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孱弱的小狗
慶州。
新任知州是林思,上任之初,他便展露了自己不偏不倚的態度……彼時呂夷簡尚在,在對鎮遠城的態度上,林思按照事先的約定行事,該給的物資,呂夷簡的人來阻攔,林思直接把人趕出去。
呂夷簡臨走前卻對他頗爲溫和,甚至還說慶州在林思的帶領下必然會蒸蒸日上。
可背過身,呂夷簡卻對馮碩笑道:“太后令此人來接掌慶州,便是想給李獻方便。可此人剛愎自用,看似立場中立,骨子裏卻格外清高。清高的人自傲,自傲的人會格外看重所學。”
林思是儒學子弟,自然把儒學視爲自己的根子。而墨學在他的眼中就成了歪門邪道,甚至是邪魔外道。
呂夷簡一走,林思就大刀闊斧的在慶州施政。
整頓吏治,清查田畝,一時間引得百姓高呼林青天來了。
“這個林思看來不錯。”
文彥博再度來到了慶州城,目的是接洽最後一批物資。
趙思聰帶着麾下隨行,擔任護衛。
“小文先生,看人,你還差些意思。”他們站在州衙對面,趙思聰雙手抱臂,紈絝氣息濃郁。
“哦!你且說來。”文彥博笑道。
“慶州城中有我家的舊人,他說林思決斷不容下屬質疑,哪怕是錯了,也得錯到底。小文先生該知曉此人是什麼性子了吧?”
趙普雖然去了多年,但趙氏依舊是大宋名門,有不少門生故舊。
“剛愎?”文彥博點頭,“我知道了。”
隨即請見。
林思看似溫和,但眸色中卻帶着一縷不屑一顧,文彥博心中一個咯噔。
“該發運的自然會發運,告訴定遠侯,不必催促。”林思整理着案頭的文書,看似漫不經心的道:“再有,鎮遠城那邊的賦稅……”
文彥博:“……”
賦稅是個禁忌話題……按照大宋律法,鎮遠城是該交稅。但鎮遠城身處大宋之外,多方默許了李獻不交稅,用於建設鎮遠城。
沒想到林思竟然來了這麼一出。
林思擡眸,“怎地?鎮遠城不是大宋的?”
……
“知州剛愎,那麼,便讓他和鎮遠城對上。”
“李獻以爲來個林思,慶州便能對鎮遠城俯首帖耳?荒謬!”
“……”
幾個官員在看着林思的值房。
早些時候,他們有意無意提及了鎮遠城一直沒交稅的事兒。
剛愎的人,容不得別人一點質疑……林思一來就抓吏治,整頓田畝,顯然是想在錢糧上做文章,弄政績。
既然如此,便投其所好……鎮遠城不交稅,知州你管不管?
剛愎的人,必然好面子!
架秧子的架秧子,說此事艱難的苦着臉。
幾個人一起做戲,成功把林思的面子撐了起來。
現在,文彥博在裏面該坐蠟了吧!
門開,文彥博灑脫走出來,對幾個官員微微頷首,隨即走了。
沒呵斥。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晚些,一人藉着公事進去,發現林思依舊是那個模樣,但眼中多了怒色。
……
“賦稅?”
“對。”
“哦!原來是這個。”文彥博笑眯眯的道:“李氏此戰失利,想來距離下一次出擊不遠了。鎮遠城右側便是鹽州,鹽州若是出擊,我鎮遠城危矣,還請林知州到時候拉鎮遠城一把!”
鹽州是李氏直面大宋的最前沿,駐軍萬餘,若是鹽州出兵,鎮遠城就該頭痛了。外面的田地要不要了?高馬城要不要了?
農業和商道一毀,鎮遠城也就離死不遠了。
伱要收稅沒問題,可鎮遠城面臨威脅時,慶州是不是該出兵增援?
可慶州本身的兵力不算多,自保有餘,至於增援,那是肉包子打狗……無數次過往戰例說明了一件事兒,面對李氏最好的手段就是防禦。
出兵,不可能!
可不出兵,你有什麼資格收鎮遠城的稅?
文彥博看似在微笑,可眼中卻多了冷意。
他斷定,林思不會成爲鎮遠城的奧援。
走出值房的那一瞬,文彥博希望林思能暴怒,可惜沒有。
林思暴怒,便把雙方的矛盾公開,當汴京得知消息後,太后會想法子換個知州。
回到鎮遠城後,文彥博稟告了和林思的交涉過程,並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林思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李獻身上還帶着奶香味兒,他看着文書,說:“說實話,對墨家有好感的士大夫有沒有?有。可卻少。哪怕是范仲淹這等君子,對我墨學依舊敬而遠之。寬夫,在他們的眼中,這是道之爭。明白嗎?換了誰來都一個樣。”
“道……”文彥博說道:“弟子明白了。”
儒家講的是修,修身,修心,先把自己變成君子,再去學習如何治國平天下。
墨家講的是行,學了我墨家的學識,你就得去實踐……春秋時他們用生命去實踐,這一點令儒家驚爲天人——一羣撒比,一羣瘋子!
