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誰在得意
燭光下,蘇唯低着頭,聽着外面喧譁。
在許多時候,方外的消息比普通人更爲靈通。就在前日,有人悄然給她帶來消息,墨家和李獻不妙。
她知曉了,但沒告知父母。
她不知曉的是,父母也知曉了,卻選擇瞞着她。
從收下定禮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李家婦。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傳來,杏花進來,笑嘻嘻的道:“娘子,那些人在灌郎君酒,不過文郎君出手了,郎君馬上就來。”
“杏花。”蘇唯知曉杏花對於李家代表着什麼,態度自然不同。
“哎!”杏花問道:“娘子可是要喫東西?郎君令我準備了好克化的食物,我這便去端來。”
“不必了。”蘇唯叫住她,問了些李家的情況,杏花也不隱瞞,二人說的親近,直至李獻醺醺然回來。
“娘子!”
杏花知趣離去,出了房門,仰頭雙手合十,默然祈禱逝去的李獻父母保佑,讓李家下一代早些出生。
一夜,自然無話。
不,按照李獻的說法是,一夜魚龍舞。
凌晨,新人雙雙醒來,愕然看看坐起來的對方。
“你起那麼早?”
“是啊!郎君也是如此?”
“是啊!每日都早起操練,今日本想睡懶覺,誰曾想自己就醒了。”
“我也是。”
“那爲夫便教授你李氏祖傳劍法。”
“劍法?”
“對,叫做夫妻雙雙劍。”
可蘇唯一下牀,卻微微蹙眉。
李獻嘆道:“罷了,你今日且歇着。”
早飯後,蘇唯親切接見了李家的僕役和護衛。
僕役就杏花一人,護衛五個,加一個王賀。
人口簡單的不像是侯府,倒像是殷實之家。
女主人每人賞了一百錢,手筆不小,衆人一陣感謝,看的邊上的李獻微微搖頭。
他對家中人從來都是大手筆賞賜,一百錢是不少,但這些人早已免疫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繹。
李家僕役護衛們和新夫人共同演繹了一出主僕相得的大戲,而呂夷簡在朝中卻和太后官家聯手演繹了一場將相和。
“定遠侯乃是曹瑋誇讚的名將種子,臣以爲,此次當同行。”呂夷簡正色道,不知道他的人只需看一眼,定然會說此人必然是正人君子。
王曾冷笑,“定遠侯新婚,怎能遠行?”
“爲國出力還分時候?”曹利用出手了。
“此事還得看定遠侯的意思。”趙禎維護李獻之意十分明顯。
“問問吧!”呂夷簡笑道。
邊塞示警,朝中重臣建議某名將出徵,可某名將卻以新婚爲由拒絕。
宰輔們都喜歡讀史,不由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
武安君白起!
白起在長平之戰後聲名大噪,令天下震怖。
長平之戰僅僅過了半年,秦昭王便準備再度進攻趙國,令白起爲將。
白起一番解釋,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此戰臣不看好。
必敗之戰他自然不願去打,秦昭王幾次三番請不動他,怒了。沒有伱白人屠,難道寡人還得喫帶毛豬?
於是秦昭王另派大將出徵,結果戰局不利。至此秦昭王終於把老臉拉下來,親自去請白起出山。
白起卻依舊如故:這一戰臣不看好,臣不想栽跟斗。隨後秦國死傷慘重。白起還對秦昭王說:大王不聽臣言,今日如何?
白起爲何被殺,他自己在臨死前嘆息,說坑殺了數十萬趙國降卒,固該死。
但歸根結底,他死於倨傲,死於觸怒君王。
李獻若是拒絕出征,雖說太后和官家不會有異議,但士大夫們會造輿論啊!
沒有白起的功勞,卻比白起還倨傲,不顧大局的帽子戴上去,口誅筆伐之下,無疾而終。
太后眼中閃過陰鬱之色。
她希望李獻能拒絕,但又知曉,李獻無從拒絕。
趙禎猛地上前,太后冷哼一聲,指指他原先站的地方。
羅崇勳親自去了李家。
李獻正和文彥博在說話。
“呂夷簡舉薦定遠侯跟隨他去西北。”羅崇勳看着李獻,他相信李獻知曉這裏面蘊含的危機。
做了呂夷簡的副手,這一路他有的是法子整治李獻。若是尋到下狠手的機會,呂夷簡不會有半分猶豫。
李獻看了文彥博一眼,“轉告太后和官家,我願去西北。”
“定遠侯!”羅崇勳一怔。
“不過,卻不是跟隨呂夷簡。”李獻眼中再不掩飾輕蔑之色,“就憑他也配?”
羅崇勳把李獻的回覆帶回去。
“他說,呂相不配他輔佐。”這是李獻要求他帶來的話。
呂夷簡依舊微笑如故。
“那他要如何?”曹利用問道。
羅崇勳說道:“定遠侯說,正面廝殺大宋無法撼動李氏,長此以往,西北會成爲大宋的一道傷口,源源不斷的流血。北遼在側,不可不防。如此,他願領一軍出環縣,在李氏腹部尋個地方,打下楔子!”
