒。”李獻正色道。
太后要是病倒了,當下這個朝局可就熱鬧了。
操練結束,可學生們卻未散去。
“這是在等什麼?”太后問道。
“按理該訓話。”李獻說道,“要不,您給說幾句?”
太后笑了笑,“罷了。”,她走到高臺之前,看着那些在細雨中昂揚的臉,心中難免生出喜悅之情來。
“好生求學,學成之後,報效君王!”
太后頷首。
很簡單,但卻令學生們興奮不已。
這股勁算是加上了。
從開學至今,墨學上下始終瀰漫着一股氣息:我們是棄兒。
墨學子弟無法出仕,這是最大的弊端。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沒人能看到希望。
但今日太后簡單幾句話,卻重新點燃了他們心中的希望。
報效君王!
趙禎輕聲道:“我上次去國子監看過,那些學生看似溫文爾雅,可總讓我覺着缺了些什麼。”
“是什麼?”皇后側臉問道。
看着她紅潤的嘴脣,趙禎心中微動。“少了這股生機勃勃,少了這股昂揚的氣勢。”
皇后點頭,“小時候我曾偷偷跟着爹爹去過軍營,看着那些將士操演,便覺着這纔是男兒。後來長大,看着那些溫文爾雅的文人始終覺得少了些東西,便是官家說的這個。”
“那朕可有?”官家挑眉。
皇后認真的道:“好像有。”
前方,陣列解散。
“接着要作甚?”太后問道。
“喫早飯。”李獻說道,他虛扶着太后下去,“前面就是墨學食堂。”
“每日都如此嗎?”太后覺得太辛苦了些。
“是,每日如此。”李獻說道:“我墨家先輩曾總結過,一個人若是習慣了早起,那麼每當他生出偷懶的念頭時,就會覺着虧欠了什麼,很是不自在。”
“哦!”太后想到了自己多年來堅持的早起,偶爾她也是生出偷懶的念頭,想着今日反正沒什麼大事,就睡個懶覺吧!
但腦子裏卻彷彿有個聲音在催促她,讓她覺得愧疚虧欠。
“這是爲何?”皇后問道。
李獻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人的大腦中有個地方專職管着此事,比如說你堅持每日看書半個時辰,半年後,那個地方就會茁壯成長。當伱某日不想看時,那個地方便會提醒你,催促你,並讓你感覺不自在。”
“原來如此。”皇后恍然大悟,“小時父祖總是說要從小養成習慣,一個好習慣可終生受用,彼時我還不解,今日聽了定遠侯的分說,卻是明白了。”
“若是壞習慣呢?”趙禎問道。
“好壞對於人而言,在於他自己的認知。一個人能堅持做壞事,時日久了,他便會覺着自己做出的事是正確的。”
“這個墨學可有說法?”
李獻點頭,“有,叫做自我哄騙。”
李獻笑道:“人一生難免起起伏伏,低谷時頗爲難熬,這時候便可哄騙自己。譬如說每日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反者道之動,距離逆襲不遠了……每日如此,可讓人遠離沮喪。”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了食堂。
食堂不小,百餘人進去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這是按照多少學生修建的?”太后伸手摸了一下桌子,舉手看看,並無污漬。
“三五百人吧!”李獻說道。
“不想再多些?”太后問道。
“再多,怕是士大夫們就要打上門來了。”
李獻的話不是說笑,當墨學子弟越來越多時,感到強烈威脅的士大夫們必然會採取更爲激烈的手段。
“怕了?”太后站定,看着學生們排隊打飯,很是井然有序。
“論動手,說實話,太后您知道的,就那些士大夫,臣帶着這些弟子只需一個衝擊便能擊潰他們。”
李獻眼中多了輕蔑之意,“可一旦牽涉到朝堂博弈,就不是動手那麼簡單。”
那將會是不見血的戰鬥。
墨家勝,那麼當世將會多一個顯學。
“王曾說自漢以來儒家獨大,可終歸有世家門閥作爲制衡。前唐衰微,世家門閥遭遇大劫,就此式微。隨後再無一個勢力能制衡儒家,故而太祖皇帝才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非是心甘情願,形勢所迫罷了。”
太后負手嘆息,“老身也不諱言,墨家的出現契合了王曾說的制衡。”
“您是從天下的角度去看此事,自然當從天下的利益去取捨。”李獻並未覺得被利用,反而對太后的大氣很是欽佩。
“你可有信心?”太后點頭讚許的道。
“若是論學問本身,說實話,在臣看來,儒學與佛道可並列,成爲必修課。但相比我墨學,儒學太過形而上,不堪一擊!”
“這倨傲的勁頭!”太后笑着指指他,“老身問你,墨家如改進冶煉之術這等學問還有多少?”
自從李獻改進了冶煉之術後,鐵器的價格便在緩緩滑落,且每年的產量令三司和樞密院歡喜不已。
但一提及此事的功臣時,兩家都黑着臉,一言不發。
曹利用爲此曾訓斥下屬,說但凡你等能弄個冶煉之術出來,老夫就算是頂着跋扈的名頭,也敢去太后那裏爲你等請功要官。
樞密院還真有人去嘗試了,琢磨了幾種配方後,親自測試,結果炸爐,人成了焦炭,家人來了都只能用掃帚來收集殘骸。
原來,這事兒真不好做啊!
於是衆人這才重新評估了一番墨家的底蘊。
千年墨家究竟還有些什麼壓箱底的寶貝?
太后今日的問題許多人也想知曉,趙禎都停止了和皇后眉目傳情,專心盯着李獻。
李獻從容的道:“若是冶煉之術這等,說實話,我墨家至少有數百種。”
衆人愕然。
“數百種?”
那等震動朝中的革新,在你的口中竟然是爛大街的東西?
李獻神色平靜,“多年前墨家崇尚說不如做,可做的再多,在君王眼中不如一個天人感應,順帶送上大一統的私貨。”
董仲舒當年迎合漢武,推出了君權神授的籌碼,接着又送上大一統的誘惑。
君權神授令帝王威權空前強大。大一統則令紛亂的天下統一在儒學思想下。
而墨家就像是個傻乎乎的大漢,看着狡黠的同伴在吹捧老闆,自己卻只知曉埋頭苦幹。
於是墨家出局。
“故而墨家便把那些學識隱藏起來?”太后有些憤怒,“那些利國利民之術,就這麼掩藏在故紙堆中千年之久,何等的暴殄天物!”
李獻見老太太是真動怒了,趕緊勸道:“那不是沒遇到天時嗎?”
這廝比朕還會拍馬屁……官家看到太后面色回暖,看向李獻的眼神越發柔和了,不禁鬱郁。
看看,墨家就如同千年老龜,帶着無數寶貝蟄伏不肯冒頭。爲何此時出山?就是因爲在太后統御下的大宋讓墨家看到了希望。
“要不,您先喫個飯?”李獻說道。
“也好。”
墨學的飯菜讓太后頗爲驚豔,菜式不復雜,食材不算好,但卻做的很是美味。
“廚子不錯。”太后讚道。
一路跟着的羅老漢在邊上說道:“太后,咱墨學的廚子是跟着鉅子學的廚藝。”
“蟄伏千年,無所事事,故而歷代鉅子都喜歡琢磨廚藝。”李獻笑道。
喫完飯,太后回宮,李獻把她送到墨學大門外,太后回身說道:“可有搏擊驚濤駭浪的膽略?”
終於來了嗎?
李獻深吸一口氣,“墨家上下,誓以振興大宋爲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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