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誰是漁翁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來自於汴京的最後一封書信是讓呂夷簡有些失望的家書。
呂夷簡坐在州衙裏仔細看着。
家人問候了他,順帶表達了對他率軍出征的支持,以及兒孫翹首以盼他凱旋的期待之情。
書信最後提及了一件事。
太后賞賜呂家。
呂夷簡把書信收好,對馮碩說道:“大戰起,汴京暫且消停了。”
“同舟共濟。”馮碩笑道:“再愚蠢的上位者也會在這等時候選擇平抑政爭。”
三司的革新如火如荼,有人來信建言動手壓制,呂夷簡回信就兩個字:擱着。
此刻對三司革新動手,那便是趕盡殺絕。
李獻遠在西北之外,自然沒法報復。但太后和官家呢?
雖說士大夫勢大,但該有的尊重你必須得有。
否則,內部必然會分化。
他不知道的是,數十年後,當金軍馬踏黃河,兵臨城下時,城中的士大夫們被嚇破了膽,急匆匆把徽宗父子送給金人。
那大概是趙宋王朝士大夫們的最高光時刻……帝王被他們當做是牛羊丟給了敵人。
和士大夫共天下的結果就是天下被他們玩死,順帶帝王也成了犧牲品。
呂夷簡想等的書信在百里之外,信使看着前方的關卡,無奈掉頭。
再過去,李氏的斥候時常出沒,太危險了。
“李氏最近幾日攻城頗急。”馮碩說道:“看來,李德明也有些頂不住了。”
“開春本該準備耕種,不是征伐的季節。李德明強行出征,國中怨聲載道,他撐不了多久。”呂夷簡撫須微笑。
“相公,若是無功而返,汴京那邊怕是會有微詞。”馮碩擡眸,“畢竟,汴京需要一次大捷來提振士氣。”
呂夷簡在沉思。
“趁熱打鐵啊!相公。”馮碩說道,“墨家被驅逐,相公威望高漲,可王曾對首相之位虎視眈眈,勢在必得。太后和官家必然會偏向他。”
“老夫知曉。”呂夷簡知曉自己必須要拿出勝績纔有說服力,否則老王曾會噴的他無地自容。
“碰到那條老狗也是時運!”呂夷簡笑道。
“王曾強項,不過卻以大宋守護者自居,故而深得太后與官家看重。要想逆襲,唯有取勝。”馮碩說道。
“呂相,有急報。”
一個將領急匆匆進來,行禮。“呂相,李氏有退兵的徵兆。”
“哦!”呂夷簡一怔,“如何看出來的?”
將領說道:“他們開始拆那些梯子了,步卒後撤,騎兵斷後,這是撤退之意。”
“去看看。”
呂夷簡走出州衙,長街上除去一隊巡邏的軍士之外,顯得空蕩蕩的。
“走!”
城樓中,黃定和王耀正在低聲說話,見呂夷簡進來,二人閉嘴。
城下的李氏軍隊正在緩緩後撤。
步卒把傷患帶走,順帶把戰死的同袍用大車拖着回去。
騎兵在叫罵,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什麼甘妮娘,草泥馬之類的,老鴉巷一個市井婦人出手,都能罵的他們面無人色。若是出動杏花,估摸着能把四萬大軍罵的羞愧自盡。
“他們拖不住了。”馮碩眼中多了喜色,“相公……”
所有人都在看着呂夷簡。
“知州,老夫覺着,還是守着穩妥。”王耀說道。
“最早你不是建言要主動出擊嗎?”
“此一時彼一時,彼時李氏初到,立足未穩,我軍以逸待勞。此刻李氏攻打我慶州十餘日,我軍困守,士氣低落。”
黃定苦笑,“他的身邊都是心腹,老夫過去也尋不到說話的機會。孃的!希望他別衝動。”
王耀搖頭,“當初可是王曾舉薦他纔有機會成爲宰輔,可如今卻在朝中與王曾勢若水火,這等人能屈能伸,怎會衝動?”
“立功的衝動!”黃定面色陰沉。
“立功?”
“不立功,他來西北作甚?”黃定微微低頭,掩飾住眼中的憂色,“喝西北風?”
王耀一拍腦門,“是了,此人無利不起早,若是沒有好處,他怎會來西北?”
兩個邊疆官員憑着本能,竟就判定呂夷簡必然要出擊。
這番話傳到汴京後,太后也得贊二人是人才。
這樣的人才在大宋比比皆是,但他們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故而在宦途蹉跎。
范仲淹若非學識過人,也無法吸引晏殊的關注。晏殊不關注他,老範大概率此生就在江湖上廝混,籍籍無名。
“呂夷簡會如何?”
遠處,李德明帶着隨行官員將領在看着城頭。
塗偉說道:“呂夷簡老夫琢磨過,此人乃是呂蒙正的侄兒,名門之後。出仕後,此人油滑的性子顯露無疑,趨吉避凶的本事無人能及。此行西北,若是沒有期待……他爲何會來?”
