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哪管洪水滔天
王餘的歸降讓李獻得以知曉了李德明此刻的情況。
“糧草最多還有三日。”
“先前使者來說，大王……李德明率軍佯裝不敵，呂夷簡大喜，得意洋洋。”
“狗曰的。”狄青嘆息，“呂夷簡若是老將，必然會因此警惕。”
可呂夷簡是新丁菜鳥。
賀虎說道：“西北那邊宿將不少吧！”
“在呂夷簡的眼中，武人便是賊配軍。”韓琦突然發現自己面對這等局面無能爲力，“他此次是來撈取功勳的，誰敢阻攔？”
“那麼，大戰就在這兩日出結果。”狄青說道：“鉅子，咱們回去還是……”
衆人緩緩看向李獻。
該做的他們都做了，那些散去的民夫會帶去此戰的消息……李獻親率騎兵長途奔襲，突襲了李氏的糧道。
當初李獻率墨家諸人出大宋之前說過，他將在西北牽制李氏。如今他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剩下的，就看呂夷簡了。
李獻沒回應，衆人仔細看去，見他在定定的看着地面。
“那裏有什麼？”趙思聰輕聲問道。
“一抹綠。”
一抹嫩綠從被踩踏後堅硬的地面頑強的探出頭來，纖細的嫩葉在春風中輕輕顫動。
……
夜色降臨，大營中呂夷簡召集衆人議事。
“今日一戰，西賊依舊不敵，可見決戰之機已然來臨。”
衆人默然。
昨日有軍士說這一戰打的糊里糊塗，勝的糊里糊塗，被呂夷簡知曉後，令人斬了那個軍士。
“你等以爲如何？”呂夷簡看着衆人。
“相公指揮若定……”
讚美的聲音突然充斥着大帳內。
晚些各自散去，黃定和王耀一起出來。
“西賊這兩日節節敗退，可老夫卻覺着有些不對。”王耀說道：“仔細想想卻又不知何處不對。”
“老夫也是如此。”黃定苦笑，“你我二人被視爲定遠侯同夥，這幾日沒發現有人在盯着咱們嗎？此刻老夫就算是舌綻蓮花，呂夷簡都會視爲蠱惑，用心不良。”
“明日！”王耀看着夜空。
呂夷簡也在看着夜空，輕聲道：“昨日汴京那邊來了書信，說局勢大好。王曾最近很是低調，嘴角長滿了火泡，可見內心煎熬。”
“他在爲李獻擔心吧？”馮碩笑道。
“孤軍深入李氏內部，若是沒有西北牽制，李氏反掌可滅了他。”呂夷簡微笑道：“其實此戰對他好處頗多。”
“若是沒有此戰，李德明遣數千虎狼，李獻只能望風而逃。”馮碩說道。
“但此戰老夫不得不傾盡全力。”呂夷簡負手深吸一口氣，“從把李獻逼出大宋那一刻開始，老夫就知曉。此生與太后、官家將再無妥協的餘地。”
“太后老了。”馮碩說道。
“官家柔弱。”
二人相對一笑。
“只要撐到太后駕崩，剩下的事就簡單了。”呂夷簡輕嘆，“其實，老夫也想君臣相得，可世事難料。”
“關鍵是李獻。”馮碩說道。
“不，不是他。”呂夷簡搖頭。
“那是……”
“是新政！”
呂夷簡平靜的道：“他們在三司弄的那一套，還真以爲能瞞過老夫？清理官吏，這是吏治革新。重新整合三司職權，這是官制革新。他們還想革新賦稅以及貿易……”
“新政！”馮碩被他一點，腦海中所有的疑點歸納起來，頓時心中一驚。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呂夷簡輕聲吟誦着前唐詩句，春風吹過，他微笑看着馮碩，“太后穩沉，若無把握絕不可能行新政。官家做不了主，那麼，唯有李獻。”
“潤物細無聲。”馮碩明白了，“老夫想到了墨學中廣爲流傳的那個溫水煮青蛙的故事。”
“李獻把天下人都當做是青蛙。”呂夷簡說道：“可惜，功敗垂成。”
“誰發現的？”馮碩問道。他整日跟在呂夷簡身邊，若是呂夷簡早有這個判斷，不會瞞着他。
呂夷簡眸中多了些黯然之色，“王珣。”
“可惜了。”馮碩嘆道。
“大宋當下這個局面老夫知曉要如何破局。”呂夷簡嘆息，“三冗說來說去，便是士大夫們太過貪婪，趴在大宋身上吸血。加之人口日增，以至於流民越來越多。若是不管，再過數十載，便會處處烽煙。”
“老夫二十餘歲便看出了這一切。”呂夷簡緩緩說道：“唯一的活路便是行新政。不行新政，百年後，大宋必然不存。”
馮碩低下頭，“相公您……”
“覺着老夫這些年是在忍辱負重？”呂夷簡笑了，“當初老夫也曾躊躇滿志，一腔熱血想過爲大宋做些什麼。可不知從何時起……讓老夫想想。”
呂夷簡以手扶額，“哎！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是年輕的時候。可後來啊！在這宦海中游來游去，老夫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忘記了那些躊躇滿志與熱血。忘記了許多……”
