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糧道破
站在烽燧上,能一眼看到遠方的糧道。
此刻大道上空蕩蕩的,去查探的斥候回來稟告車轍很深,可見拉的不只是糧食,定然還有兵器。
“每次隨行護送的有三五千人馬不等。且多是精銳。”趙思聰稟告道,李獻看了他一眼,“此次捅的哪?”
趙思聰愕然,“腚眼子。”
李獻臉頰抽搐了一下,“幹得好。”
狄青說道:“鉅子,李氏精銳不容小覷。”
此行主力是端獻族的三千騎兵,但和李氏的精銳沒法比。
這一戰,必須得謀劃好。
否則突襲不成,反而會成爲天下笑柄。
“去打探消息。”李獻擺擺手,衆人下去,烽燧上只留下了李獻和王賀。
“你有話說。”李獻問道。
身後傳來王賀的聲音,“呂夷簡是個大敵,既然如此,郎君爲何要出手呢?他若是慘敗,回到汴京後必然會被清算。最好的結局也是貶謫。弄不好太后一發狠,能流放了他。”
“這個念頭我偶爾也會有。是啊!一次戰敗換來死對頭下馬,不好嗎?”
李獻負手看着斥候遠去,幽幽的道:“我會做噩夢,在夢中,異族馬踏中原,無數人淪爲奴隸,在地獄中哀嚎。”
王賀嘆息,“那只是夢。”
“可我知曉那不是夢。”李獻定定看着遠方,“我做不到。”
“故而郎君說自己做不成梟雄。”
“梟雄該是曹孟德那等人,爲了自己的夢想,什麼人都能殺。梟雄該是劉邦那等人,爲了活命,妻兒親人皆可捨棄。”
李獻說道:“在我的眼中,這個江山是活生生的,每個人都很是鮮活。”
而在梟雄的眼中,那些人只是一個數字,爲自己霸業服務的數字。
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做不成梟雄。
“覺得我優柔寡斷了吧?”李獻笑道。
“不。”王賀搖頭,“這樣的郎君,讓小人覺着,鮮活!”
……
“止步!”
後撤的李氏大軍止步回頭。
“列陣!”
將領們在呵斥麾下,稍微有些混亂的陣型漸漸整齊。
遠方,斥候和宋軍的追兵在廝殺,不斷有騎兵去增援。
李德明擡頭看看蒼穹,一羣黑色的大鳥在上空盤旋,“它們嗅到了食物的香味。”
按照馮碩的建議,呂夷簡應當留守慶州,讓黃定等人和將領們領軍出擊,如此,敗了也有個替罪羔羊。
可呂夷簡卻拒絕了。
他知曉,若是敗了,汴京的太后可不會管他在不在軍中。老太太一旦發飆,可以參考當年寇準和丁謂的遭遇。
呂夷簡不認爲自己有寇準的威望,而他唯一比丁謂強大的地方在於士大夫們的支持力度很大。
這股力量令太后忌憚,故而纔有了此次西北之行。
所以,他必須要親自率軍出征,不但是要做給太后看,也是做給天下的士大夫們看。
要想在朝堂上力壓王曾等人,官職靠不住,唯有靠背士大夫這個羣體,挾士大夫自重。
但他必須要交一個投名狀……你呂夷簡是否有領袖羣倫的能力,慶州一戰便是你的舞臺,我們在看着。
請開始伱的表演吧!
呂夷簡在中軍不斷接到消息,自有將領爲他剖析。
“敵軍迴轉列陣,這是要決戰之意。”
“敵軍斥候開始遮斷左右兩翼,這是準備。”
“相公,距離差不多了。”
呂夷簡點頭,“止步。”
他看到了前方的李氏大軍。
三萬餘人馬無邊無際。
回首,呂夷簡看着自己麾下五萬人馬,信心油然而生。
這是西北最精銳的軍隊,在和李氏的多年廝殺中積攢了豐富的經驗。
“這是最好的機會。”呂夷簡說道。
擊敗李德明,他將成爲士林領袖。
而西北,也必將因此戰而獲得長久太平,大宋也能把目光轉向北遼。
以及最近頗爲活躍的交趾。
雙方沉寂了半個時辰,呂夷簡說道:“進攻吧!”