道不同,則不相爲謀。
太后的心思是好的,但卻忘了一點,不管是范仲淹還是誰,骨子裏都想維繫儒學至高無上的地位。
“不必擔心。”李獻說道:“拿下商道,我們能有自己的物資獲取通道。”
“可李氏一旦全力壓制,商道也會中斷。”
“你小看了商人,不,你高看了商人。”李獻笑道:“只要給錢,他們什麼都能出賣,何況貨物?再有,有個地方,據聞存了不少物資,我眼紅許久了。”
案几上放着地圖,文彥博順着李獻的手指頭看去。
“鹽州!”
“對,鹽州!”李獻用手指頭點點地圖上的鹽州,“鎮遠城一側是高馬城,顯得單薄了些,若是能拿下鹽州,你看……這像不像是兩翼張開的大鳥?”
鎮遠城在環州之前,再往北就是高馬城,往東南是鹽州。鎮遠城處於兩座城池之間,姿態恍若一隻振翅高飛的大鳥。
“是鳳凰!”文彥博說道。
“浴火重生的鳳凰!”
……
鹽州是個好地方,顧名思義,鹽州出鹽,是西北富庶之地。
鹽州被李氏控制後,成爲對抗大宋的第一線。
守將韓青每日必做的一件事便是到城頭上俯瞰城中。
十一月的天有些陰,前日一場雨一直延綿至今,城中看着霧氣濛濛。
“將軍,城中今日看着有些仙氣啊!”副將陳河笑道。
“那是煙火氣。”韓青身材矮小,他的妻妹是李德明的女人之一,算是外戚,故而得了重用。
“王艾那個蠢貨輕敵了,以至於慘敗。”韓青幽幽的道:“若是我去攻打鎮遠城,必然步步爲營,不是擔心什麼,攻城爲下,攻心爲上。步步爲營,能令鎮遠城內部不斷分化,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便是這個意思。”
韓青喜讀兵書,手不釋卷,這在鹽州不是新聞。
“王艾順風順水慣了,一朝遇到李獻,便原形畢露。”陳河謹慎的勸諫,“末將以爲,李獻用兵狡黠……”
“知曉李獻爲何屢戰屢勝嗎?”韓青靠在城頭,譏誚的道:“因爲他孱弱。你面對一條瘦骨嶙峋的小狗可會警惕?讓你去弄死小狗,你可會擔心?不會!王艾爲何輕敵?便是因爲這個。而我,卻不會!”
陳河苦笑,卻不敢再勸諫,再勸就涉及到李德明兩次無功而返的出兵。
“興州那邊,大王最近在清理些亂臣賊子。不過,我以爲大王不會放任鎮遠城不管。附近唯一能出動的便是我們。”
韓青說道:“做好準備,一旦大王令下,我鹽州便準備出兵。”
二人晚些回到官廨,剛坐下,興州就來了使者。
使者帶來了李德明的命令,令鹽州準備停當後,準備出兵鎮遠城。
先期襲擾,令鎮遠城不得安寧,待其內外交困時,再做雷霆一擊。
“臣領命!”韓青行禮,等使者走後,他卻冷冷的道:“不知是誰在蠱惑大王出此策。”
“將軍不是說要步步爲營嗎?”陳河想笑。
“此一時彼一時,此時天氣寒冷,若是步步爲營,將士在冷風中活活受罪不說,戰馬也只能喫攜帶的草料。補給艱難。”
韓青負手琢磨了許久,“令斥候打探西北宋軍動向。”
“可要戒嚴?”陳河問道。
“無需。”韓青說道:“宋軍每到冬季都會選擇不出窩。再有,他們的密諜來了便來了,咱們的密諜也在西北四處走動,各取所需罷了。”
陳河點頭,“再有,若是戒嚴,城中商戶怕是要叫苦了。”
“商人不可少,不過我卻不喜商人。”韓青冷冷的道:“一羣逐利之徒,若非還有些用處,便該勸諫大王盡數拿下充軍。”
呵呵!
陳河只是笑了笑。
韓青妻族的生意做的極大,且鹽州城內就有韓家的生意,幾乎壟斷了糧食和布匹買賣。
嘴裏喊着正義的人,私底下卻骯髒不堪。
鹽州城門依舊開着,該出城的出城,該進城的進城。
一支小商隊沿着大道緩緩駛來。
“停車!”
照例是搜撿,商隊攜帶的都是糧食和布匹,正好是韓家生意所需。
“進去吧!等等!”守軍叫住了商人,指着後面十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問道:“哪來的奴隸?”
那十人被繩索綁着手臂串在一起,高鼻深目,神色木然,一看便是奴隸。
商人嘆息,“有商人在西域帶來了這十名奴隸,在興州沒人要,說太醜。這不,我便帶到鹽州碰碰運氣。”
軍士樂了,“我給你推薦個去處。”
“多謝。”商人伸手握着軍士的手腕,一串銅錢就滑進了軍士的袖口中。
軍士掂量了一下重量,滿意的道:“去城中尋韓家鋪子,他家不差錢。”
“多謝多謝!”
商人回身罵道:“還不趕緊?孃的,這一路吃了老子多少糧食,回頭賣不起價錢,盡數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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