他看着夜空，輕笑道：“老夫死後，哪管什麼興亡！”
他猛地回頭，眼中有異彩，“明日將是老夫此生最爲榮耀之時，擊敗李德明，老夫將凱旋汴京。老夫不行新政，卻能延緩大宋國祚。老夫有許多法子……”
馮碩點頭，“是啊！總是有法子的。”
“至於興亡交替，從周開始，哪有不滅的王朝。”呂夷簡輕輕搖頭。“生死輪迴，便是王朝更替。不滅……不滅……哪有什麼不滅。”
這一夜，呂夷簡徹底未眠，但清晨出了大帳時，卻覺得精氣神從未有過的好。
諸將請見。
呂夷簡平靜的道：“今日一戰，諸將士當勠力前行。奮勇廝殺。立功者，賞！臨戰退卻者，殺！至於你等……”
呂夷簡看着諸將，拿出一份奏疏，“決死一戰，戰後，老夫親自爲伱等請功！”
外面傳來了鼓聲，這是集結的號令。
“出戰！”
嗚嗚嗚！
號角聲長鳴。
呂夷簡走出大帳，看着衆將奔赴本部，不禁豪情大作，“今日，必將大敗李氏，爲西北迎來太平！”
遠方，李氏大軍已經出營了。
雙方遊騎在中間地帶絞殺，誰也不肯放對方過去。
這是士氣之戰。
沒多久，宋軍便退了回來。
“爲何敗退？”呂夷簡喝問。
將領滿臉是血，“相公，咱們騎兵不及他們多。”
失去養馬地導致大宋騎兵規模小的可憐，而且戰馬也不及李氏、北遼的強壯。
“無能！”
呂夷簡呵斥，“且退下，若此後不肯出力死戰，當斬！”
將領撿回一條命，回去後低罵道：“就知道斬，斬，斬。”
敵軍遊騎就在弩弓射程之外挑釁，喝罵聲不絕於耳。
什麼呂夷簡一家老小都是畜生，呂夷簡的妻女都是女妓……
呂夷簡面色平靜，這等羞辱對於他而言就是個笑話。沒有這份定力，他如何能在朝堂上立足？
“相公定力了得。”馮碩讚道。
“王曾比他們罵的犀利多了。”
雙方列陣以待。
王翰說道：“大王，呂夷簡精銳盡出。”
“這是決戰之態。”塗偉笑道：“大王釣了他兩日，呂夷簡終究忍不住了。”
“本王說過，呂夷簡要功勞。”李德明指指太陽穴，“人一旦被慾望控制住，便會失去理智。故而你等讀史時，會時常發出疑問，爲何英明神武的某位帝王，或是重臣，突然就糊塗至此。爲何？便是因欲求不得，卻不捨。”
“呂夷簡如今便是如此，他求功而而不得，本王給他機會，就算是發現不對，可在慾望驅使下，他也會視若無睹。”
“敵軍開始了。”王翰說道。
宋軍列陣完畢，一隊步卒竟然出來挑釁。
沒有騎兵，連挑釁都顯得格外的沒格調。
但罵戰最終還是以大宋這邊取勝結束。
“口舌之力果然無敵！”李德明譏諷道，隨後眸色一冷，“出擊！先打宋軍左翼！”
左翼是宋軍最爲強大的步卒方陣，最前方的步卒身披厚甲，手持長槍，看着宛若鋼鐵傀儡。
一隊騎兵衝出陣列，爲首的將領衝着大旗搖動長刀，“萬歲！”
“萬歲！”
萬衆歡呼聲中，李氏率先發動進攻。
大宋總是說李氏是大宋的臣子……羈縻也是啊！至少名義上是。但此刻李氏大軍當着呂夷簡的面高呼萬歲，便是狠狠抽了支持這個論調的人一巴掌。
弩箭給這波進攻蒙上了一層陰影，可接下來李氏的軍隊展示了自己的強悍。
那些戰馬毫不猶豫的衝向長槍，隨即長嘶倒下，可隨之倒下的還有那些長槍手。
第二排長槍手果斷上前，擋住了後續突擊。
“殺！”
一個李氏騎兵衝進了陣列中，斬殺兩人，但隨即被拉下馬來，只聽慘嚎聲不斷傳出來，沒多久，人頭被挑在長槍上，高高舉起。
“萬勝！”
這是個低階將領。
“兒郎們不錯”呂夷簡微笑道。
“敵軍中路發動進攻！”
李氏中路大軍出動了。
弩弓不斷重複發射，但依舊無法阻攔党項人逼近中路大軍。
隨即騎兵狠狠地撞在了步卒陣列上。
呂夷簡甚至看到一個黑點飛了起來，直直砸進了宋軍陣列中。
“技止此耳！”馮碩笑道。
“重甲！”半個時辰後，李德明冷冷的道。
前面兩波攻擊只是熱身，此刻他才準備發力。
中路敵軍將領高呼，“打開一條通道者，首功！”
那些党項人悍不畏死的衝了過去。
重騎出動了。
“是重騎！”
呂夷簡一怔，見幾個將領皆面色凝重。
一千重騎，這是李氏壓箱底的力量。
黃定呻吟道：“李德明竟然帶着重騎出徵，可見對這一戰他勢在必得。那麼，前兩日的敗……”
前兩日的廝殺中，李德明並未出動重騎……
王耀面色慘白，“是佯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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