黃定看了王耀一眼,“開始了。”
王耀虔誠向上天禱告,“懇請上天護佑大宋吧!”
……
延綿數裏的車隊緩緩而行,牛馬的嘶鳴,大車的吱呀聲,令人昏昏欲睡。
除去山上,各處的雪都化了,讓路有些泥濘。
三千騎隨行護衛,將領王餘目光掃過遠方,沒看到烽火,心中一鬆。
“有大王的信使。”
十餘騎護送着信使疾馳而來。
“大王令儘快把這批糧草運送到軍中,越快越好。”
王餘應了,問道;“可要催促後續糧草?”
信使搖頭,“不必。”
王餘不解,信使說道:“慶州城中糧草堆積如山,足夠大軍喫用。”
“大王要破慶州?”王餘一驚。
“也不用瞞你。”信使得意的道:“大王略施小計,呂夷簡就急匆匆的出城決戰,我出來時雙方剛開打,第一戰大王令讓着他們,呂夷簡越發得意了……”
“好!”王餘紅光滿面的道:“還請稟告大王,明日糧草必到。”
信使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快一些!”王餘回頭喊道,“今日人人有肉喫!”
長途輸送糧草最大的問題是路上的損耗。
人喫馬嚼一路,遠一些的幾乎要喫掉送到軍中的三五倍糧草。這等損耗非國力雄厚不能承擔。
李氏嚴苛,民夫們每日也就是粗糧能喫個七分飽,肉就別想了。
故而聽聞能喫肉,民夫們歡呼一聲,人人出力,車隊的速度越來越快。
“看樣子,明日午時便能到。”王餘欣慰的道。
距此十餘里的荒野,李獻正在看書信。
信是文彥博寫來的,信中說了些他走後的情況。
那支人馬被擊潰後,附近的勢力都安靜下來了,只是斥候越來越多。
文彥博說那些勢力不是不敢動手,而是在等此戰的結果。
若是大宋敗,那些勢力會毫不猶豫的聯手攻擊鎮遠城。
文彥博提及了梁沫,在李獻出發後,梁沫迅速和蘇唯成了好友,二人每日喝喝茶,帶着婦人們爲開荒的民夫送喫食。
這賢內助的姿態可是拉滿了。
李獻莞爾。
斥候回來了。
“鉅子,敵軍輜重距此十二里。隨行人馬三千。”
李獻把書信收好,令人來議事。
“三千騎兵定然都是精銳,白天無法突襲,唯有夜間。”狄青分析道:“且此處距離李氏大軍只有半日馬程,若是被纏住,不但無法焚燬糧草,弄不好還會引來李氏遊騎追殺。”
李獻微笑看着狄青,進入了首領姿態。
“夜裏要想突襲,必須先拔除對方暗哨。”賀虎說道:“党項人擅隱忍,大晚上能趴在冰冷的地面許久。”
“我們更能忍!”狄青說道,他看着李獻,“鉅子,弟子想令斥候在黃昏時緩緩接近敵軍宿營地,在半夜時突然發動。”
這是在行險,一旦被發現,李獻唯有強攻一途。
“你有信心?”李獻問道。
“有!”狄青自信的道。
李獻點頭。
黃昏,數十軍士穿着土黃色的衣裳,悄然往敵軍大營摸去。
“鉅子當初說過,戰陣之上,消息第一,也就是斥候第一。故而弟子令麾下斥候百般操練,纔有了今日的成果。”
狄青頗爲自豪。
至於土黃色衣裳……讓衣裳和自然環境融合在一起不是什麼創新,很久以前就有了。
“鉅子,大宋那些人靠不住。”狄青放低聲音,“在弟子看來,能改變大宋的唯有鉅子率領的墨家。先生想一步步蠶食周邊,最終擊敗李氏。弟子以爲,擊敗李氏後,若大宋國中革新無力,鉅子可領軍……”
“漢臣。”
“在!”