李德明呵呵一笑,“果然還是宋人瞭解宋人。”
塗偉眼中有些惆悵之色,“臣早已不是宋人了。”
“嗯?”李德明並不忌諱麾下自稱宋人,反而有一種成就感。
“前陣子臣收到家中書信,信中說族裏以臣爲……異族效力爲恥,族長召集人商議,在族譜中把臣逐出家門。從此,臣便是孤魂野鬼。”
塗偉眼中有些水光,但隨即就恢復了平靜。
李德明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在興州自立門戶。”
“是。”塗偉說道:“趙宋這般下去,國祚長不了。此後臣追隨大王攻破汴京,再去族裏看看,看看那些人可會羞愧。”
“男兒不揚眉吐氣,白活一世。”李德明大笑。
城頭,大旗竟然動了。
“大王!”塗偉眸子一縮,“呂夷簡要動!”
呂夷簡對官員將領們說道:“太后官家令老夫來西北,不是爲了死守。李氏反覆,令汴京震怒。若是不加以懲治,大宋如何能壓制四鄰?”
王耀低聲道:“說的真好聽。”
黃定木然看着呂夷簡,嘴脣蠕動。
“準備出擊!”呂夷簡按着腰間劍柄,意氣風發。
“呂……”呂字剛出口,黃定就被王耀捂住了嘴。
黃定掙扎了一下,微微搖頭,王耀沒放開手,低聲道:“知州可是想勸諫他不可出擊?是了,按理李德明若是要退兵,必然會迅捷如雷。可他卻拖拖拉拉,可見是在期待城中出擊。”
黃定眼中閃過喜色,用力點頭。
“您都說了他必須出戰,擋不住,知州。”王耀搖頭,緩緩鬆開手,“若是知州開口勸諫,呂夷簡只會狂喜,且依舊會出戰。”
黃定身體一震,“是了,老夫糊塗了。”
“您是關心則亂。”王耀說道:“有了知州勸諫在前,呂夷簡若是戰敗,便會說是知州戰前一番話壞了軍心士氣,如此,責任盡數推給知州,他依舊是那個名門之後啊!”
黃定看着呂夷簡走到城頭前方,伸手指着遠處,揮斥方遒的模樣很是灑脫,他痛苦的低下頭,“這是大宋啊!”
“也是士大夫的大宋。”王耀譏誚的道:“別忘了,咱們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員。”
“若是他兵敗,慶州難保!”黃定擡頭,“慶州有失,李氏便在西北打下了一個深深的楔子,向左向右隨心所欲,大局將崩塌……”
“您看,他可不在意這些。”王耀冷冷的看着呂夷簡。
“先試探。”呂夷簡很謹慎,“勾住李氏大軍,若是對方繼續逃竄,那就跟着,隨時回稟。”
“領命!”
將領去了,馮碩說道:“如此,緊緊咬住李氏大軍的尾巴,他若是不停留,咱們便可造勢,說李德明不敵相公,狼狽而逃。”
“若是他大軍回頭,馬上令他們回收。李德明此行糧草必然帶的不多,老夫倒要看看他能拖到幾時。”
“可釣過魚?那數百騎便是魚餌,老夫倒要看看李德明這條大魚可會上鉤。”呂夷簡微笑着,春風吹動他的長鬚,看着恍若神仙中人。
城門洞開,數百騎衝了出來。
“他們出來了,四百餘騎!”有人喊道。
王翰看着李德明。“大王,可要出戰?”
李德明搖頭,“呂夷簡乃是初次領軍,就如同是一條小魚,但卻謹慎。吊着那數百騎,不時給一下,大軍依舊回撤……”
“撤!”
命令下達,千餘騎斷後,其他人開始後撤。
“令兩千騎往兩翼散開,一旦城中大軍出擊,本王將掉頭與之決戰,決戰時,那兩千騎可突襲兩肋。”
“領命!”
李德明回首城頭,哂然一笑,“本王征戰多年,呂夷簡憑何把本王當做是魚來釣?就憑他讀過幾本兵書嗎?”
四百餘騎一路跟隨,下午時分,李德明斷後的千餘騎突然反撲,撲殺百餘騎後,從容後撤。
追,還是不追?
剩下的人馬太少,追上去不夠那千餘騎屠一頓。
“請示。”
是夜,得到消息的呂夷簡幾乎沒有考慮,便派了五百騎去增援。
“這是添油!”黃定在自己的值房中幽幽的道。
第二日,消息傳來,李德明令人圍殺,最後那股騎兵逃出百餘騎,和增援的五百騎會合後,再度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李氏繼續撤離。”斥候說道。
呂夷簡眯着眼,思忖了半個時辰。
一拍案几。
“大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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