“他想去党項人那邊?”趙禎失態的道:“太過危險!”
……
“我等這個機會許久了。”
李獻第一次和文彥博談及自己對未來的規劃。
“其實,我對新政並不看好?”李獻喝着茶水,愜意的道:“士大夫們的勢力太過龐大,從廟堂,從江湖,他們無處不在。他們掌控着這個天下大部分資源。沒有資源在手,你如何革新?”
王安石變法汲取了慶曆新政的失敗教訓,但依舊慘敗。原因便在於士大夫們無所不在,且掌握天下資源。
他們一旦爆發起來,想給新政使絆子輕而易舉。
“他們掌握着無數田地,無數商鋪,無數工坊。天下官吏大多和他們是一夥兒的,天下讀書人亦是如此,如何革新?”
“從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句話出口開始,大宋註定無法掉頭。除非……”李獻眯着眼,“黃巢再生。”
唯有用一場血淋淋的殺戮,才能把大宋這艘船掉轉航向。
“那就坐視它沉淪嗎?”文彥博心有不甘。
“我兩度在西北出戰,收端獻族,便是在爲此做準備。”李獻喝了一口茶水,覺得微溫,便加了些熱茶。
“身在大宋,便猶如身處泥潭,令你無法動彈,舉步維艱。故而我想去西北,在那裏尋一塊地方安頓下來。”
李獻輕笑道:“儒家掌握話語權,可我墨家會做啊!當我在西北不斷崛起,當更爲強大的軍隊,更爲廉潔高效的官吏們出現在西北時,你說,汴京的士大夫們可還有臉?當我擊敗李氏,攻佔興州時,你說,天下的士大夫們會如何?”
文彥博說道:“他們會覺着自己被先生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若我身處大宋,無論我如何辯駁,他們總能找到壓制的法子,畢竟,輿論不在我手。可當我在西北不斷進取,天下有識之士自然會反思。他們會站出來,和那些士大夫們鬥。而我要做的是……”
李獻舉起手,輕輕推了一下,“他們會覺着我是最大的威脅,比之北遼還大。他們會爲此聚集起來,空前團結。可團結起來後,他們會發現很尷尬……”
“他們會發現自己落後太多。”文彥博笑道:“隨後有人發現,必須要變革才能與咱們一較高下。”
“逼着他們自己變革,自己戳自己的雙目,自己損害自己的利益……真是爽啊!”
李獻愉悅的道:“呂夷簡的手段過於陰柔,別人無所察覺,可很不幸,我太瞭解此人了。”
他了解呂夷簡,故而對呂夷簡這半年來的反應頗爲警覺。
範集進來,“郎君,都準備好了。”
李獻嘆道:“呂夷簡的智囊,士林領袖,何苦做賊?”
朝中,有人終於提及了蘇唯。
“那是個不祥之人。”
潑髒水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以後更是荒謬,在他們的口中,狄青家的狗都變異了。
趙禎肚子裏鬱積的火氣,在此刻盡數爆發出來。
他看着那個官員,說道:“昨夜宮中醫者診脈,今早醫官雲集,確定皇后有孕。”
就在昨日,李獻迎娶蘇氏。
誰說蘇氏不祥?
趙禎問道:“這是不祥之人?還是說,皇后是不祥之人?”
那官員惶然跪下請罪。
“無恥!”
官家的咆哮令羣臣有些陌生。
“趕出去!”官家第一次指着殿外,驅逐自己的臣子。
那個臣子低着頭出了大殿,可出去後,卻仰頭看了一眼蒼天,得意一笑。
大事定矣!
“皇后有孕了?”李獻一怔,接着一喜。
“是。”消息是張澤親自送來的,昨夜雖說醫者判斷皇后有孕,但今日卻要複診。多名經驗豐富的醫官一一爲皇后診脈,最終斷定後,才能作爲權威消息發出來。
“好事。”李獻笑道:“如此大喜之事,當有賀禮。”
趙禎得了張澤迴應,苦笑,“他還有心思苦中作樂?所謂的賀禮,難道我缺錢嗎?”
張澤說道:“定遠侯說,他知曉官家恨誰。”
官家雙拳緊握,“呂夷簡!”
呂夷簡和王珣、王瀾山二人正在議事。
氣氛很輕鬆,王珣笑道:“他敢深入西賊內部不是壞事,此舉能牽制西賊,相公在西北卻更爲從容。”
王瀾山說道:“蒼玉一番佈置,令李獻手足無措,唯有選擇行險。”
“蒼玉,可願來呂氏?”呂夷簡終究忍不住想招攬王珣。
王珣微笑搖頭,“只等看着墨家消散無蹤,看着李獻身敗名裂,老夫便心滿意足,功成身退。”
一個侍從進來,“相公,有人給王先生書信。”
“誰?”王瀾山問道。
“蒼玉先生。”侍從說到。
“給老夫看看。”
王珣接過書信,看看封口完好,打開口,打開紙張。
他看了一眼,臉上的從容笑意瞬間凝固。
紙上寫着。
——李五在地底下等着你!
李五,當初王啓請的潑皮,在鎮壓那些百姓時,打死了一個婦人。隨後遁逃,死於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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