“若非迫不得已,刀口不得對內。”
“是。”狄青嘆息。
“記住,懸在對手頭頂上的長刀纔是最有威懾力的。”
“是。”
夜色將領。
李獻沒有睡意,他在想着狄青那番話。
狄青的態度能代表多少人?
若李獻想謀反,文彥博大概是最積極的一個,其次是狄青。
至於其他人,能追隨李獻出大宋,骨子裏對大宋就少了牽掛。
當鎮遠城強大起來後,這些人會不會鼓動向大宋進攻?
李獻走出帳篷,看着遠方夜空。
墨家出大宋是他一手策劃的,他把悲壯的氣息醞釀到了極致,如今反噬來了。
發展壯大,滅李氏,擊破大宋,至於北遼,大概率會選擇觀戰,直至雙方決出勝負,纔會下場。
可那時晚了!
定鼎……
“鉅子!”
狄青和賀虎等人來了。
“時辰到了嗎?”李獻問道。
“是。”
李獻牽着馬第一個走出營地。
“鉅子,您……”賀虎猶豫了一下,“您要出戰?”
“許久未曾殺人了。”李獻點頭。
當接近敵軍營地時,夜色中,能看到那些輜重車圍成了幾個圈子,最裏面便是營地。
“鉅子,暗哨摸掉了。”一個穿着土黃色衣服的男子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李獻,他便是定北軍中的斥候十將。當初曾被李獻親自教導過,對這位鉅子敬若神明。
“準備縱火!”李獻說道。
一隊軍士悄然摸過去。
火油悄然倒在大車上,突然有人在糧車後蹦起來,喊道:“敵襲!”
李獻上馬,“突擊!”
馬蹄聲如雷鳴,驚醒了敵軍。王餘慌亂跑出帳篷,“集結,集結!”
火頭在大車上蔓延,不斷延伸,竟然成了一圈,把敵軍圍在中間。
“打開通道。”王餘看着那些燃燒的糧車,絕望的喊道。
李氏大軍中所帶的糧草不多了,故而纔會催促他儘快送到。
當這批糧草被焚燒的消息傳到李德明那裏,王餘知曉自己死定了。
但臨死前他想拯救自己的家人一把,興許擊敗這股偷襲的敵軍能換來大王的網開一面。
口子是預留的,騎兵們集結起來,順着口子往外衝殺。
“放箭!”
宋人在兩側興高采烈的射殺着敵軍,更有人推着燃燒的糧車往口子裏丟。
火焰和箭矢圍住了衝出來的敵軍,慘嚎聲中,王餘嚎叫道:“狗賊,可敢與耶耶一戰!”
沒有人想到糧道會遇襲……這裏是李氏境內,呂夷簡的大軍自顧不暇,且戰場必然被李氏大軍遮蔽了,他們來不到這裏。
這也是王餘大意的緣故,若非如此,他會留一部分人馬在車陣外圍預警。
早晚天冷,風吹着人難受,不如進去歇息……王餘點頭答應了。
此刻他把腸子悔青也挽不回自己做出的決定。
“殺!”
民夫們亂了,四處亂跑,攪亂了王餘麾下的陣型。
對手順勢發動攻擊,王餘看着一個戴着銅面具的敵將衝殺過來,直至自己身前。
他棄刀,舉起雙手。
“你等是誰?”
銅面具背後傳來了一個年輕的聲音。
“鎮遠軍。”
十餘騎護送着李獻殺了過來。
那些將士齊聲喊道:
“見過鉅子!”
火光中,王餘看着年輕人下馬走過來,問道:“姓名。”
“王餘!”
“降,或是不降。”
年輕人看着他,眸色冰冷。
身後傳到長刀出鞘的聲音。
王餘跪下。
“王餘見過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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